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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草木心 第七十一章 妒忌生余恨

顺着丈夫幽远示意,她竟在王府院角处望见古朝言紧锁的眉目和依旧渗血的口鼻。

散了众仆,几人走向内厅。路过古朝言垂下眼色,叩首而拜,随后依着顾北冷漠的示意尾随进了内厅外间。

众人一时无言,顾北左右看过便要退出关门,木心目中坦荡,命他四敞门窗,留在厅内。而后同古朝言一并跪下,等着朔宁王发问。

朔宁王却似早已了然一切,只冷眼看着跪下的妻子,她立挺的身子同俯身的古朝言一般高,面上的悲冷也恰到好处的落在一个节奏里,即便地点换成了自家的府院,可他二人默契却与清晨的郊外丝毫不差。

顾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揖手朝着主子“昨夜扣押王妃的一干人等暂时扣在笼车里,方才咱们出宫时已经他们也入城了。何地收押……”

“收押?”朔宁王不可思议挑起一眉,“何处得空?”继而官服长袖一挥,带着桌上的茶具摔去顾北额前勃然大怒“押去你房里供着行吗?!!”

顾北急退,又被主子气急败坏叫住,朔宁王长出一口闷气,抬着食指咬牙道“留下那个领头的,命他主子三日内滚来见本王!!!”

厅内只剩一股风,古朝言揖手缓缓“奴才并不知王妃独身出门是在替殿下开劝真人进宫,只记得这同乡小妹每逢端午便爱溜门凑热闹。看见秦府家丁动粗,不敢与朔宁王府声张,只得自己去救,原想将她悄然送回府上,既不坏她名声又少与她招惹是非。”古朝言再叩“王妃有功,是被奴才耽误才险些因为夜不归宿坏了声誉,都是奴才的错,还请殿下责罚。”

木心适才顿悟,自己生辰日,古朝言都会带自己乔装出宫去徐记买糕点,约见景纯的路口,正是徐记的对面。倘若古朝言一直在徐记游走怀旧,那他看见的定不止是秦家而已。想到此处,木心嗖然起身,凑近古朝言方向厉声:

“你若在徐记的路上,定不止只见到了我与秦家冲突,是也不是?!”

古朝言垂首低眉,不再答话。木心气急,左右巡视一遭,从背柱后抽出一把练功剑沉沉抵进他脖颈,瞪圆双目尖厉怒斥“说!!”

朔宁王嘴角一冷,悠然落座,欣赏着古朝言眼中的不可思议。

古朝言亦确实未料到,从前认识的苏木心虽然古里古怪似有许多秘密,但他从不知她能入今日利落举剑,更不知她会张牙舞爪逼供似的疯闹。

对峙不过半柱香,朔宁王和古朝言依旧未有只字片语,仅剩苏木心一人愈发抓狂,拗不过她的执著,他无奈朝她责备道:

“是!从你出现我就看见了。不止我看见了。还有许多人也看见了。”古朝言苦口婆心蹙眉对着傻眼的木心“好巧不巧,那是端午。我让徐记的师傅在端午做满一车的糕点。他们一直做到深夜,我们许多人也一直等到深夜,有右补阕的子将、有观察使的后卫,还有语芙的娘家嬷嬷。虽然我很快命他们离开,可悠悠众口如何堵的住?!倘若不是皇上今日对朔宁王府的封赏,不堪之流还不知会如何!”

“景纯主动现身祭坛,就说听从了朔宁夫妇规劝,愿意为皇帝效劳。这是你教他的?”木心无力伫立缓缓瘫坐“你没有当场出手来救,就是因为去堵景纯了,是么?等你说服了景纯再把我悄然无声的送回府里,等着从家出发面圣受封,我这‘夜会外男’的过错就一笔勾销,只剩功绩了。你倒是替我盘算得周全。”

苏木心回回神拧紧眉目侧身咬牙:“你看不出来,我不愿意景纯哥哥入宫吗?!!要规劝他入宫!我何必……”她咬牙抬抬手里的剑轻落在他肩头“古朝言!!!你是为了要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吧?!”

朔宁王指间多了一只香囊,盘剥一阵冷笑:“剑要抬这么久?换做是本王告密,你现在都该在府上大杀四方了!”他凑近剑刃,抬着下巴好奇“对质到这个份上,还舍不得下手?”

苏木心只觉得剑刃一震心脏跃进颤动,定睛回神,三皇子徒手扶着剑刃,只在眨眼的功夫将最尖处扎进了古朝言的肩头,石青色的杭绸霎时鲜血顿涌。苏木心着慌之下,下意识收刀,却忘了拿刃头被他扶住,生生将他掌心划开。

三人皆顿愣,寂静得可怕。

朔宁王忽而冷笑开来打破窒息的安静,拢着血线直淌的右手直起身子。苏木心“咣当”扔了剑,急急跪下,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觉齿间打颤,懊悔万分。

