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归国（二）
随着返程的队伍陆续扎营，搭起了帐篷，我命廖济芳安放好了烟花，准备给来接我的这些个大臣放放。入夜时分，我和行姐姐几人吃饱了肚子，不管不顾的躲了出去，独丢下廖济芳一人陪同大臣们吃酒，廖济芳幽怨的向我抗议，我义正严辞的告诉他“须知你是这个队伍中除了我之外，官职最大的，我总不能将你也带了出去，留下一个别国的将军星夜招待大臣，咱们自己朝中的大臣，还是自己人招待的好。”
没想到我在说前半句是廖济芳还没个反应，独独在说道自己人这三个字时，他露出了感激涕零的表情，单膝一跪地，双拳一抱“三公主果真仁德，未被百里长戈那厮蒙蔽了心神，还能于这混乱不堪的境地中分得清自己人，自己就算是喝出去这条小命，也要把各位大臣招待好！”
他说完这句话时我已被惊的长大了嘴巴，没想到廖济芳私心里居然已经对百里有了这么大的成见，但是还是由衷的觉得这个廖济芳当真是……额……当真是个忠臣，嗯，是个忠臣。我冲着行姐姐几人偷偷摆摆手，趁着廖济芳还在感念苍天有眼，国家有望之际匆匆撒丫子逃离，等到廖济芳在抬头发现我们已经不见时，我竖起耳朵听见，廖济芳幽幽地对着苍天赞叹“三公主真乃是个不拘小节之人，以后必成大器！”
我默默摇头，长叹一声，飞身躲上了树梢，行姐姐和时夏等人也学着我的样子飞身上树，都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最近这些年，她们几个人跟着我好像都变得淘气了不少。
行姐姐为我带了一条毯子披上，我默默的看着满天星斗，像极了在荆沙江庆功的那一夜，一样的光辉灿烂，浩瀚星河，波澜壮阔。思绪不由得跟着那满天星子回到了半年前的那一天。
随着爆竹声响起，荆沙江最后一道水闸顺利宣布竣工，在民众和军士的欢呼声中，闸门大开。奔涌而来的荆沙江水瞬间灌满了整个河道，最终在远处与另外一条支流汇合奔流入海，当晚我们举行了盛大的篝火晚会，荆沙江一段虽说山高水远，但是去除不便利的地势地貌和开始的艰难险阻，在接下来日益顺遂的日子里，当地的居民还是很好相处的，热烈，豪放，不拘小节。我眼见着这不同寻常的热闹，更是跟着开心，更有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在篝火前当众向心仪的姑娘求爱，最终都佳偶天成！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结合，在全村百姓的祝福声中，在全村百姓的赞歌中，她们就那样凑成一对儿，喜结连理，那样的感染力足以感染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我。
忽而有几个娇笑的姑娘，跳着欢快的步子朝我走来，将我拉进了篝火周围跳舞的队伍，那是第一次她们不再将我看作是一国公主，仅仅是一个十几岁的普通女孩儿，围着篝火转了一圈，我忽而看见百里的身影一闪而过，我高兴的大声向他喊道“百里”，随着我的呼唤，又有几个青年，将百里也拉了过来，他们围成一个圈，将我和百里簇拥在最中间，我的心开始扑通扑通直跳，随着周围的人群起哄，那是第一次我的心莫名的感到悸动，我仰起头看向百里，他的眼睛灿若星辰，比清泉还要深邃，俊朗的五官在篝火的映衬下，更显俊逸超凡。我不由的轻点起脚尖，啪嗒，在他的脸颊上浅啄了一口，我的目光深情而热烈的看着这个比我大上十四岁的男子，而他的目光也正深情看着我，随着周围民众欢呼着放起烟花，虽然百里什么都没说，但是他的眼神已经给了我最真诚的回答。
我和百里躲在篝火的远处欣赏着漫天的烟花，他的手掌很大，掌心温热，我们就那样手牵着手，一刻也不舍得撒开。
“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百里突然打破这寂静。
“大约是三月吧，我阿娘从来没和我说过，也没给我过过，依稀记得皇祖父还在时每年的三月会赏赐我一些物件，但是具体是哪一天记不得了。”我的脚不停的戳着地上的泥土，以掩饰自己按捺不住的心境，不一会地面上就被我戳出来一个坑，鞋子尖也脏了。
“明年的三月十五，我给你办生辰可好？”百里的脸上满是温情，丝毫看不出他平时那么个在军营里不苟言笑的人，居然还有这么柔情的一面。随着他的提问，我扭过头去对上他的目光，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了我们两人，我答了一声“好”，他高大的身影覆了下来，那一刻仿佛空气都已经静止了，就在我以为一个吻回落在我的脸颊上时，不远处一个声音传来，“禀将军，星夜将军前往厌火护送太子妃的生辰礼品，现已返回，太子妃还捎带书信一封，星夜将军正执书信在帐中等候！”
