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嫡庶之争

晴翠转一转眼珠：“我宫里有个侍卫叫张毅，他爹不疼嫡子，老想把爵位给宠爱的庶子。陛下还曾说抻他爹两年就答应。夏安他爹虽然没有这样做，却也是一心一意替夏安打算，前两天还给我送了好些稀奇古怪又好吃的各地特产。可见虽然都是亲生孩子，当爹的却也不能完全恪守嫡庶礼法。”

凌清辉缓缓点头：“人之常情，在所难免。就算都是同一个老婆生的，还可能分个厚薄，何况还不同母。”

晴翠笑道：“然后当娘的再吹吹枕头风，这当爹的也得为孩子打算。”

“这是自然，”凌清辉思索着朝堂上大臣们各自家世，“只要有半数朝臣响应，这就是个突破口。”

晴翠小声说：“爹为儿子做长远计，生怕孩子将来分家吃亏，儿女对娘只有更在乎的，毕竟女儿能嫁往高门，儿子能自立门户，但娘在家里一过就是一辈子。庶女做了王妃，庶子入朝做官，未必不想封赏自己生母。”

凌清辉忽然想起：“对，李奇他老婆肯定会支持的！”

两人头碰头叽叽咕咕一下午，次日御书房里，君臣就开始为了嫡庶大吵特吵。

起初晴翠只在屏风后头竖着耳朵听，然而凌清辉根本不会吵架，争论起来太过一板一眼，和陈玉芝你一言我一语，引经据典，仿佛两个修士僧人坐而论道，晴翠只觉这两人下一刻就要齐齐飞升成仙了。

晴翠听得焦急：傻啊，吵架的精髓在于噎死人气死人，谁让你说服对方了？

终于，晴翠忍不住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陈太傅，你是嫡出庶出？”

陈玉芝早看到屏风后头影影绰绰有个女人，心里一想便知道敢如此放肆又被准许如此放肆的只有那一位，因此对于今日两人会正面对上并未意外。

令他意外的是这黄毛怪变化如此之大，全靠皇帝反应一如既往确认此人真是杨晴翠。

这下真的要出倾国妖妃了，陈玉芝暗自叹气，面上仍然一副高傲样子：“老夫自然是嫡出。”

晴翠兴致勃勃地接着问：“那你父亲可是长房嫡出么？”

陈玉芝一僵：“不，不是。”

晴翠追问：“是嫡出但不是长房，还是既不长房也不嫡出？”

陈玉芝有些难堪：“是后者。”

晴翠大为失望：“我还以为能往上问个三代五代才不是呢，嘁！你这个含嫡量也太低了吧？”

陈兰芝被噎得不轻，晴翠已转头开始向皇帝抱怨：“陛下，他这也太没趣了，一点紧张刺激挑战性都没有！亏你还能和他有来有往这么久，你怕是爱上他了想多听他说说话吧？”

陈玉芝憋得脸通红：“才人娘子！你就算不考虑陛下和老夫的心情，难道也不考虑你自己的心情吗？”

晴翠茫然回头：“考虑了啊！我心情很好啊！”

凌清辉忍俊不禁：“太傅年老了，你不要气他。”

陈玉芝好半天才喘过气来，又想找回场子：“或许娘子不清楚，嫡出只看本代，譬如陛下，既是中宫所出，便是嫡子，不必往上看。”

凌清辉不防他张口扯上自己，不免大怒。

晴翠一把按住老虎顺顺毛，笑眯眯歪头问：“太傅，那你是正妻的第一个孩子么？”

陈玉芝一愣：“不是。”

“我近日读书，发现按古礼啊，只有王后所出第一子才是嫡子，余者都是庶子，”晴翠一字一句说，“包括正室所出其余孩子，都是庶子。”

陈玉芝忙说：“古礼确实如此，可哪有那么多符合要求的呢？譬如蔡国公，他本也不是嫡子，然而先帝念柳家忠心，不忍使勋爵无后，便赏他承袭爵位。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晴翠一脸了然：“哦，不得已就可以更改，那就说明你们如今遵循也并不是上古圣贤定的那套礼法啊！那么为何现在就不能更改？你是嫌弃太后庶出，还是嫌弃你的父亲庶出？只因他们是庶出，就要被你这个嫡子看不起吗？”

陈玉芝冷汗出来了：“臣自然没有不忠不孝之意。”

“瞧一个嫡啊庶的把你们能耐的。告诉你，按照你们如今这礼法，姑奶奶还是嫡出呢！为什么？我爹都穷得把我扔雪地了，他能娶得起第二个婆娘吗！”晴翠把桌子拍得震天响，“按什么庶出嫡出，我们小老百姓家的孩子比你们礼部尚书还尊贵！”

礼部尚书安静站在那里，莫名其妙就中了一枪，憋得脸色紫涨：“自然不能这样算！官贵民贱，岂能单以嫡庶论之？”

