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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昭阳的鹰隼

“奥古孜!”

明容瞳孔骤缩,不由得失声喊出来,奥古孜赶紧捂住她的嘴。

明容嘴巴被他捂着,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一会儿我全告诉你。”

说话间,崔继已与他们缩短了距离,怀里抱着明容毕竟影响奥古孜的行动,有几次,崔继的长刀已差点擦到他的后背。

“可恶!”

他低声骂道,手上一使劲,直接把明容扛在肩上,明容一下撞在他肩膀上,晃得她头晕眼花的。

两人直接跑到了大街上,此时明容的斗笠已经掉了,幸亏她脸朝下,也没人认得出她。倒是崔继在后面提刀追赶,他们二人在前面疯跑——特指奥古孜,在人头攒动的长安街头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两个年轻男子一个肩上扛着小姑娘,一个提着刀凶神恶煞,街边的百姓不知哪个才是那个“坏人”,一时都愣着不敢动。

“这里是闹市区……一会儿怕是……要惊动了金吾卫……还有……”

明容被奥古孜颠得说不出一句囫囵话,只能紧紧搂住他的后背减少颠簸,奥古孜发觉到,便又抱得紧了些。

“那人怕是也不敢将事情闹大,咱们专挑闹市区走,到了朱雀大街应就能甩开了。”

奥古孜一只手拍了拍明容的后背,示意她不必担心。

“你这么跑……小心给坊丁认出来,咱们……一个也跑不了!”

奥古孜反应过来,连忙把领子往上提,遮住半张脸,一回神的功夫,路两边突然跳出六七个大汉拦住去路,后面还有崔继穷追不舍。

“不好,他们见暴露了,定要杀我灭口。”明容急道,只不知徐照朴的人可有找到他们,否则这么多人,奥古孜……

青年站在原地,一把抽出腰间佩刀,阳光映射在刀刃上,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那几人慢慢靠近,奥古孜向后迈了一步,站稳身子,警惕地环顾四周。

明容一手捂着脸,不让崔继认出她的身份。

“可惜了,姑娘能猜出王爷来,却不愿意同我们好好合作,那今日,只能死在这里了!”

崔继捂着伤口,阴狠地看着二人,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奥古孜,眼里露出几分玩味。

“突厥人……有意思,你是哪个部落的,竟然也意在东宫么?”

明容以为奥古孜会有些许愣怔,没想到他直接开口道:“我们突厥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一个梁人置喙。”

“那在下只好得罪了。”

崔继一挥手,几个大汉挥舞着刀一拥而上,奥古孜后撤一步,躲过一刀,轻舒猿臂,手腕一抖,刀刃横扫而过,要不是那人躲得快,此时已被削断了脖子。

见他出手狠辣,那几人也不敢轻敌,列成阵型将他们团团围住,明容紧紧贴着奥古孜,努力把自己缩到最小,不敢妨碍他。

领头的男人一声大喝,几人向他们扑过来,知道奥古孜不好对付,他们便把目标瞄准了他肩上的明容,几刀都向明容挥砍过来,奥古孜几次闪身,才让明容免于危难。

“要不你把我放在一边?”明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或许把她放下,奥古孜更能腾出手来。

早知道下次出门便带上匕首了,虽说她的能耐不能和训练有素的武人对抗,可也好歹少拖些后腿。

“不可能。”奥古孜斩钉截铁道,把明容放在一边,那还不是任由那些人去抓她。

明容心头微动,便不再说话,乖乖趴着当个摆件。

冲着明容的那几刀激怒了奥古孜,只见他以退为进,冲乱了敌人的阵脚,飞快挥动手上的突厥刀,刀柄上的兽纹狰狞地怒吼出草原上的风声,锋刃直向血肉之躯,一下、两下……温热的血溅在明容身上,她紧张得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奥古孜的出招不像是赵叔文那些王孙公子的,利落又漂亮,而是像光舟和徐照朴他们,有行伍之人的凌厉和杀伐之气。他忽然摸出胸前的骨笛,吹出一声尖利的哨声,随着一声鸣啼,不知何处窜出一只鹰隼,在他们上方盘旋。几人来不及躲闪,就遭受了猛禽尖喙和利爪的攻击,伴随着奥古孜盛气凌人的刀法。

开过刃的刀,就不再是配饰了。

伴随着惨叫声,明容看着敌人一个一个倒下,最后只剩两人时,崔继连忙让他们撤退,他没想到奥古孜能有如此身手,肩上扛着个累赘还能将他们杀得这般惨烈。

奥古孜也不恋战,看着他们一步步往后退,待看不到对方后,才扛着明容转身就跑,鹰隼在天上跟着,直到一个宽阔巷子转角处,又被一伙人拦住。

正当他又准备抽刀,带头的人赶忙喊住:“壮士且慢!吾等侯府家将!”

