第182章 位在知府,权在九卿

程元舟这副硬骨头到最后还是对林建邦服了软，林建邦也见好就收，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单独把程元舟请到了内堂，唤来德华奉上一壶热茶，亲自给程元舟斟满。

然后开诚布公的说道，“程大人，其实你心里应该明白，我并不是非要治你于死地不可。我们之间也没有必要斗个你死我活，程氏一族落户潮州几百年，根基深厚，不是我一个小小的知府就能彻底扳倒的。

于我而言，我也没有必要去扳倒程氏，更没有必要费尽心思除掉你。没有程氏，将来还会有李氏、张氏。没有你，程氏也还会有其他年轻有为的后生出现。

我是来潮州做官的，不是来这里结仇的。我也能理解你为了发展自己的家族，而步步为营的心思。

坦白讲，易地而处，换做是我，想要在蛮夷之地长保庞大的家族永盛不衰，势必也会动些歪脑筋。

但理解归理解，我毕竟不是程氏族人，我林建邦身为潮州知府，那整个潮州的百姓才是我的职责所在。

这样一来，那么你我之间，现在就有这么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存在。

我要的是整个潮州都能向阳而生，不知你程大人可否给晚辈一个机会？”

程元舟老泪纵横，双手颤抖的举起茶杯，致敬林建邦，“下官程元舟，但凭知府大人差遣！”

唉，这就对了嘛！要的就是你现在的这个态度，你有这个态度的话，那咱们就可以接着往下聊了。

首先就是你要先给外面的那些人打个样，带头规劝自己的族人，把多占的田地给我还回来。

而且是立即归还，地里现有的作物，我自会派人打理。待成熟之后，也是我的人去地里收割。

所有的收成，会当做今年的田赋全部入到府衙粮仓。

私奴，现有发现的，已经被我带走了。但没有发现的主动给我放回来，你们暗自圈养私奴的孩子，一个不少的也得给我送回来。

另外，你们往年匿下的赋粮，我也不多要，用糙米的价格换算成钱两补回来一年的就行。

再有，程乡范围内我可以放任不管，这也是我最大的诚意。但超出程乡的地界以外，我不允许任何一个宗族出现对犯错的族人内部处以私刑的情况发生。

族内私刑在古代是普遍存在的，这时候宗族族长的权利很大。后世流传一句话叫做，“皇权不下县,县下惟宗族,宗族皆自治,自治靠伦理,伦理靠乡绅。”

中央集权，集的是政权、军权。再勤政爱民的皇帝对地方百姓的治理也会有心无力，慢慢的就被动的选择无为而治。

上行下效，到了最底层的百姓，就靠血缘、亲缘中辈分高的族老，或是名望高的乡贤来掌控他们的生杀大权。

所以就有了族内私下给失节的女人浸猪笼，对偷盗的罪人直接乱棍打死这样的事情发生，一条人命，私下处死就处死了，反正民不告，官不究。

这种情况朝廷律法上其实也是不允许的，没有哪个当权者会允许自己的权利被忽视。

但实际上，天高皇帝远，在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的落后古代，有太多的事情无法掌控，所以大部分的地方官员都会对宗族私刑这件事选择默许。

而林建邦在红旗下生活了五六十年，“人权”两个字早就刻在灵魂深处了。不敢说普度众生，只能说为任一方，就尽量为百姓争取一方人权吧。

聊完宗族乡绅的问题，换一壶热茶，咱们再说下一个话题。

通过曹金勇的嘴，林建邦才知整个潮州地界上的私盐和牙行全都出自程氏一族。

私盐全面禁止，不想死在我林建邦的手里，回去就把尾巴都清扫干净。

从今往后，再让我发现有私盐流入百姓家中，我都算在你们程家的头上，贩卖私盐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你们自己回去掂量掂量吧。

牙行，海阳县的牙行撤不撤随你。但是别说我没有事先跟你通气，往后海阳、潮阳两县县衙的工作重点就是全面普查人口，基本杜绝隐户存在。

政策上，县衙的落籍文书将不再收取任何费用，百姓没有负担，自然会积极响应。

而且县衙也会成立官方牙行，今后无论是商铺、田地的买卖，还是雇佣关系，主仆关系的确认，只有经过官方认证才能作数。

这个认证，全程也会简化手续，不征收任何费用。所以你的牙行还要不要接着开下去，你自己合计吧。

只是一点，拐卖人口，一旦发生，你的牙行，就是最大的嫌疑。

程元舟听完之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苦笑的对林建邦说道，“知府大人的茶水，下官是不敢再喝了，也喝不起了。”

可不是喝不起嘛，两壶热茶，至少断送了程家三代人的苦心经营。

程元舟也有心喊冤，若说程家真的罪不容诛吗？

也不见得，私奴也好，私盐也罢，在潮州，没有程家自先祖开始就以德化民的功绩，那么今日的潮州才是名副其实的蛮夷之地。

就算是自己的族人多占了田地，可那田地也是族人的祖辈一寸一寸开垦出来的啊。

更何况程家也不是个例，这样的事情，凡是远离权力中心的地方都会存在，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成了禁忌。

可程元舟心中的冤实在是喊不出口，林知府字字珠玑，句句都是依照律法而言。

林知府的到来，让程家的时代彻底成了过去。

若是换一个人坐在对面跟自己提这些要求，程元舟会嗤之以鼻，在岭南以东，还从来没有人敢于程家抗衡。

但此时面对林建邦，一个出自京城侯府之子的探花郎，程家真的碰不起。

程元舟第一次感悟到高门权贵和寒门乡绅之间的差别，位在知府，权在九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