“王妃既舍不得杀,那便赏罢。”朔宁王朝向古朝言依旧沉寂的错愕中低沉,“古大人屈居金吾卫中可惜了,来做本王的骑朗将如何?”说罢抬首喊了人,将他押还下去。

当厅中仅剩夫妇二人,木心转向朔宁王,红着眼坦诚“圣手婆婆医不好我。只有景纯能救我,如若不然,我活不过今年了。”话到此处,心酸委屈顿涌而上,他成日忙碌筹谋,兴许早就忘了自己的虚弱不堪。

“不过寻个术士瞧病,为何不告诉我?”朔宁王冷笑逼近,可眼中愤恨好似滚烫的火种“因为你信不过本王,既不敢约进府中,亦不敢约去别坊,好死不死约在了旧情人那处去。呵!你终归还是信他,他亦算护你的。”他含笑点着头,却在嘴角遗落满满的失望,冷讽“好一出感天动地。”

木心悔恨交加,一面想不顾一切去救景纯,一面又羞惭万分不知所措,只得伏地叩首恳求处置。

“本王真的不太明白。”他虚眯着眼捏住她的腮边“外头的野男人都能救你,偏只有本王在算计你嚒?”可他又不得不承认,掌中的那张脸已经有了好久不见的血色,清晨时木心翻身下马的动作甚至预示着她即将恢复的体力和武功。古朝言的顺水推舟给了她皇室无上的荣耀和府邸干净的名誉,甚至因为秦家的“误伤”,给了他与秦家划清界限的机会。

这样的“顺利”让他羞耻,让他挫败,而木心的不信任更是深深扎在他心头汩汩放血,惩戒自然少不了,本王要让你好生体会,这一夜的煎熬痛楚是如何滋味。

木心小鸡似的被提去牢中,在模糊泪眼里看见通红小脸的南弦努力摆正自己的身体并摇晃着已经不省人事的银信,还未发问,便被一把扔进期间。一众嬷嬷收拾着酒坛杯盏甚至案几,眨眼便将这间最偏的牢房清肃得干干净净。

朔宁王长吸一气靠近木心颓败的眼色“今日父亲封赏,本王自然不能将就,除了你外面那些旧友相好,家里的一样该封的封,该赏的赏。”

木心的颓废不过一霎,转瞬即瞪出惊惶,她扑身上前亦赶不及朔宁王早早拽住银信一只手臂。

“殿下!殿下!!”木心终于哭出声,死命抱住他的一只腿“你放了信儿,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急切抹去眼泪逼迫自己冷静“您要我做什么,做什么都可以!”

可蒙羞的皇子铁了心,拉过沉沉昏睡的女孩儿抱进怀中。木心颤抖的低声恳求亦转为尖厉的惨叫“不要!不要!!”木心无助苦求她一遍遍磕头,反反复复的求着饶“这会逼死她的!木心知错知错了,真的知错了。”她徨乱摆着手狠狠吞咽着急涌而上的唾沫“不敢了,木心再也不敢了,从今往后再也不出门,木心发誓,鸽舍、别坊都不要了,殿下!”她哭喘着上不来气,颤颤努力爬去牢门堵住他的脚步,尝试去拉回她怀中的女孩儿。

“殿……殿下?”吓懵的南弦犬儿似的卧地揉着醉眼“这……”

“滚开!!!”

“不行!银信!我的信儿!!”王妃苦苦追出伏地恳切,极尽悲恸“算我求你,我求你了。元熙,你放了她。”哭泣到近乎失智的王妃拖拽着他的衣摆,全然不顾牢房外的重重守卫,泪眼涟涟哭嚷着南弦亦步亦趋的追随,直到快出了大门,才全然清醒,一阵风一般飞身扑来而来将她笼住。可身下的王妃此刻全然疯了一般尖厉反抗“不许!不许碰她!”

南弦高声的制止和安抚此刻全数哑在王妃的嘶吼中,她奋力掰开南弦的身体,抽出她的佩刀,顶在自己的脖子上。

众人如定住一般,看着疯吼过后的王妃,衣衫松垮挂在臂上,发髻早就披散混乱,随着额前磕出的血成缕成块的粘在脸颊,随着她剧烈颤抖胸前的连城诀撞在刀刃上发出清脆悠然的回响。

“王妃冷静些!”南弦喘着气,双手定在半空,分毫不敢擅动。

朔宁王眯着眼,用了许久才从方才的喧嚣中确认那个疯狂失态的女子竟是他认识的苏玉。若不是银信,他以为她能永远坦然,永远用谜一般的翻脸解决所有问题。

“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本王非你不可了?”朔宁王冷哼着将怀中的银信紧了紧,大步情况出了门。南弦哆嗦着前后踟蹰,终于取下她手中匕首,尾随主子离去。

一时间灯烛灭去,门锁紧闭,电闪雷鸣中夹杂着苏木心嘶哑怒骂,砸门摔锁,尖叫哀嚎,苦苦告饶,呕血诛心直到精疲力竭,万念俱灰,坠落在一具空荡的躯壳中,闻着浓重的血腥气味,带着血泪瞪着黑暗,捱着太阳重新挂起之时。

苏玉,只一夜,屈辱,愤怒,忧虑,失望,绝望。你但凡有心,便知我是如何捱过一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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