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草色赴宴去
一整个正月里,侯府收的礼真是堆山码海的,明容每日就跟吴山站在库房门口,看着蚂蚁搬家似的堆进去的山珍海味奇珍异宝,心里啧啧称奇。
等出了正月,书阁的课就又开始了,待到三四月草木发芽,京城名门闺眷也坐不住了,纷纷办起宴席来,把自家花园收拾一新,也顺便让人相看“名花”。
侯府就明容这么一个八岁丫头,又人口稀少,没有办宴席的必要,不过并不妨碍其他人家送了宴席的帖子来。一般人家不必请明容,不过渠国公府上是沾亲带故又是交情甚好,便请了明容与程夫人一同去。
恰好遇上书阁休课,也省了程夫人再去请假,明容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后院女人的宴会,前一天晚上激动的睡不着觉,差一点第二天就起不来。
明容穿了一身豆绿色软烟罗襦裙,裙摆上用金线绣出柳叶暗纹,在春光辉映下隐隐泛着光泽。微风拂过,与岸边如烟新柳融为一体。这身衣服还是明容自己与云霄阁掌柜的说了设计,那边再照着做的。
大徐氏在后花园里专门找人凿了一条蜿蜒的沟渠,以作曲水流觞之用。初春时节正是“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时候,临水摆了许多蒲团,各家女眷随意落座,苍翠的小碟从水上漂过去,几个二八少女的纤纤玉手从波光中拣起三两个红艳的梅子,或自斟自饮一壶清酒,院儿里称得上是“花团锦簇”。
程夫人和大小徐氏在亭子里和几个夫人们说话,明容带了吴山和山迎坐在水边吃东西,偶尔几个女孩子过来与她见礼,不过都是青春期的年纪,与明容差的太多,没有话讲,只过了礼数就走了。
明容往嘴里塞了一枚杏子,只觉得甘甜可口,且是用井水洗的,冰凉的甚是解渴,便又拿了几个。
吴山劝道:“太凉吃多了不好,小姐略尝尝也就行了。”
“你们也吃。”明容顺手就分别塞了一个到她二人嘴里,用食物封口。
山迎把杏子吞下去,笑着打趣道:“咱们小姐是忘了去年夏日里,梨子吃多了闹肚子了。”
明容作势要掐她:“吃了我的你还不帮我说点好的。”
山迎急忙躲开,吴山轻轻拉住她俩:“好姑娘们,可小心些。”
明容坐回去,毫不在意,当下的口腹之欲才最重要:“无妨,横竖我吃坏了肚子,大姑姑府上又不是没有恭房。”
“小姐!这在外头呢,说话注意些罢!”山迎忍不住半掩着嘴笑。
明容轻“哼”了一声:“这儿就咱们三个,你们俩不说出去,不就没人知道么。”
山迎便不管了,还是吴山苦口婆心:“多注意些总没错的,小姐如今是县主了,大家都盯着呢,比不得从前。”
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明容撇撇嘴,应下了。
“见过昭阳县主。”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明容一筷子甜糕刚放进嘴里,含着筷子就回过头看,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康彤儿。她今日穿了一身浅粉色,很是娇美。
明容也不起身,就这么盯着她,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含糊道:“什么事?”