他这一声彻底将我俩拉入现实，是我今日太过于高兴，竟然忘了，在我和百里之间还有南宫滟阳这道不可逾越的鸿沟。百里丝毫不避嫌疑地邀我同去，我跟在百里的身后进入帐中，迎面就对上了星夜错愕的目光，也是从那时起星夜开始对我怨念深种。
百里看完南宫滟阳的手书之后特别高兴，看那形容，不知道的还以为南宫滟阳在他不在的这几年里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我不乐意的别过头去，百里这时才反应过来，似乎在我面前接到南宫滟阳的书信不应该表现的这样高兴！
转身就对我说道“天色已经晚了，我送你回行宫休息”
就在我跟着他转身出了大帐的时候，没走两步，我突然觉得身下湿了一片，温热的气息传来，我尴尬的看着百里“我可能需要借你一件披风用用”，百里表现出一会儿的愣神，露出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我不好意思的开口问道“以前在厌火皇城时，难道南宫滟阳来那个的时候，就没借过你的披风吗？”
百里有问道“那个？哪个？”
我当下变得扭捏“就是那个呀。”
百里当即心领神会，嘴角边勾起一丝笑意“咱们离开厌火的时候，你长姐也不过和你现在一样的年纪，还不曾来过。”说着脱下身上的披风给我披上。
他虽将南宫滟阳的事记得如此清楚，我却非常高兴，立刻说道“早听说，你当年娶她回去时，还未来得及举行大婚典礼，就被厌火的水患和钟离太后的病情给耽误了，不如你修书一封回去，休了南宫滟阳，就说从此以后娶我做你的太子妃可好？”
百里忽然笑着抱住肩膀，看着我说道“怎么，不休了南宫滟阳就娶你不得了吗？”
我思虑了一会儿，考虑到大约在他们天威国，男子是可以多娶几个正妃侧妃的，就连在厌火的普通男子，也是可以多娶几个妻妾的。这天杀的一夫多妻制度一直以来都是女子们的劫难，然而大多数人都是选择认命，而我……大约还是需要争取一下的，所以只非常认真的回答道“可我乃是一国公主，在我们厌火身为公主的驸马，必须忠贞不二，不能纳妾，所以在我和南宫滟阳之间你只能选择其一。”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痴痴一笑，看着现在天上这片闪烁的星斗摇了摇头。如果换做是现在，我是绝对不会说出那样一番天真烂漫，无所畏惧的话来的。想想，大抵是因为那时自己的年纪还小，把一切都想的过于简单。
百里随即像哄孩子一样，摸着下巴假作思虑一番说道“我们来到荆沙江一带已经有六个年头，南宫滟阳也等了我七年，如今也已二十一岁的年纪，我想我会认真考虑。”
须知，爱情来的那一刻是会让人迷失心智的，怪只怪我那时没有勘破，百里这句话的含义。仍然兴高采烈的回了行宫休息，行姐姐看见我回来时穿着披风扭捏的样子，面露一副困惑模样，我随即毫不避讳的将披风撩起，行姐姐随即笑弯了腰。说道“我料想着你会在这几日成人，却没想到是今晚！真是白嘱咐了你，这是……在百里太子面前丢脸了？”
我随即疑惑“这有何丢脸的？”说完还直言，就连着披风还是自己向百里开口要的，没想到紧接着就是行姐姐对我的一通数落，最后终于在我领会了男女有别这四字的意义后，行姐姐才悠悠收了口，我直接跪默念阿弥陀佛。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不是今天给百里送衣衫，就是明天给百里送吃食，弄到最后不是被扎破了手指，就是被烫伤了手腕，如此折腾了几个月，在最终确定自己没有缝衣做饭这个天赋之后，我另辟蹊径，用羊毛给他戳了一双鞋垫，因为他总说山路难行，我想这一定很合他心意！一双鞋垫做好后，我急匆匆地给他送去。
结果刚走到他的帐前，隔着大帐就听见他说“我心意已决，只有娶她才能留住她在身边。”
紧接着是星夜的声音“可是将军，太子妃那边……”
百里紧接着说道“放心，太子妃那边我会及时回去举行大婚典礼。”
星夜紧接着又说道“可是，这样的话将军可要思虑清楚，她可是有苏氏……”星夜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接着百里撩起帐门出来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我的思绪仍然神游在那句“我会及时回去举行婚礼！”
百里的手在我的面前挥了挥，我回过神来看着他，生气地将手中的一双鞋垫塞进他的手里，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不多时身后传来百里愤怒的声音，“三公主来了为何不禀报！你们两个各自去领杖刑二十！”这是对大帐门口守着军帐的两个士兵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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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行宫，我闭门不出，因我住的地方距离军营有点远，下午的时候百里才匆匆赶到，进门便说“你这双鞋垫戳的不错，比做衣裳和吃食的手艺都要强上许多！”
