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东宫监国
只一瞬间,银光闪动,一支利箭向皇帝射来,叔元眼疾手快,一刀斩落,那一刻的冲击力也震得他手腕发麻。
随即,躲藏在树林里的人便纷纷出动,从四面八方跳下来,雁行俯下身,抬头一刀戳中一人,依靠惯性将那人狠狠掼在地上,划了个开膛破肚,明容正好看见,差点没忍住吐出来,幸好她一上午什么也没吃,只干呕了一下。
几人慢慢向中间靠拢,抵挡间,几乎要碰到同伴的后背。往日里明容还要插科打诨几句,可此时也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心里更无暇他想。
奥古孜挡在明容身前,防止她在瞄人时被从近处伤及。叔元则紧紧跟在皇帝身边,劈手砍落一个又一个扑上来的敌人,皇帝看在眼里,不由得感叹小儿子的成长。
雁行正与人打斗间,斜侧一柄长矛戳来,她险些反应不及,只得用空出的手伸过去,一把抓住长柄,使长矛的那人双手一使劲,雁行整个人便离地一米,奥古孜和明容都瞳孔骤缩,眼看她要被几人在下面拿刀砍中。
突然,不知何处伸来一把长柄刀,一下将长矛砍断,雁行还未落到地上,便被人拦腰抱住,一把按在马背上,周围的贼人也被铁蹄踩在地上,发出几声惨叫。
“陈大哥……”
明容几乎两眼放光,竟是当年在西北时,保护她的陈远。
“大梁忠勇侯在此!还不束手就擒!”
本想包围明容等人的黑衣人反被乌云般的骑兵压顶式包围,除了铁骑兵外还有北郊禁苑的护卫和皇帝亲兵,伴随着猎犬的狂吠,将敌人的阵型冲得散乱。
叔元立刻扶皇帝上马,奥古孜单手抱起明容,将她送上马背,随后自己也一跃而上,坐在她身后,两匹马在掩护下缓慢退出包围圈。徐照朴拨了两队人马,护送他们先行回到营帐,雁行则跟随陈远留在原地。
明容这时候才觉得松了口气,手里的力气松了些,手掌上一片红印,口腔里也有一股血腥味,胸腔猛烈的震颤终于被她注意到。
“怎么样?”
奥古孜轻声问道。
明容摇了摇头,她一时也不知作何想法。自己虽见多了这样的场面,可还是第一次亲手杀人,方才没时间思考,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懵懵的。
她看了一眼皇帝,见他趴在叔元背上,肩膀上的箭似乎扎得更深了些,人已有些无意识了。
“御医可准备好了?”
明容回头问身旁的一名士兵。
“侯爷来此之前都已吩咐好。”
“大皇帝会没事的。”
奥古孜安慰道,夹紧马腹,一手又将明容拥得紧了些,生怕她掉下去。
明容一手扶着奥古孜横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低头看着,上面布满了刀痕,隔着护腕都洇出血色。随着起伏,青年宽厚的胸膛一下又一下蹭着她的脊背。
“嗯,我知道。”
如今还不知南境如何,皇帝绝不能出事。
明容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叔元,他身上也血迹斑斑,心里暗叹叔元的身手,这么多年,她竟从不知道他有这般本事,虽比奥古孜还逊色不少,可他毕竟也才十三岁。
叔元直视前方,似乎在专心骑马,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对话。
“今日多亏你了。”明容仰头看了一眼奥古孜,只能看到他的下巴和鼻尖。
奥古孜扬了扬嘴角,心情忽然就很好。
“那我算不算第二次救你了?”
“不算,我也替你挡了不少人。”明容笑起来。
奥古孜“噗嗤”一笑,一甩缰绳。
几人在护送下终于出了林子,郑皇后和叔文、叔慈以及各位王公大臣、家眷早已在营帐外面等得焦急。
他们慢慢勒马,几个御医立刻拥上来,从叔元背后将皇帝扶下来抬走,其余人也一一下马。明容刚落地变觉得两腿发软,幸亏奥古孜从后面扶住。
郑皇后扑过来,抱住叔元左右看了看,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又转头打量了一番明容和奥古孜,见几人都无大碍,便用袖子抹了把眼睛,带着人匆匆去追皇帝,叔文瞧完弟弟等人,也赶忙跟上,其余的大臣也提着衣袍跟着。
“三弟,你怎么样!”