康彤儿走过来,在明容身旁跪坐下,姿态端正,虽说小家碧玉了些,却也挑不出错来。
康彤儿浅浅一笑,露出嘴角两个梨涡:“彤儿是第一次来这样大的场面,左右也没个认识的,幸而与县主有一面之缘,这才腆着脸过来了,还望县主不要嫌弃。”
明容笑得灿烂:“不妨事,我也是第一次,姑姑不过是弄个后院里玩的罢了,有什么要紧的,尽管吃好就行了。”明容心想,我也谁都不认识,我还不认识你呢。
但转念一想,康彤儿又没得罪过她,况且人家毕竟是小官家的,在这种场合当然没有她来的自在,想想还是算了。可明容随性惯了,虽挑不出康彤儿不好的地方,却总觉得有些拘束,怕一句说错了人家要多想,说点什么还要先思考一番,免得坏了人家情绪。
“对了,你今日怎么会在?”康彤儿还是明容今天见到的第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
康彤儿腼腆地笑了笑:“彤儿家里只我一个,余下就是几个庶妹,这才央求婶婶带我来的。”
得,又是跟着别人来的。
明容反应过来婶婶是谁,左右一张望,果然看到张夫人也在亭子里,正和自己母亲在说话。
明容:“张家婶婶我年前还见过的。”
“是。”康彤儿高兴道,“听婶婶说了,侯爷对叔父多有青睐。”山迎在一旁撇撇嘴。
明容不动声色地看了山迎一眼,转头道:“张叔父于我家有恩,是故徐张两家交情匪浅。”她特意把“徐张”二字说的重了些,不是为了膈应康彤儿,而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康彤儿低下头:“县主说的是。”
说实话,真非明容有意,只是三言两语的,这康彤儿过得日子确实与自己不同,对她又不了解,自然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可以说,故而明容与她聊天总有些心不在焉,康彤儿则到处找了话题来说。山迎有好几次面露不耐,都被吴山拉住了。
“哟,我说这是谁,原来是昭阳县主。”
明容和康彤儿同时抬头,只见一个穿着奢华的女孩子,瞧着比她俩都大,个头更高,打扮,用明容的话来说,有些显老。
“你是?”明容略皱起眉毛,阳光落在那女孩的金簪上,有些刺眼。
那女孩双手交握在胸前,快速的半蹲了一下,算是行过礼:“晋王之女,赵怀铛。”
明容:你小子终于出现了。
康彤儿立刻站起来,恭恭敬敬行礼,明容慢了一拍,行了个礼就站直了,就怎么仰视着她。
“行了,不过是后院玩的宴席罢了,你免礼吧。”赵怀铛懒懒地对康彤儿说,康彤儿这才站直,却还是有些低头含胸的。
明容礼貌地笑着:“怀铛姐姐找昭阳有什么事?”
赵怀铛瞥了一眼明容蒲团前的一碟吃食,吊着眉毛:“无事便不能来看看这当朝第一位县主了?”短短一句话语调弯弯绕绕是山路十八弯。
话说的没什么,可赵怀铛这语气直让明容想到尊贵的华妃娘娘,可你赵怀铛是什么人?又没蒋欣漂亮也没华妃贵气,你装个什么。明容顿时脾气就上来了,忍不住没扇她一巴掌。
明容顺了一口气,问道:“只有怀铛姐姐吗?怎么没见到王妃娘娘?”
赵怀铛低头拨弄着帕子:“我母妃身子忽然有些不爽利,许是吃坏了东西,方才回去了。”
是以你就来找我的麻烦了?
明容道:“我瞧今天的果子吃食都新鲜的很,娘娘怎么会吃坏了。许是换季节了身子不好,可要请个郎中看看?”
“不必要,我母妃想来金尊玉贵的,身子自然娇弱些,我是随了母妃的,说了这些话,也乏了。”赵怀铛扬着下巴,明容就去盯她的鼻孔。
明容立即一屁\/股坐下:“那就坐下。”她仰着脸灿烂地冲着赵怀铛笑。
“你……!”赵怀铛没料到她会这样做,自己抛出去的话没被好好接住,气得一甩袖子,坐在康彤儿方才的蒲团上,康彤儿只好跪在她和明容后面的草地上。
见她坐下了,明容拿起筷子继续吃,边吃还夸着这个好吃,那个好吃,让赵怀铛多吃点。
赵怀铛嗤之以鼻:“谁要吃的和猪一样胖。”
明容故作惊奇道:“多运动不就好了,怎么会容易胖呢?怀铛姐姐很容易胖吗?”