“官贵民贱啊？”晴翠冷笑，“那我天子宫嫔，还比你臣子高呢，我贵你贱，你在我面前还是个贱人。”

礼部尚书气得手都哆嗦了：“臣所言‘官贵民贱’，贵贱皆是古义，并无轻视百姓之意，娘子何至于骂人？”

晴翠大乐：“我所言‘贱人’亦是古义，常凤鸣何至于生气？”

“说得好！”凌清辉乐得手舞足蹈，也不顾几个老臣什么脸色，“晴卿说得好！”

晴翠乐滋滋转回去，和凌清辉击了个掌。

时隔一年，老臣们再次委顿于地，哭嚎……是断断不敢的，金銮殿内，圣驾之前，嚎哭咆哮，御前失仪，皇帝一准顺势收拾他们。蔡国公至今还没获准出门呢！

陈玉芝总结经验：每次在前朝场合遇见姓杨的，准被气死！

皇帝学坏了啊！去年秋天，硬是闹着要给平民出身的黄毛丫头封德妃，今年秋天，又闹腾着要让各家妾室得封诰，每回还都有姓杨的跑出来蛮不讲理气死人。

然而堂堂太傅，斯文读书人，又不能学国公府的李奶妈子，攥着个手帕对着皇帝哭哭啼啼“我手把手教你认字写字，如今你专听这个狐媚子的挑唆，不听我的话了”，陈玉芝只好回家倒背着手，一咏三叹将个《离骚》念了十八遍，烦得全家拿棉花堵住耳朵睡觉。

私下里凌清辉仍有点不放心：“你说这事能成吗？”

“行，肯定行，”晴翠信心满满，“事情成不成，有时候不光要看公道，还要靠那么一点点人心。毕竟时势造英雄嘛！原来陈兰庭他奶奶也不是正房，我知道怎么对付他们了。”

凌清辉问：“怎么对付？”

晴翠话说得没头没尾：“你就等着吧，我特意教了张毅几句话，明天就是初一大朝会，你只管下旨，他爹准乐得窜出来颂赞陛下圣明。”

果然，次日下朝回来，凌清辉大乐：“张毅他爹可真会放屁啊！一屁嘣晕了陈兰庭，熏倒了许承明，问哑了常凤鸣，要不是有珠子挡着，众臣一准看见朕呲着大牙傻乐的样子了！”

晴翠笑道：“成了？”

“成了。张毅他爹还装模作样说为了表示公平，提议嫡庶同受封赏，谁跳出来反对他就说人家家里的八卦，谁家还没个庶子姨娘？一个孝道帽子扣过去，全懵了，”凌清辉戳戳晴翠，“老实交代，这么损的办法是不是你教的？”

“这可不用我教，他爹又没实职，又不用去省里部里点卯，每天闲着不就打听家长里短？”晴翠笑着伸出手，“张毅这回可是立了大功了，陛下应该好好奖赏他。就按你先前说的，四品以上爵位，拿来！”

“放心吧，忘不了，只是不能立马赏他，”凌清辉解释道，“张毅他爹一直看不起这个儿子，别回头琢磨来琢磨去，琢磨出个张毅故意利用他。且等个什么一同封赏的日子，找理由多提拔他一下就是。”

晴翠想了想，明白了：“好，我去跟他说。”

朝堂上降了恩旨，圣人体贴天伦亲情，欲使子女全孝道，宫中妃嫔、宗室王妃并朝中官员，皆可递表为生母请封，已亡故者，亦可论儿女后人功绩，为之请封。

这下就连陈玉芝也惦记着为亲奶奶请封了。

李奇还在边关没回来，淑妃得知消息当天就上书为嫂子崔玉德的生母请封，还特意跑到皇帝面前商量：“陛下，嫔妾想让姨娘得个和她家大娘一样的品级行不行？如果功劳不够封的，叫我哥多杀几个敌军大将，嗯……三个胡狼亲王的人头够不够？还是必得犁庭扫穴封狼居胥才行？”

凌清辉扑哧一乐：“李奇单论身份职位也尽够了。既是兵部尚书的岳母，便封个国夫人又如何？日后也可正大光明入宫请安见你。”

淑妃乐疯了：“陛下，真的啊？”

凌清辉笑着点头：“君无戏言。”

淑妃高兴了一会儿，又有些忧虑：“还是别了吧，嫂嫂的姨娘性子温柔，若是压了大娘一头，往后日子过得多尴尬啊！”

凌清辉早和晴翠商量好了，立即说：“李奇不是单独开府了吗？朕再加一道恩旨，凡儿女在朝为官，已单独开府者，可将生母接入府中奉养。”

淑妃乐得差点蹦起来，好歹稳住了：“谢谢陛下！”一时又有点不好意思，磨蹭半天，蹭过去小声说：“陛下，嫔妾先前不该那么小心眼，闹得后宫不安生。”

凌清辉很是宽容：“你打小过得辛苦，爱较真也不能全说是你的错。只是往后可要稳重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