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三号坟场
“行,现在都长大了,翅膀硬了,不是你当初吃不上饭,求我给你一份工作的时候了。”
张祥听完我的回答,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我承认,当初拿项目的时候,你们的确出过力,但这个活我可以交给你们,也可以花钱雇别人!
按理说,项目拿下来之后,我给你们拿个三万两万的,一样能把你们打发了,但我为啥让你们来这守着这一摊?是因为我想带你们多赚点钱!
现在租床位这个活,咱们总共有六个人去干!李当当你们三个人,每个月能拿走两万块薪水,而另外三个人,加在一起才七千五,这是为什么?因为我张祥是个念旧情的人!否则我早就可以找理由把你们给开掉了!
拿今天这件事来说,我不管你跟周立伟谁对谁错,但你的行为已经影响到了我的生意,如果我不来解决,任由你们一直闹下去,你觉得最后周科长可能容许你继续在我手下干活吗?
我愿意放下面子,为了一件与我毫无关系的冲突,花钱请人吃饭,过来跟人道歉,已经仁至义尽了!请你告诉我,我这件事什么地方做的有毛病?”
我知道张祥是一个牙尖嘴利的人,也知道他说的道理,在逻辑上是通顺的,但心里却感觉特别压抑:“在你看来,这一切都只是生意,没有丝毫顾及我们的兄弟情义吗?就连我受的委屈,你也可以视而不见吗?”
“现在这个社会,我手里只要有钱,谁都能跟我称兄道弟,但我如果没钱,张祥两个字在他们眼中,连臭狗屎都不如!我也从你这个年纪走过,也曾经盲目相信兄弟情义、江湖道义,可是在我替他们打完架之后,这些人却连五百块钱的治安罚款都不肯帮我凑,我还得回农村老家,找我那两个满身是病,却依然在耕地里插秧的爹妈去要钱!”
张祥说话间,掏出钥匙将旁边的霸道解锁:“今天我愿意出面帮你协调这件事,正是看在咱们过往的情分上,我知道你的情况特殊,每个月扣三千,已经留出了你哥的护理费和你的生活费,你如果有情绪,随时可以辞职,我绝不挽留!”
话音落,张祥不再跟我们纠缠,转身坐进车里,扬长而去。
我看着远去的霸道,身体难以抑制的颤抖起来。
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耻辱。
这一刻,在张祥眼中,我拼尽全力,承担着风险换来的一切,分明成为了他眼中的一种施舍。
他刚刚的一番话,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我在找他要饭吃。
如果想要端起这个饭碗,我只能任由他搓圆捏扁,不能发表任何情绪和意见。
“我草泥马!这个大损种!”
李丁丁这时候也被气得破口大骂:“当年这王八蛋被人打的跪下叫爷爷,求咱们帮他出口恶气,把项目拿下来的时候,怎么没他妈的说他不信兄弟情义呢!咱们为他进医院和拘留所的时候,他怎么不说开除咱们呢!现在他好起来了,跟我装上成功人士了?他姥姥个腿的!这是个什么东西!小叶,咱哥们不受他这份窝囊气,不给他干了!”
“行了,你冷静点吧,你不是也说了嘛,那是以前的张祥,而人都是会变的。”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对李丁丁说道:“不干这份工作,我拿什么养我哥?你妈的风湿病刚好一些,难不成还让她去海鲜市场卖鱼,赚钱贴补你们哥俩?张祥有句话说得挺对,咱们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对生活低头并不丢人,但我们必须记住今天这份耻辱,让自己出人头地,以后不再去受这份窝囊气!”
“这五万块钱,我出一半吧。”
李丁丁做了个深呼吸:“张祥不讲究,我不能不仗义!人是咱们俩一起打的,黑锅不能由你一个人来背!”
“你和李当当都是赚一分花两分的选手,就别在这逞强了!这半年多的工资,再加上平时出去办事赚的钱,我攒了六万多,每个月少开三千,影响不到生活。今天的事因我而起,我自己扛得住!”
我搂住了李丁丁的肩膀:“上午这一架打得我全身不舒服,走吧,找个足疗店,请你做按摩!”
李丁丁翻了个白眼:“都赔五万了,还有心情捏脚呢?”
我呲牙一乐,拽开车门坐进了帕萨特里:“就算明天是世界末日,咱们今天不也得活着吗?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哪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
李丁丁仍旧愤愤难平:“你说咱们当初怎么就瞎了狗眼,跟张祥这样的人混在一起了呢?”
我之所以强颜欢笑,就是为了开导李丁丁,此刻听到他这么说,抽出一支烟点燃:“五万块钱能看清楚一个人,这不是也挺划算的嘛!以前我拿他当哥,既然大家没有这份情义,以后就拿他当老板呗。”
……
张祥为了巴结周科长,在我不知情的前提下,扣了我五万块钱工资作为给周立伟的赔偿,这件事着实把我给恶心的够呛。
我知道李丁丁是个沾火就着的性格,而且这孙子谁都不服,只听我的话。
如果我把情绪表现得太过明显,按照他的脾气秉性,早晚得跟张祥干起来。
最近这段时间,我跟张祥之间的关系,已经处得越来越紧张。
在他看来,如今的他要钱有钱,要关系有关系,接触的交际圈子,也都是那些江湖大哥和政府领导,早已过了打打杀杀的原始积累阶段。
至于李丁丁我们这些穿过的臭袜子,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却要每个月领走两万块薪水,很不划算。
而我也因为张祥的尖酸刻薄和薄情寡义,对他拥有了强烈的抵触情绪。
我是一个危机意识很强的人,通过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知道我跟张祥之间早晚都得决裂。
之所以还忍着这口气,就是因为自己的根基太过薄弱。
医院租床位这件事看起来操作简单,却需要去疏通高层关系,凭我自己肯定是做不来的,也威胁不到他。
如果离开了张祥,没有一技之长的我,又很难再找到工资这么高,又相对轻松的工作。
我知道自己底子薄,也没有太大的野心,只想趁着目前还能拿到比较满意的薪水,慢慢去攒一些钱。
即便真有一天跟张祥分道扬镳,也能做一些小生意,让自己不用活得太累,也能让我哥过的舒服一些。
以李丁丁的性格,这种事跟他说了也没用。
在他的世界里,就没有忍气吞声这个词。
这个虎逼的脾气只要一上来,别管你之前对他说过什么,他肯定全都记不住,也不去考虑后果。
想要让他忘记这事,必须得做点别的事情转移他的注意力。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只要玩起来,很快就能把当天的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
这家伙是个色中饿鬼,人生只活俩字:娘们!
就这样,我跟李丁丁在足疗店一直睡到晚上八点,随即便开车向着三号坟场赶去。
多年后我曾扪心自问,如果我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那天还会不会选择前往这家名字很不吉利的迪吧。
但遗憾的是,人生没有如果,我自然也没能得到答案。
正如此刻正坐在破帕萨特中,扯着嗓子嚎单身情歌的我们,还全然不知道,上午被我暴揍一顿的周立伟,也正拿着我给出的五万块赔偿金,带着一群狐朋狗友,走在去往三号坟场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