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尘埃落定
“有人送信到东宫,约殿下城外一见,没想到去了,便只有康彤儿一人。”
——“太子殿下,求您救我!”
康彤儿“噗通”一声跪倒在叔文脚边,光舟本想出手把她拉开,却被赵叔文制止了。
“你们康家这一出又一出的,如今又要本宫救你,是唱的哪一出?”
叔文原以为事情便都这么结束了,谁知今日约他的会是康彤儿,因事发紧急,也没能多带些人出来,他警惕地扫了一眼四周,见没什么异样,才稍稍放下心来。
康彤儿抬起头,已是泪如雨下:“殿下可怜民女,康家势小,在长安没什么根基,阿爷又人微言轻,便有人胁迫我家,只要民女缠上殿下,叫东宫不得安宁,便可保康家平安,还可举荐阿爷升官。”
“就如你说,是谁胁迫的你家?”叔文问道。
光舟想起来昨夜明容回来说的事情,莫不是闽王在长安还有人?他看向叔文,没说话。
“民女不能说。”康彤儿拼命地摇着头,伏在地上。
叔文气得冷笑一声:“哼,你不能说,你叫本宫出来做什么?看你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吗?!”
“求殿下娶我!”康彤儿猛的抬起头,双眼通红,几乎是破釜沉舟般喊道。
——“荒谬!”明容忍不住道,“这种事情她都说得出口?且不说她和殿下本就不是两情相悦,她都当别人的棋子算计到殿下头上了!”
奥古孜看了她一眼,对光舟沉声道:“后来呢,叔文殿下是如何答应的。”
光舟对奥古孜这样的听众表示满意,于是继续道——
“不可理喻!”
叔文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面对一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姑娘,他又拉不下脸来,且他以前也从未对人恶语相向过,最后只浑身别扭地挤出这四个字。
见叔文要往后退,康彤儿爬过来一手扒在他一只鞋鞋面上,叔文不敢乱动,怕踩到她。
“求殿下救救我,救救我,那位高明说,若是民女无法进东宫,便要我全家性命,只说是攀附东宫不成畏罪自戕,殿下!便只是最末等的侍妾,哪怕是个宫人,凭殿下使唤,做些粗活,都是使得的!”
“民女叩请殿下,发慈悲心……”
康彤儿把额头狠狠磕在石头地上,没几下便见了血,叔文便要伸手去拉,光舟连忙拽住他。
“殿下,不可心软……”
叔文顿了顿,还是伸手拉住康彤儿的胳膊,她却怎么也不肯起来。
“你站起来。”叔文无力道。
见她还不肯动,他加重了语气:“别让本宫催你。”
康彤儿这才艰难地站起来,额头中间已红了一大片,一道血迹蜿蜒而下,刚一站起来,还有些头晕眼花的。
“本宫贵为东宫,尚未婚配,正妃之外,其余一个都不可以有,这是前提。”
康彤儿低头道:“民女都省得。”
光舟看不过去,将叔文拉到一边树下,低声道:“殿下想做什么!仁心太过非储君所为。”
“……光舟。”叔文苦笑,“从小大人便说,你我相像,可谁都知道,我比你心软,若无你辅佐,很多事我恐怕成不了。”
“所以你听我一言,你之前便动心思干脆娶了康家姑娘了事,已被圣人狠狠训斥,难道你今日还要如此!事不过三,你若一而再再而三心慈手软拖泥带水,你不怕圣人对你储君的分量疑心生怒?!”
