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士之勇,匹夫之勇

没过几天，侯景下令，要见陈霸先的妻儿子侄，王伟吩咐华皎把犯人从狱里提出。

一大早，华皎押送四名囚犯来到尚书省，让他们跪着等候召见，朝堂门口，人来人往，经过的大臣们纷纷围观，章要儿、陈昌、沈妙容全部跪伏于地，不敢抬头，吓得面无人色，只有陈蒨挺直脊梁，昂首跪坐，睨视来往的人们。

直等到日上中天，侯景也未有传见，陈蒨变得焦躁起来，过一会就问一下站在身边的狱卒，什么时候可以入见侯景。

华皎在旁暗暗观察陈蒨，早看在眼里，从朝堂出来后，走到陈蒨面前，道：“你既着急想见丞相，我便带你先进去。”

陈蒨眼睛一亮，当即起身，拖着手铐脚镣，一瘸一拐地跟着华皎，跨进朝堂的门槛。

华皎领着陈蒨走进一个房间，吩咐狱卒在门外守候，随后拉上房门，扣上门闩。

陈蒨走了几步，四下张望，发现里面并没有其他人，那侯景在哪呢？不禁皱起眉头回望华皎，满脸的困惑。

华皎微微一笑，伸出手，对陈蒨道：“把刀给我。”

陈蒨愣了愣，道：“什么刀？”

“哈哈……”华皎笑起来，道：“这里没有其他人，你现在拿出来，我当做不知道。”

“呵——，”陈蒨嗤笑道：“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华皎摇头道：“前日，给你治伤的金疮医，说丢了一把割溃肉用的小刀，当时我倒未在意，今日见你急于见丞相，便知那刀必是藏在你身上，你赶紧拿出来吧！”

陈蒨眯起凤眼，微笑道：“你既怀疑是我偷的，为何刚才不当众搜我的身，却躲在这里，跟我说你可以当做不知道，不怕你家主人治你隐瞒不报的罪吗？”

“在下敬你是位勇士，不想你白白送死。”华皎道。

陈蒨摇头道：“我真为阁下可惜，前日初见先生，便觉您不是泛泛之辈，奈何先生为虎作伥，甘愿做贼呢？”

华皎摇头，仰面长叹了口气：“唉——，往事不堪回首。我是汉人，虽身在北庭，却一直视江左朝廷为正统。侯景叛魏降梁，我欢喜不已，因我与王伟曾有旧交，立刻举家前往投奔，以为跟着他们归梁会有一番作为，哪知他们恩将仇报，一反再反，弄得江左生灵涂炭。”

陈蒨点了点头：“先生既如此说，便是有心悔过，只要先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做不知，让蒨得以藏刀入见侯景，了却为父报仇的心愿，不管事成，或是不成，决不会牵累先生，蒨虽死，九泉之下，亦感谢先生大恩。”

“汝之言大谬矣！”华皎厉声道：“你可听过，什么叫士之勇，什么叫匹夫之勇？”

陈蒨一愣，道：“请先生赐教。”

“匹夫之勇，逞一时之快，拔剑而起，舍身却不能成事，此不足称为勇也，是谓鲁莽，这样的人成就不了大事。”华皎道：“古往今来的豪杰之士，他们的过人之处，就是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仓卒之中临危不乱，被人羞辱却不动怒，为什么能这样，正因为他们的志向远大，不做毫无意义的事。”

“先生所言甚是，我怎么不懂呢？只是，以我叔父的为人，既举义旗，绝不会因为妻儿为质，就有所退缩，所以侯贼不会放过我和阿婶、堂弟，与其苟且多活几日，终免不了躺在刀俎之上，形同鱼肉任人宰割，死得像只可怜虫，不如今日与那侯贼一搏，反正都是死，这样死也不负此身了”陈蒨道。

“自永安侯刺杀未遂后，侯景除了几个心腹，外人莫能走近十步之内，就连我也只能远远站在阶下奏事，且侯景贴身穿特制的犀皮软甲，即使睡觉也不敢脱下，此犀甲外柔内韧，一般的短兵无法刺入。而你？镣铐在身，仅凭一把长不过半尺、刃薄如纸的小刀，想刺杀他，根本无法成功，完全是以卵击石。”华皎摆手道。

陈蒨垂下头，颓丧道：“难道只有等死吗？”

华皎握紧陈蒨的手，道：“听我之言，只要活着，就有逃出去的机会，华皎愿意暗中相助。”

“我与先生非亲非故，您为何要冒险帮我？”陈蒨感到不可思议。

“皎虽未与您相交，却与您一见如故，”华皎道：“皎敬佩您的勇气，但希望您不要做无谓的牺牲，皎会尽力想办法救您。”

“今日若不是先生点醒，我差点干下蠢事，”陈蒨双膝一屈，跪在华皎面前，泣道：“陈蒨若能有幸逃出，先生大恩，没齿不忘。若逃不出，不幸身死，能得遇先生，此生也无憾了。”

说完，陈蒨从袖中取出小刀，交与华皎道：“以先生之见，我该怎么做，才能避免杀身之祸。”

华皎收起小刀，搀扶起陈蒨坐到旁边的榻上，道：“今日你们见不到侯景了，因为他正在与朝臣们宴饮，每次宴饮侯景都会大醉，大醉之后常常胡乱杀人，所以我已劝说王伟，将你们带回牢房，待侯景酒醒时再行召见。您切记我的话，侯景为人，心胸狭窄、暴虐残忍，又狡猾多疑、反覆无常，日后见到，千万谨慎小心，须忍一时之忍，凡事顺从他，绝对不能激怒他，尤其是不能提他的跛足。”

“多谢先生指点，蒨牢记心中。”陈蒨站起躬身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