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重回神女谷
神女谷内。
一个小童将石子掷向那个高大而瘦削的男人。
男人缓缓转头，眼里没有任何光彩，那双幽蓝的眼眸仿佛被重重的迷雾包裹。
“大神官，你真的瞎了吗？”
男人默了默，道：“我已经不是神官了。”
“族里人都说你被妖女所迷，背叛了神女……”
“你信吗？”
小童挠挠头，“我不知道，但是族里的人都这么说，他们说你自甘堕落，让我向你吐口水！”
“你要吐吗？”
“我……”小童小心地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我不想吐。”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好人。你连我向你扔石子都不生气。”
“我不是个好人，我是个罪人。”男人道。
“我也不懂好人坏人罪人的……”小童把一个野果扔给他，“你吃吧，听说他们不给你饭吃。”
“我要怎么回报你？”
小童的眼睛亮了亮，“大神官，你是不是认识好多字？可以教教我吗？”
“当然。”男人捡来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这是个人字。”
小童饶有兴致地跟着学，“人。”
两人一直教习到夜幕降临。大神官最后教的字是“沈”。
他说这是个很好听的“姓”。小童不太懂，姓什么还有好听不好听吗？可是大神官的表情很认真，他说的肯定是对的！
远处，神使羽七看到这一幕，不禁感慨万千，他是多好的神官啊，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睿哥儿，快回家去，你爹在找你了！”
小童“哎呀”一声，“我要走了！大神官，明天我再来找你！”
羽七摇了摇头，把两块饼塞给了男人。
“大神官，快吃吧，要是叫族人看见了，我也会被罚的。”
男人缓缓点头，“多谢你。”
羽七看着他瘦得袍子空荡荡的，曾经这人仿如天上人，如今却终日里被人唾身，辱骂。
他不禁抹了抹眼泪，“您对族长说要给族里带回来十万两黄金，他才答应放了那女子。可你却又为了她散尽功力，还瞎了眼失去了预言之能。又是何苦？！”
男人笑道：“我不是做到了吗？的确有十万两黄金。它会让族人这辈子吃穿不愁，比我当神官有用。”
“没有人会感激你……”羽七道：“大家都恨你！你背叛了神女，我族会收到神女惩罚的。”
“不会。”男人正色道：“羽七，你信我，若真的有神罚，皆由我一人承担。”
羽七哽咽，“族里再也没有出现异瞳之人了。神女或许不愿再赐福我们。”
“那就靠自己过。”男人笑道：“山外人没有神女保佑，不也过得很好。”
羽七觉得神官有点疯了。可他又莫名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
慕芷站在高高的悬崖上往下望去，绿树高耸、烟雾缭绕。“我记得，神女谷就在这个方位。”
凤归洞只渡有缘人，但挡不住他们有神鬼莫测的机巧之术。
他们的身后是一架巨大的玄鸢。烧猛火油，可在空中飞翔，如同巨鸟。只是这玄鸢一次最多只可载两人而已。
“我与玉临风先下去看看情况，大哥、聂澜你们在上面接应。”
玄鸢嗡嗡响，慕芷掌着方向，晃悠悠地往下飞，不知过了多久才着了陆。
巨大的声响引起了雪羽族族人的注意，族长带着一群人迅速往慕芷的方向奔来。
谁知到了那处，却只看到一个巨大的铁鸟。屁股还冒着热气儿。
一群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这什么怪物啊？！”
慕芷早就带着玉临风往神女殿去了。
正殿、偏殿、寝殿都找了一遍，皆没有人。空荡荡的，好像已经许久没有人住。
她心中揪紧，不安感越发强烈。
大神官足不出户，只有当时为了给她找果子踏足过附近的林子。慕芷想了想便往那处走去。
“郡主。” 两人靠近林子时，玉临风忽地拉住了她。
慕芷这才发现，侧前方山溪一旁的岩石上，赫然坐着个白色身影。
他的身边围着三两男女。
慕芷怕被这些人发现，运着轻功，至更近些的灌木丛后蹲下。
“你也配做神官！”
“下贱！”
“怎么还不去死！”
“呸！”
……
一阵阵污言秽语传来，那些人甚至一个个向他吐着口涎。
慕芷的指尖都掐入肉里。
他们怎么敢，怎么敢这么对他？？！！
有一女子挥手把他手中的破竹篮打翻在地，里面滚落出几个可怜巴巴的果子。
“这谷中的一草一木，一果一蔬都是神女所赐，你一个背叛者怎配！”
“呸！”
几人骂骂咧咧。然而庭砚面不改色，蓝眼睛空茫茫的，不知看向何处，白色的衣袂飘着，柔得像月色。这一刻，他离凡尘更近。
他从来没有这么落魄过，可慕芷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庭砚。
温柔的，悲悯的。
那群人终于散去，他俯身，摸索着将那几个滚着灰的果子捡起，有一些已经被人踩烂，只有一个干瘪的果子完整。
他毫不在意地捡起来，在山溪边上洗了洗，凑到嘴边。
他们竟不给他饭吃吗？她给了雪羽族十万两黄金，他们连饭也不给吃吗？他一个瞎子，如何过活？！
难怪他瘦了那么多，颧骨高隆，都快脱了相！可那份孤绝感更强烈了，像是断崖上横出斜逸的那枝枯梅。
不知何时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慕芷这时候想起的都是他的好。
初次见面便给了她自己最好的衣服，还细心地给她准备新的布巾；从自己有限的吃食里分出一半给她，知道她吃不饱后每天给她摘果子；生病的时候细心照顾她；别人要杀她的时候挡在她的面前……
还有，还有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结局，却用那么决绝的手段与她划清界限。
慕芷太聪明了，她立刻就能想到，或许他是怕她为难或者愧疚。
救聂澜，独自咽下苦果，是为了成全她。要那十万两黄金，是为了成全对族人的责任。
他所有的考虑中，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除了那次带有私心的鱼水之欢。
“庭砚啊，你是抱着什么心情说只是利用我度这色相皮囊的虚妄？”
慕芷很难过。如果她不来，他会如何？大抵不是活活饿死，便是病死……死在荒山野外，无人问津。
不过须臾，她便下定决心，她要带他走。
“把青青放上去，传信就说……”慕芷凑到玉临风的耳边说了句话。
他们是带着信鹰下来的，就为了此时。
玉临风点了点头，怕人发现，到林子深处去了。
慕芷则站起身来，她从背后的包袱里掏出一个炊饼，那是在茶寮多买的。
她没有刻意掩藏自己的脚步声，缓缓地向他走去。
男人果然偏头朝她“看”来。
慕芷走到他的身边站定，将炊饼塞到了他的手里。
男人的身形一僵。随即低下头，“多谢。”
接着便慢条斯理地用起来。
慕芷坐在他身边，静静地看他吃完。
短短一个月，他的手枯瘦如柴，透着不自然的苍白。想也知道与那晚覆在她腰上的温润完全不同。
她一直没走，男人亦不动如山。可慕芷明显察觉到他的气息乱了。
他如今功力全失，自控力也差了。却不知自己垂下的手在轻轻颤抖。
“你知道我是谁，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