连明容都说,赵叔文有经世之才,可只有光舟和帝后,还有如今荣升太子太傅的陈太傅知道,赵叔文的经世之才,非帝王之才,需皇帝和陈太傅、光舟时时提点。
“殿下……!”光舟恨不得像康彤儿那般给赵叔文下跪磕头,可他知道,若真是要他做到这个地步,太子……也再无意义了。
“东宫不会只有一个女子,若以后……明宫百年亦有无数女子。光舟,太子妃本忌讳家族权势过高之人,前些日子你妹妹进宫找我,我才发现,要说这最合适的……其实是明容。”
叔文静静地看着光舟的眼睛,见他瞳孔微缩,心里自嘲地一笑。
看吧,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进这宫墙里,久在这其中打转的人,其实并不希望自己的至亲被送进来。
他父皇治下的皇城已比前朝光鲜得多,好歹宫人还能过得多少算是平安顺遂。可前后,莫说百年,就是十年,光舟也不愿意拿明容去赌。
“你放心好了,明容是你的妹妹,便也是我的妹妹,她更是三弟未来的媳妇,我做什么也不会打算到她头上。”
光舟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的面部明显松弛了下来,舒了一口气。
叔文垂下眼帘,缓缓道:“若只是迎她进东宫,便可揪出背后的那条大鱼,哪怕康家姑娘与我无法同心同德,光是这一件,也算是我给父皇的投名状了,朝中大臣,也不敢再质疑我。”
“可这是你的亲事,一辈子的事。”光舟还是想再争取一下,“昨日我……我的人已查到些端倪,幕后之人是个……”
“是王爷,你不说,我也能猜到,那么之后呢?”
光舟愕然。
叔文摇摇头:“在长安,没有什么是一辈子的事。”他目光渐渐坚定,光舟知道没办法再劝他了。
——“于男子而言,终身大事并不重要。”
光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吹了吹,啜了一口:“殿下当时是这么想的吧。”
“我明白了。”明容也探身取过自己的杯子,倒了杯茶。
府里只有她这里的茶,用的只是光秃秃的茶叶煮水,家里人虽觉得离经叛道,但也随她去了,有时候吃得油腻了,也爱来她这里喝点。
“叔文殿下……倒是宅心仁厚。”奥古孜盘腿坐着,两手撑在膝盖上。
赵叔文既救下,或者说一部分是出于善心,决意迎娶康彤儿,稳下康家的同时,也已下定决心,要康彤儿同宫中的无数女子一般,埋没在尘埃里。
只要做了大梁的帝王,哪怕做不了皇后,也有无数显贵愿意把女儿塞进来。
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不自在,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明容。赵叔文说……明容本是那个最合适的太子妃人选。徐家看似如日中天,实则人丁稀少,程家则是书香清流。
虽在大梁也待了许多年,他还是不太能理解梁人对于门第和清贵观念,可听了这话也大概明白了,明容是怎样一个地位和存在。
如果能放心选为母仪天下之人,往往比任何一个公主分量都要重。
“太子婚事耗时耗力,一时间还有转圜的余地,以此稳下康家和幕后之人,倒也是个办法,未必就真到了娶进门的那一步。”
明容还带着现代人的想法,比光舟要乐观些,毕竟不到最后,谁知道呢。
光舟道:“可这六礼一旦开始,便不好再……”
“民间婚事都尚有快报官府了,结果不成了的,此事本来情况特殊,虽说伤了些礼数,于情理还是能过得去,再说到时候若真是幕后之人落马,必定传得满城皆知,谁还在乎殿下这芝麻大点的事儿。”明容满不在乎道。
光舟被她这一套理论说得心动,心里舒坦了些,便拿眼睛去瞟奥古孜,上下打量着他。
“……何事?”奥古孜被他看得心虚,撑着地板,往后挪了一点。
“既然太子殿下的事情说完了,不妨来谈谈阿史那殿下的事情,殿下以为如何呢?”光舟慢条斯理道。
明容顿时觉得自己像一只被按在砧板上的鸡,光舟的菜刀现在已经架在自己脖子上了。
“大哥!大哥这事儿吧,它、它其实,这个……”明容高声一叫,趴到光舟面前,光舟的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到她身上,“它另有隐情!”
光舟:“有何隐情?”光舟吸了一口气,道:“你是未出阁的姑娘,若是大人允许,私下见面也都好说,可他这翻墙进来的,非君子所为,若是传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咱们也是正常交往,一没……二没……”明容没好意思全说,只好撇撇嘴,有一下没一下地瞟着光舟。
奥古孜显然是听出来她未言之物,耳朵尖“腾”的就红了,好在他一头饰品遮得严严实实。他歪着脑袋,一只耳朵藏在领子里,低头把辫子捋过来,遮住另一边。
光舟瞪了一眼奥古孜,转向明容,苦口婆心道:“明容,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还是要注意,若传到宫里,你让叔元殿下怎么想呢?”