我顾不上他的夸赞，心中有些生气却思虑着问“你要启程回厌火？”
“嗯”他答道
“要回去和南宫滟阳大婚吗？”我问。
“不，是钟离太后病逝，我要先回去一步，明日我们便开闸，你和我一起去参加开闸庆典”百里的这番回答，又给了我一番希望，既然是钟离太后病逝，南宫滟阳定然不能很快的举行婚礼，这样百里还有许多考虑的时间，可是我仍然将我昨日听到的问出了口“那昨日，你说你会如期回去举行大婚典礼是什么意思？”
百里没有回答，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娶你，如何？”
“不娶南宫滟阳，只娶我吗？”我沉不住气的继续问。
这一次百里没有再回答我，而是看着我的眼睛冷静的说道“你还小，不急于一时！”
不知为何我的心中好像突然有了一个模糊而失望的答案，我不再逼迫他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而是微微笑着对他说“好”
第二日如百里说的那样，开闸庆典如期举行，也是在那日，星夜因为说了那句“有人在厌火找三公主”的话被百里杖责了三十军棍。第三日，一清早百里便如其出发启程返回厌火，临行前还给我留了足够放上一夜的烟花，说是来不及带走，只等我六个月后回国时一起带回，届时三月十五，定然陪我放上一晚。
百里走后，我一个人在荆沙江住了半年，期间不过是看着剩余的百姓顺利返乡，好在有廖济芳在，一切都还算顺利。只是，至今我仍然记得百里临走前叮嘱星夜时那个警告的眼神，竖起耳朵听了一听大约是叮嘱他不要乱说话。诚然星夜是个很听话的人，他确实没有和我乱说话，但是却在百里远走后躺在担架上，气不过昨日被打的三十军棍而嘟囔了一句“神气什么，就算你等到天荒地老，到最后被将军娶到手里也不过是个妾室！”
那时我凌厉的目光看向他，他也正看着我的眼睛，在发现我看他后不屑的闭上，那似曾相识的神情，让我回想起，曾经多年前在厌火国的玉凤苑里，一群守院的士兵的脸上也曾出现过这样的表情，不屑、鄙夷、看不起！
我不屑于理他，转身回了百里的大帐，大帐内的桌案上放着一封南宫滟阳给百里的书信，最初看到那封信时，我还犹豫着要不要拆开，会不会上面是什么不可告人浓情蜜意的言语。
但最后我还是说服了自己，如果是，就算借鉴一下也好。直到我将那封信拆开，只见上面写到“我父皇已经在我的劝说下，决定同意用五座城池换取天威国万匹千里良驹！南宫滟阳亲笔。”
在看完那封信后，我浑浑噩噩的走回了居住的行宫，行姐姐出来一脸担忧的看着我，问我到底发生了何事？我却充耳不闻，只一天一夜的不吃不喝的躺在床上，总结着自己于这段荒唐的感情上失败的原因，我曾以为是我年纪小？或者长得不够貌美？又或者不够聪明？但是我却忘了身份，这些年我到底是在这音信全无的荆沙江区域呆的太久，又或是基于之前在厌火时过的太过于凄苦，对这凭空掉下来的自由太过于贪婪依恋，竟然将自己变成了个不知世事的老神仙！
我的思绪戛然而止，驻扎的营地传来了廖济芳酒肉宴席已散的信号，我挥了挥手向缤纷示意，缤纷心领神会，站在树杈上向天空放了一支点燃烟花的信号，霎时间，满天烟花绚烂，像极了我和百里站在篝火晚会上站在人群中央的那一晚……
“嗷嗷……”树下传来了糯米脚也要上树的声音，行姐姐翻身而下，将糯米脚圈在怀里，直接扔到了我的身上，我一脸好笑“你这只小狐狸好像又重了些！”
时夏疑惑的声音在看见我举起糯米脚时响起“寻常的狐狸，七八年的时间已显老态，但是这只狐狸真是奇怪，就好像长不大一样！”
我举着糯米脚凑到面前仔细看了看，好像确实是没有长大的样子，而且还显得很年轻！
不过转而我就不再在意，慢慢捋着糯米脚的狐狸毛，指尖一缕淡淡的紫光瞬间钻入糯米脚的身体，我的目光微亮，幽幽的开口说道“长大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有人用尽一生，有人不过就是三两个月……可是长大又有什么好处呢，不如不要长大的好！”我这句话既像是说糯米脚，又好像是说我自己，从发现那封信，到现在不过半年的时间，现在的心境就已经全然不一样了，就好像瞬间从一场美梦回归到了现实。
我抱着糯米脚站在树杈上，再次向空中放了三支信号。驻扎的营地上空，烟花放的更加绚烂了一些，放吧，将这些百里留给我的烟花就在这厌火国的外围放个干净，因为这些烟花只属于厌火国外，就一如我对百里的感情，最终也将会在我进入城门那一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