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请期
半月后,韩子高身体完全康复,许胤宗告辞,离开京口,前往吴兴。
八月,王僧辩遣弟弟吴郡太守王僧智为使者,来京口请期,并命三子王頠随行,亲自拜见妇翁,商量婚期和婚事具体事宜,以示王家的诚意和尊重。[妇翁,南北朝称妻父为妇翁。]
陈霸先仍命陈蒨担任摈者,负责婚仪诸事宜。
请期这天,陈蒨几乎没睡,四更天就起床开始准备。
韩子高侍候陈蒨穿上嘉服,头戴平冕,上身里衬白纱曲领中单、外穿绣‘粉米’章纹的玄衣,下身里衬白纱裙、外穿绣‘黼、黻’章纹的纁裳,腰围大带、革带,系上蔽膝,脚登赤舄,腰悬佩剑。【嘉服,嘉礼所穿之服,皇帝与诸侯、五品以上官员的嘉服为六冕中的衮冕。】[舄,一种有两层底的厚底鞋]
陈蒨峨冠博带,背手玉立中庭,微风吹过,裙袂冠带随风微微飘动,韩子高看得呆住。
“我脸上有字吗?”陈蒨用手指弹了一下韩子高的额头,韩子高这才回过神来。
“子高,你这身玄端礼服,去年穿时还显大,今日穿在你身上,正是增一寸嫌肥,减一寸嫌瘦,恰到好处啊。”陈蒨笑道。[玄端服,一种黑色礼服。]
那人的嘴,真会说话,韩子高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心里满满的高兴。
天色大亮,韩子高跟从陈蒨出门上马,一路说说笑笑,不知不觉走到城郭,众人翻身下马,站着等候。
“听说王家郎君貌比潘安、玉树临风,太守应该见过吧,是否像传言所说?”韩子高好奇地问。
“见过,人长的还不错吧,他很崇拜他的父亲,言行举止都在学他的父亲,只可惜差了神韵……”陈蒨道。
“什么叫神韵?”韩子高问。
“嗯,神韵就是自内而外散发的气质,只能意会,不能言说,比如说我像这样。”陈蒨说完,把手背在身后、挺起胸膛。
“嗤──”韩子高撇了撇嘴,不过那人的确仪容俊美、气度不凡。
等了一个多时辰,远处旌旗招展,浩浩荡荡走来一支队伍,没等他们走近,陈蒨已经下马上前迎接,韩子高站在原地,牵住黑风的缰绳。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两人,见到陈蒨,一起翻身下马。
韩子高心想,那年约二十五六的英俊青年,应该就是王家三公子王頠,果然长得儒雅俊秀,不禁为陈霸先嫡女高兴,虽然没见过舜华女郎,但府里的丫鬟们都说,女郎是位绝代佳人。
那个年纪四十多岁的应该是吴郡太守王僧智、王僧辩的弟弟,长得慈眉善目,颇有长者之风。
陈蒨与他们二位见过礼,互相谦让着再次踩镫上马,两队合二为一,向城里走去。
入城,到了司空府门前,陈霸先出大门外迎接。
宾主相互行揖礼后,进入大门,厅堂已布设筵席,到达堂前阶下,谦让三番。陈霸先和王僧智一同登堂,走至堂上两楹之间,王僧智双手奉上一只雁,递与陈霸先,陈霸先接过,交与陈蒨,陈蒨把它转交韩子高。
雁的脚和翅膀都用锦带捆扎,以防乱飞乱跳,它漂亮的眼睛、柔软的羽毛,韩子高抱在手里,咽了咽口水,若不是婚仪中最重要之物,一定拿去厨房,开膛破肚,这可是王僧辩百里挑一的雁中极品,肉质肯定极美,把姜和葱白塞进掏空洗净的雁肚里清蒸,或者和笋干一起炖煮……
尽想到哪里去了?韩子高赶紧把它摆放在厅堂中央的地上。
“司空先前已赐命与僧智,僧智也多次谨遵司空之命,只因母亲突患重疾,难免会有不测的事发生,从而影响婚期,所以兄长派我请司空及早确定迎娶的吉日。”王僧智躬身拱手道。
“霸先虽不在京,亦听说明哲夫人病了,吾妻日日烧香祈福,希望明哲夫人吉人天相、早日康复。霸先以前既已遵从太尉意旨,这次也唯命是听。”陈霸先还礼道。[王僧辩母亲,梁大将军王神念之妻,娘家姓魏,性甚安和,善于绥接谦诚,不以富贵骄,朝野共称之为“明哲夫人”。卒谥贞敬太夫人。魏夫人生六子一女,长子尊业,梁仕至太仆卿;二子僧修,未仕途;三子僧辩;四子僧略,梁司马;五子僧智,梁吴郡太守;六子僧愔,梁谯州刺史(安徽和县);女为秦州刺史(江苏六合)徐嗣徽从弟徐嗣先的母亲。孙子王颁,仪同三司、邱县公。重孙王珪,唐初四大宰相。重孙王仁皎为国丈、祁国公。曾孙王敬直,尚唐太宗女,封驸马都尉。曾孙女王菱,唐玄宗皇后。]
“兄长命僧智请司空来作决定。”王僧智客气道。
“霸先只愿唯命是听。”陈霸先仍然推辞。
王僧智作揖道:“兄长派我来请司空决定吉日,司空不肯决定,不敢不告知迎娶的日期,兄长请太卜算过吉日,九月初二,宜迎娶,诸事顺利,不知司空意下如何?”
陈霸先笑道:“霸先安敢不恭候。”
韩子高心想,明明男方早已定下日子,还在女方面前再三谦让,士大夫家真是虚伪,结个婚这么麻烦,推来推去的,就不能直接了当地说话吗?
接下来,陈霸先拉着王僧智的手,步入正堂,陈蒨拉着王頠的手跟从在后,双方分宾主落座,宴会开始。
宾主相互各敬一杯后,王頠从席中站起,向陈霸先深深一揖道:“頠倾慕司空嫡女日久,早闻女郎有班姬续史之姿、谢庭咏雪之态,蒙司空不弃,下嫁女郎,圆我心愿,缔结陈王两姓之好,家父与頠皆感激不尽,頠请为司空献上一曲,以表诚心。”
陈霸先笑道:“贤侄对小女过赞了,小女姿容鄙陋,举止粗俗,还望贤侄不要嫌弃,以后小女的幸福就拜托贤侄了。”
“请司空放心,危定不负司空嘱托……”王頠又是深深一揖。
“到了今天,还叫司空,显得多疏远啊,快喊司空阿翁啊!”王僧智在旁提醒王頠。
“是,定不负阿翁嘱托。”王頠忙改口道。
“贤侄……哦,贤婿不必多礼,哈哈哈──”陈霸先抚须笑道。
这时,堂外走进三个王家侍从,两个抬着一张案几,放在正堂中间,另一个抱着一张琴,放置在案几上。
王頠走到案几前,缓缓坐下,指尖撩拨琴弦,曲调响起,先似山泉淙淙流淌,空灵清远,弹奏了一会,王頠左手指尖忽地一滑,曲音突变,有如松涛阵阵,空谷回荡,又弹奏了一会,王頠双手指尖在琴弦上快速跳动,弦声铮铮,颤若龙吟,铿锵有力……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王頠一边鼓琴,一边旁若无人地吟诵,脸上神情淡然恬静。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众人全神贯注地欣赏琴曲,谁也没有注意到,屋子一侧的八扇紫檀木雕花屏风下面,那里有一双笏头绣花丝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