叔慈几步上前,一把拉住叔元的胳膊,却正好抓在他伤口上,叔元疼得直抽气,吓得叔慈连忙松手。
程夫人也过来握住明容的手,见女儿虽然满头满脸的血污,可瞧着人没什么问题。光舻站在她身后,关切地看着妹妹。
“快,咱们回帐子里。”叔慈没敢再拉他,只从后面轻轻推着,带着他离开。
程夫人看了一眼两个皇子离去的背影,朝奥古孜微微欠身。
“此番又给阿史那王子添麻烦了。”
奥古孜连忙躬身回礼:“都是些小事,侯夫人言重了。”
明容回身行礼,吴山几个上来接过明容的弓和箭囊,扶着几乎脱力的明容回营帐,程夫人同奥古孜点了点头,便都各自回去。
明容整个人神情倦怠地倚着靠垫,由医女替她检查。
“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大公主先回来,随后踢云也回来了,你阿爷知道不对,立刻调了人马进去找,真是好险。”
程夫人坐在榻边,握着明容的手。
“大哥已先行回府了,阿爷让他得了南境的消息,便先去西北大营里。”
光舻隔着屏风坐着,倒了一杯茶,让侍女拿了过去,放在榻边柜子上。
“果真是南境的人么?”
“这倒不清楚,只是这一桩接着一桩,总不会丝毫没有关联。”
“当时二公主叫圣人陪她进林子,咱们都没有多想,谁知出了事情,郑娘子已叫人将二公主身边的人都拿下了。”
程夫人长长叹了口气,若是二公主是得身边嬷嬷的暗示,那才是真的可怕。
光舻又坐了一会儿,便出去了,说是去叔慈那里看看。
没过多久,外面又传来一阵马蹄声,明容便知是徐照朴等人回来了。
她本就只是受了些擦伤,也就脖子上的红痕触目惊心,其他都无大碍,不过有些累罢了,躺了一会儿,便要去找雁行。
“还是躺下吧。”程夫人拦住她。
“我无碍的。”
“那也梳洗干净了再去。”
程夫人指了指她,递给她一面镜子,明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结块的血污,和一头的黑红的不知什么玩意儿,咂咂嘴,只好让丫鬟先服侍自己洗漱,程夫人便先出去了。
梳洗完毕,明容换了身襦裙,觉得活动方便了些,出帐子去找雁行,在雁行营帐前恰好碰见陈远。
“陈大哥!”
明容喜笑颜开,上前行礼,陈远赶忙回礼。
“许久不见,今日你怎么在此?”
“侯爷今日恰调了我们防卫,没想到便碰上圣人遇袭。”陈远见明容脖子上缠着绷带,“姑娘可有大碍?”
“没什么事。”明容摆摆手,“都是些皮外伤,我可不会傻乎乎冲过去跟人家肉搏。”
“当年你升宣节校尉,我瞧你今日甲胄,莫不是又节节高升了?”
陈远挠了挠后脑勺:“承蒙侯爷赏识,已迁昭武校尉。”
“陈大哥今日又立功一件,可是要封赏了!”
“都是本分,如今圣人情况尚不明朗,我等也无心考虑封赏。”陈远抱拳,笑了笑。
明容讪讪地闭上嘴,末了,张口道:“我还要去看望雁行,方才幸亏你救下她。”
“阿史那公主吉人自有天相。”
陈远摸了一下鼻子,明容瞥见他耳朵尖微微发红,有些惊疑。
二人别过后,明容让守在帐子外面的侍女进去报一声,片刻,便掀帘子进去,见雁行坐在榻上,丝毫不见疲惫,反倒是满面红光,偏她被糊了一脸血,还没擦干净,场面有些滑稽。
“快擦擦吧!”
明容拿了一条沾了水的干净帕子,丢在她身上,雁行拿帕子把脸擦干净,看着明容傻愣愣的。
明容心思一转,便明白了缘由,笑嘻嘻坐到她身边。
“你莫不是在想陈校尉吧?”
“是呀!”
雁行一点不藏着掖着,立即眉飞色舞,眼睛都亮起来,搞得明容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你……”
明容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好泄了气,听雁行滔滔不绝讲刚才并肩作战时,陈远有多么威武。
“你不知道,那年在灵武时,他还给我送过药呢,后来我还寄过一次信,不过大概是行军忙吧,远哥哥刚才跟我说他没收到过。”
雁行小脸红红的,医女在一旁给她上药,她像是一点感觉也没有似的。
明容暗自发笑,敢情你们兄妹俩都喜欢写信。可她一这么联想,心里又觉得怪怪的。
“那你打算什么办呢,陈大哥在军中任职,又不好随你去峪伦部,你一个公主,你俩也不合适啊?”