奥古孜一愣,把明容放到地上,明容认出是自己人,这才松了口气,理了理裙角,拍了拍奥古孜的手,示意他放松。

“属下保护县主不周,请县主责罚!”

那几人齐刷刷向明容跪下,明容赶紧扶他们起来:“是我自己考虑欠妥,怎么能怪你们。”

她看了眼他们身后,见没有自己侍女的身影,问道:“我那两个丫头呢?”

领头人道:“还在宣明酒肆。”

明容点了点头:“备一辆马车,先去京郊别业,叫我那俩丫头先回去。”

那人领命,叫两个人回酒肆传话,并寻马车,其余人留在原地保护明容。

“今日真是对亏了你。”

明容转身向奥古孜屈膝行礼,奥古孜连忙拦住。

“都是小事,用不着这么郑重。”

他挠了挠头,见明容没有再问下去,心里有些痒,像有一千只蚂蚁在上面爬一样。

等了半晌,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就不想知道……”

“姑娘,车来了。”

手下的人驾着马车过来,领头的正想扶明容上马车,被奥古孜先一步挡住,朝明容笑了笑,扶他上去,自己才跟上去,鹰隼则自己立在马车顶上,那人一脸怪异地朝奥古孜看了一眼,没再理会。

马车缓慢起步,明容靠在靠垫上,长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奥古孜。

“你怎么会在窗外?”

见她终于问了,奥古孜咧嘴一笑:“我这些天见你行踪不定,特意跟了你许久。”

“你有病吧!”

明容一拳锤在他胸口,转念一想此人刚救了她的命,只好咬牙道:“有多久了?”

“没多久,也就两三天!”奥古孜一惊,举手投降,躲到另一边角落里,“也就你上街我才跟着,你去宫里我从来不跟的!”

“你还知道我去宫里!”明容气极反笑,要不是知道奥古孜的品性,她真要让徐照朴回去好好查查自家周围,免得再被变态盯上。

奥古孜自知理亏,耷拉着脑袋缩在一边,像只犯了错的小狗。明容被他弄得不好意思,又想他方才为了自己,置自己于危险,只好挪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没怪你。”

奥古孜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面带犹豫,明容又点头道:“真的。”

他这才坐直了,灿烂一笑:“今日真是多亏了我,怎么样,刚才那两下是不是很潇洒?”

他得意地摸了摸佩刀,明容和他同时瞥见刀柄上残留的血迹,奥古孜慌忙挡住了,拿衣袖去擦。

“没事的。”明容伸手拦住他,奥古孜回过头,两人四目相对。

“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兵变时,我家里也遭过贼,在灵州时,还和你妹妹一起遇上了反贼,况且我阿爷可是骠骑将军,这些我都见多了。”

奥古孜看她的眼神里带了些许复杂,明容哂笑:“雁行遇上匪徒,尚且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怎么到了我这里你反而觉得见不得这些。”

奥古孜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叹气道:“我只是觉得你们长安的姑娘与草原上的不同罢了。”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佩刀,然后将目光移向窗外,便不再说话了,明容也扭过头去,盯着另一边的车帘。

车子悠悠到了侯府的京郊别业,虽说此时是春日,可出了太子的事情,京中权贵都不好出来休憩游乐,因此一路上周围也未见得什么人,且徐家的别业占地极大,除屋宇外另占了一小片山头,有汤泉田地,更是方圆百里见不到外人了。

“咱们进去。”

明容带着奥古孜往里走,家将四散开来,别业中自有许多铁甲卫,不必特意看护。

进了屋里,已有丫鬟在烧水,明容挥了挥手,她便行礼告退了。

两人在茶桌前坐下,明容从罐子里一些茶叶,放在鼻子前嗅了嗅,无奈道:“大梁的茶口味太重,我真是快喝了十几年都喝不习惯。”她把茶叶伸到奥古孜鼻子下面。

“大梁的香辛料多,草原的膻味重,各有不同罢了。”奥古孜凑过去闻了闻。

“我倒觉得那个还不错,我不爱吃姜,到有的府上做客,那个实在是喝不来。”

“我知道。”奥古孜说道。

明容抬起头看着他:“你如何知道?”