“赵叔元他……赵叔元他……”明容手舞足蹈,愣是没比划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说,“他还小呢!”
“你……!”光舟气不过,只好在她头顶轻轻敲了一下,奥古孜抬了抬手,又放下去。
明容瞪大眼睛看着光舟,她说错什么了吗?赵叔元能懂什么?那腼腆孩子还只知道玩呢!
“总之,此事不可再有下次。”
光舟站起来,走到奥古孜身后,一把揪住他领子,奥古孜连忙爬起来,任由光舟拽着他走到门口。
“今日我姑且不告诉阿爷阿娘,若有下次,你们俩都给我等着。”
他指了指明容,明容坐在原地,不敢动。
奥古孜虽说长他两岁,可一来理亏,二来光舟又一脸严肃正经,他一时也像明容一样屈服于这个“大哥”的威严下,跟着一起点头如捣蒜。
等光舟把奥古孜拽出别寒居的院门,明容趴在桌上,捏了一块樱桃煎丢进嘴里。
外面吴山急急忙忙地跑进来,看了几眼门外,道:“姑娘,没事吧?方才大公子进来时,真是吓死奴婢们了。”
明容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趴回去:“你们这帮人,也不给我通风报信,好险,大哥不跟我计较,若来的是我阿娘,我怕是要去跪家祠了。”
“都是奴婢的错。”吴山歉疚道,跪到明容身旁,给她揉肩捶背,“只是姑娘,下次万万不可如此了,有损姑娘清誉呀。”
“清誉?我有什么清誉,都快半个已婚妇女了,这东西有什么用。”
明容嘟囔着,吴山没听清,“啊”了一声,明容也没再理会。
当晚,便听徐照朴说,太子和皇帝二人关在紫宸殿里足足有两个时辰,聊了不知些什么东西,出来便见父子俩面色阴晴不定,然后下旨,择康家姑娘为太子妃。
此事一出,震惊朝野。
明明前几日还说康家谢罪了,怎么今日就择了人家女儿为太子妃?
一时间弹劾痛骂的折子和褒扬夸赞的折子满天飞,皇帝一律不看,全丢给三省的人。
“真是造了孽!”
徐照朴一边吃夜宵,一边痛心疾首。
东宫那儿给的说法是,不愿白白毁了康家姑娘名声,且康彤儿速来有温柔贤淑、聪颖孝悌的美名,是东宫良配。而且太子妃娶自低门,也暗示着寒门士子将得到更多的重视,不仅现在皇帝如此,未来的皇帝更是如此。
臣子中出自寒门的自然对赵叔文歌功颂德,高门子弟有夸的也有骂的,有人开始警觉,也有人表示无所谓,不过是娶媳妇的事儿。总之各家自有各家的理,反正东宫婚事的相应事宜,已开始慢慢着手准备了。
长安的闺眷中此事也如惊天炸雷,素来有瞧不上康家的人,眼见着康彤儿就要麻雀飞上枝,又是眼红嫉妒,又想着如何弥补巴结,一定要紧赶慢赶出几个宴会请她来才好。
“此事既已尘埃落定,二郎还是盯着先前明容说的,不是闽王便是晋王,这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我省得,我派出去的人,且还要一个多月,才能到南境呢。”
程夫人给徐照朴又舀了一碗鱼汤,他正饿的眼冒金星呢,拿到手里看也没仔细看就一干而净,幸亏程夫人知道他的德行,没给里面夹鱼肉,只有汤,不然非得让刺卡住。
“你别饿死鬼投胎似的,慢点别噎着了。”程夫人责备道。
“阿皎不知道,圣人和殿下在里头议事,这一时也没顾得上咱们的吃食,我实在是要给饿死了。”徐照朴眼巴巴盯着程夫人手里的碗,让她多夹点鱼肉。
程夫人打趣他:“那你可就要成第一个被皇帝饿死的忠勇侯了。”
“那也太不好听了。”徐照朴撇撇嘴,接过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