“这你就想的远了,我得先追他啊!”
明容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看着雁行,只觉得佩服。
“再说了,我这个公主本来可当可不当的,还是远哥哥军务要紧。”
“行啦,你也说了,这八字没一撇的事,你还是赶紧追他要紧。”
医女要给雁行腰上缠绷带,明容侧身让开。
“如今圣人身受重伤,大梁怕是要出乱子了。”
她给雁行讲了在她进京之前,叔文和康彤儿的那档子事,雁行就是再不懂政事,也能觉察出不对了。
“那可如何是好,峪伦部与大梁亲如一家,若是大梁有难,天将无暇他顾,草原上那些本就蠢蠢欲动的突厥部落和小国,便更不安分。”
雁行想了想,一拍脑袋:“不行,我和哥哥得赶紧回去,得让我父汗知晓才行。”
明容拉住她:“如今圣人和南境的情况咱们都还不确定呢,你好歹等过两天再说,贸然回去,要给你哥惹麻烦。”
雁行觉得有道理,当年在灵武时她便觉得明容对这些有些门道,此时更不疑有他。
待明容回到自己的营帐,程夫人已让丫鬟们开始收拾东西,出了这些事情,午间的宴席自然是没了,不过郑皇后还是让各家儿女将所得红绳交上去,过些时日论赏。
明容和光舻、程夫人先行回府,直到晚间光舟和徐照朴才回来,并带回了太子监国的消息。
“如今的宰相中为首的张浩然是岭南人,科举出身,又得圣人亲自提拔,只是……探子回来,说南境似有异动,不知此人能不能信。”
“这便麻烦了,虽说郑国丈、沈姑父和阿爷,都是殿下信得过的人,可毕竟朝中各守本分,哪怕信不过张公,也不能越权去管了他的事。”
光舟叹道,他这些年之所以读书不倦,便是觉得像徐照朴这般光从血海里杀出来的将相,实在是和那帮科举出来的大臣间有隔阂,平日里交际的圈子也不在一处。
“怀珏身边的人,可有查出来什么?”
明容剥了一碟花生,放在父兄面前。
“还未曾有消息,如今宫里头快乱成一锅粥了。”徐照朴撑着额头,觉得有些头痛。
“虽说太子殿下这些年也涉足政事,可毕竟东宫不得过分揽权,他又历练尚浅,如今所有事情一下子交到殿下手上,他这也忙不过来。”
光舻抬手要去拿花生,被程夫人挡了回去,只好端起茶喝了一口。
“我叫三娘的人听着点张公的事情,除了他,中书门下之人此时也不可轻信,除此之外,便要等怀珏那里的消息了,能把手伸到年幼公主身边,这可不简单。”
“如今情况紧急,我听闻张公素来除了上朝,便深居简出,三娘那里如何顾得过来?”光舟不放心。
明容眨了眨眼睛:“大哥忘了,宣明酒肆能送餐到府上的?各个坊区都有我的人在。”
徐照朴笑起来,摸了摸小女儿的头。
“舟儿,你我明日,同你姑父他们先去面见太子,商议南部增兵一事。”
明容叹了口气:“阿爷又要去那烟瘴之地了么。那儿湿气重,林子里又多毒瘴的。”
“国难在前,这有什么。”徐照朴摆摆手,“这么一说,张公倒是不容易,岭南这几十年一共才几个人能进殿试,他如今能做到宰相,真是有本事,但愿是信得过的人。”
“如今圣上伤势尚不明朗,叔文殿下的婚事怕是要赶紧提上日程,冲喜也罢……国丧也罢。”光舻斟酌几番,终于还是直言了。
一家人便都不说话了,光舻话说得不好听,却也有几分道理,这些伤徐照朴见得多了,可放皇帝身上,那就是另一个说法。
“康家那里,我也叫人多盯着些。”明容缓缓点头。
本以为这东宫婚事必然要拖拖拉拉,康家的事还不用急,可如今时局变了,哪怕赵叔文明日就要迎娶康彤儿,也要帮他把风险降到最低。
“这些日子康家和什么人联系,一定要盯紧了。”徐照朴道。
“最近倒是一直安分守己,没看出来什么,谁知便出了今日的事情。”
明容长长叹了口气,伏在膝盖上,一脸生无可恋地盯着桌上那一盘花生。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天算到头了还是人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