“宫宴上。”他顿了顿,“天将吃羊肉时爱放姜丝,你都让你婢女替你把姜拿远了,菜里有姜末,你不是把姜末撇开,就是根本不吃那道菜,还有……”

“宫宴都是几年前的事了,难为你还记得。”明容打断他,慢慢垂下眼帘,睫毛像蝴蝶的翅膀微微扇动。

奥古孜轻笑道:“本来也是无心的,没想到记下了。”

待明容再次抬首时,已敛去笑意:“你如何见我行踪不定,如何想到要跟着我,跟了我多久,又发现了什么,今天在宣明酒肆的事情,你听见了多少?”

奥古孜知道她要问,心里堵得慌,面上露出几分难过:“你不先郑重地谢我救你,倒先来兴师问罪,真是让人寒心。”

见明容看着她不动,只好道:“我回长安之后便一直想找你,自上巳节之后,我猜天将和你大哥会忙个几日,却不知道你会做什么,便遣人留意,幸亏跟得远,有几次还险些被铁骑兵发现了,真是好险。在之后……我也约莫知道你在做什么,可也不甚理解,今日的事情……我也基本都听到了。”

“真是隔墙有耳。”明容的手藏在袖子底下,紧紧握住,身板不自觉地微微弓起来。

“你怎知对方是王爷?”

“三个皇子一母同出,其余两个都无心皇位,把太子弄下来,换他们也没什么意思,必得再推个外人上来,除了是哪位王爷,长安的晋王或是南边的闽王,我想不到别人。”明容努力让自己的呼吸保持匀速。

奥古孜察觉到她的不自在,伸手去提水壶,明容在他手伸过来的那一刻轻微地抖了一下,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可什么风吹草动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他的手指刚碰到水壶的提手,便又收了回来,明容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两人四目相对,还是奥古孜先败下阵来。

“你年纪这么小,为什么要掺和到这些事情里?”

“我当年刚遇见雁行时,她也小,却要会十八般武艺,初见你时,你也才十五岁,比我如今就大了两岁,可你要远赴大梁,周旋在王孙子弟皇亲国戚间。”

明容没有直接回答他。

“因为我是峪伦部的王子。”

因为当年草原上战乱频繁,峪伦部曾经几面受敌,草原上的儿女只有骁勇善战,才能活过一个又一个冬天,只有足够顽强,才能在长生天的无数灾难中坚持下来。因为峪伦部如今依靠着大梁,因为他和雁行的肩上都有责任。

“可你是侯府的姑娘,你什么都不管,也还有你哥哥们,大梁不同于峪伦部,朝堂上瞬息万变,你母亲家里宗族势大,一朝踏错,满盘皆输。”

“所以呢?”明容是声音里忽带了几分强硬和委屈,“你又要暗讽我太沾染人情世故,太计较太算计?所以我就只该跟其他那些姑娘一样,乖乖待在家里绣花或者出去跑跑马,等时候到了就去当我的三皇子妃……”

“我从没有讽刺过你……”奥古孜急道,伸出手想去拉明容,被她一下躲开。

“凭什么你们男人一个个可以出将入相,可以当个游方货郎或者一个人开个酒肆,可以从军也可以耕读一生,若都不愿意了还可以执剑天涯,快意恩仇,就因为我是侯府的姑娘,我只能被圈在后院子里是吗?”

最后一句话音刚落,泪水不受控制地从明容的眼眶里滑落,她不想让奥古孜看到她这幅窘迫的模样,低头捂着脸啜泣,脊背轻轻颤抖。

奥古孜赶紧从蒲团上起身,跪坐到明容身边,握住她的手腕,明容死撑着不让他拽开,最后奥古孜微微使劲,明容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露在他面前。

奥古孜愣怔片刻,一手抓住明容的两只手腕,另一手绕到她背后,把人揽到怀里,青年厚实的胸膛带着一股干燥的青草气息和铁锈味。

“我不想这么做的……”明容哽咽道。

“我知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我见了那么多女孩子受苦,世道太平时,她们就是点缀,世道艰险时,她们第一个受苦,我也想什么都不做在家里享乐,可是我做不到,我想只有我再爬高些,能力再强些,是不是就又能护住家里人,又能让他们知道,女孩子也可以做很多事……”

“阿勒腾,我相信你。”

这个名字是初见时,奥古孜给明容起的突厥名,只有在二人书信中使用,或是……四下无人时。

明容哭了许久,渐渐哭得没力气了,从奥古孜怀里爬出来,一双眼睛红红地看着他。

两人就这么定定地看了许久,奥古孜松开她,换成单膝跪地的姿势,低低地弯下腰去。

“阿史那奥古孜,愿为阿勒腾之鹰犬,任凭差遣。”

明容愣愣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道:“不管我做什么事吗?”

“无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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