妙!徐明容自己都被自己茶到了。赵怀铛这种女孩子的体重是最不好说的。
果然,赵怀铛险些被自己口水呛到,怒瞪明容:“谁说我容易胖了!”
赵怀铛从刚过来开始说话的声音就不小,加上这边一个是昭阳县主,一个是晋王独女,这一块地儿没金子也发光,有不少女孩儿夫人就看过来了。康彤儿在她们身边,低着头不敢说话,生怕被谁注意到了。
赵怀铛是被聚光灯打惯了,一点反应也没,明容是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况且她也没什么好在意的,真出了事情,程夫人大徐氏,外加一个新晋的张家婶婶,就在不远处凉亭里,总会过来救场的。
明容就这样一张笑脸对着赵怀铛的臭脸。
最后还是赵怀铛脸僵了,有些撑不住,冷哼一声:“也罢,我何必与你这小孩子计较。”她又想到什么,说道:“县主年纪小,应该不熟悉这等场合,没什么认识的人吧?”
明容把一块果干咽下去:“那些姐姐都是二八年纪了,昭阳怎么会认得呢?姐姐不是只比昭阳大三岁吗?”
“你这家伙!”赵怀铛没好气道,“都说你是神童怎么这般不聪明,看来你是这么些年没什么长进。”她瞟了一眼康彤儿,“我是瞧你可怜,好好的县主,竟没人来找你,方才倒是有不少女眷来同我说话,怎么你落得与个小官家的待在一起。”说着还不屑地笑了一下。
康彤儿听了涨红了脸,又不好就这么走了。
赵怀铛其实也不认得康彤儿,不过晋王妃从她十岁起就带着她出入各种名流社交场合,京城中有头脸的女眷她基本都认识。那这不认识的,穿的又不怎么样的,自然就是些小官家的,她瞧不上的了。
明容瞧着她好玩,道:“那些姐姐都与我见过了,可惜昭阳小,懂得少,没法和姐姐们聊。”
赵怀铛:“那你与一小官家的,就有话聊了?”
明容叹道,这倒被你猜中了。但她只抿了一下嘴:“还好吧。”
“哼。”赵怀铛翻了个白眼,“县主还是幼稚了。算了,我今日也不白找你一回,你跟了我去,我带你见见人。”
明容这下有些看出来赵怀铛的意思了,怀玉之前告诉自己赵怀铛总瞧不起她,因为她是贵妃所出。但不代表赵怀铛瞧不起明容,尽管她真论起皇亲国戚,要比赵怀铛矮一头,但她是县主,祖母是当年最得宠得势的长公主,父亲是开国侯,母亲是程氏家主嫡女,自己又在帝后跟前得脸。赵怀铛谈不上喜欢她,但在她心里明容与她应该是一类人。
还没等明容张口,赵怀铛已经一把拉住她手腕,把她拉起来就走。毕竟是大了三岁的,力气也大,赵怀铛向来是横着走的,明容被她拉着直往前冲,吴山和山迎忙跟在后面。于是原地只剩了康彤儿一个跪在地上,被周围人看得不知所措,只好又低下头做鹌鹑。
“怀铛姐姐,你做什么呀!”明容叫道。
好在女眷们都集中在曲水流觞这一块儿,没几步赵怀铛也就停下了,面前站着几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子,见她们来了行了个万福。
“我介绍给你认识,你可别不识好歹。”赵怀铛努了努嘴。
“这是东昌侯家的次女符余。”赵怀铛指着一个个头不高,瘦瘦的女孩子,长得也没什么亮点,不过看着倒不是个坏人。
明容冲她笑了笑。心里只觉得赵怀铛怎么干了程夫人该干的事儿,把她到处介绍呢。
“等等,怀铛姐姐,先等一下。”明容拉住她,“咱不急着这一会儿。”
真不是明容社恐,而是她觉得被赵怀铛拉着到处介绍怪的慌,她俩也不熟啊。
赵怀铛:“等什么?”
明容想不到合适的说辞,只好说:“昭阳年纪最小,合该我先介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