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又是谁?
话音方落,眼前突然一黑,须臾又有一道刺目的光亮一闪而过。
她微眯了眼,只见半空之上悬着一盏古朴的铜铃,以铜铃为中心倾泻下的金光正落于自己的身上,金光分外柔和,栖息于魂海之下紧绷的神魂竟是前所未有的松懈。
“可有不适?”
清越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苏清绝起身,见身体并无大碍,摇了摇头,适才抬眼看他:“我睡了多久?”
“五日”金郁琉收了镇魂铃,金光散去,窗外的余晖落在他的身上,斑驳了一屋的光影。
五日,阿元的记忆虽是零星画面,但也有数百年的光景,不想于梦境之中只过去几日。
苏清绝微垂眼眸,抬手覆上心口,梦里那些疼痛与欢喜仿佛自己亲身经历一般,但在梦醒之后的割裂感突然而至,自己似乎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看见她的欢喜与忧愁,此时唯留惆怅与唏嘘。
这种感觉很奇怪,莫不是心火生新魂,如今自己是一体双魂?
思及此,苏清绝被这个念头惊着了。
“你看我的魂海内可有其它神魂?”
金郁琉倒茶的手微微一顿,道:“他已经不在”
这话虽是答非所问,却让心底抱有的侥幸被一息熄灭,苏清绝心下一恼,声音尖锐了几分:“你与玉琉光可有干系?”
金郁琉转身看她,不解道:“何出此言?”
两人相隔几步,苏清绝的眸色却沉如夜色。
“他自见你之后言语间不似平常,只道若不杀了你,自己就会消失”
那时并未深思,谁曾想转眼成真。
金郁琉走了过去,将茶杯递给她,温言道:“那抹残魂是有几分相熟之感,他何故要杀我?”
为何杀他连玉琉光自己都说不清楚,何况苏清绝,她抬手接茶,却在指尖要碰到茶杯的刹那,手指似游蛇一般绕过他的手臂径自朝面门袭去,眼见指尖要碰到面具的时候被他挡了下来。
金郁琉一手执杯,一手握着她的手腕,声音微沉:“你欲做甚?”
苏清绝左手被制半跪在床上,一身白色的单衣因着动作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她素面微仰,眸色幽深,眼底正映着一张诡异的面具。
见手腕被钳,脚下一蹬,欺身而上,右臂欲环上那节白玉似的脖颈。
这一扑力道之大犹如饥肠辘辘的野狼觅得猎物一般,径直朝面前之人撞去。
金郁琉见人近身,微微一惊,五指一松,身形快速后移,不想退了几步被桌椅绊了脚步,便是这霎时的停滞,一股力道径自撞了上来,所携力道之大,如巨石投湖,激起数道狂澜,一道清浅的闷哼声与茶具落地碎裂的声响混在了一起让人听不真切。
这一撞苏清绝明显觉察出他的伤势不轻,但眼下却不是思及此的时候,她手臂一动便要掀开那张面具。
金郁琉亦看出了她的目的,抬手迎上,两人你来我往,交手不过五招,苏清绝的双手被绞了下来,掌间传来的麻醉感让她的面色不由黑了一黑。
此人修为不如她且身负重伤,却还能使出一手出神入化的指法,一点一指间,虚无缥缈,制敌无形,又专攻痛处,当真可恶。
金郁琉仰面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声音有些低沉。
“你是何意?”
苏清绝抿了唇,不甘心道:“只看一眼,一眼就好”
梦境中人是濯君回,也是那根缺了弦的残魂认下的剑主,这两人必有联系,不若他怎知晓天衍万象之术?
而玉琉光却因消失一事想杀了眼前之人,若说他们没有干系,谁人会信?
金郁琉却道:“门规如此,你何必为难?”
虽是为难,但想要的答案就在面具之下让人如何甘心放弃,她道了一声:“得罪了”说罢,俯下身子,面容擦过他的脖颈,以首扫之,但那面具却未偏离一分,见所行无果,她张嘴咬上了金郁琉的耳侧。
面具质地偏硬,此人的却如人肌肤一般很是柔软,微微一愣,接着松了口,抬眼一瞧,白瓷一般的面具上正留着的几颗清晰的牙印。
脖颈处传来的湿热以及疼痛让金郁琉顿时僵直了身子,却因墨丝扫过带着些许的痒意让人忍俊不禁,原本质问的声音含了几分笑意。
“你在做甚?”
苏清绝皱着眉头道:“面具为何摘不下?”
金郁琉也不瞒她,坦然道:“本门禁制,只有门主与我能解”
苏清绝目色一沉,道:“我要执意见你真容又该如何?”
金郁琉默了一默,道:“我若身死,此术可解”
此事倒不至于要了对方的性命,但是这份不甘心让苏清绝难受的紧,僵持片刻,她微一起身,却被腕间的力道拉了回去,复又垂眼看他。
“松手”
金郁琉双手一松,身上的重力顿时卸去,他直起腰身,却见面前多了一张画纸,苏清绝正指着画中人道:“你可眼熟?”
画上一男子长身玉立,金郁琉看了看,道:“此人是谁?”
“与玉琉光有关之人”
金郁琉面容一低,视线落于她的身上,苏清绝看着那副精致的面具,目色不让。
对视片刻,金郁琉身形靠近一分:“你可记得我曾说过你我命盘一事?”
那命盘并非什么好事,他突然提起可是想以绝后患?苏清绝心下一沉,正欲后退,却被他快速抓住了的手臂,惊疑间,左手化刀朝人劈去。
金郁琉身形微侧,避开一击,手上施力,将人牵至一边。
抓着手臂的力道并不重,也不见杀意,苏清绝未再动作,抬眸看他。
金郁琉松了手道:“地上有碎瓷”
苏清绝飞快一瞥,便见碎裂的茶皿与水渍洒落在桌子周身,自己未着足履,这一脚踩上去怕是要见红,她收了画,分出一道虚影去清理地面,尔后移目:“为何突然提及命盘一事?”
金郁琉声音轻了一轻:“我自记事起受梦境所困,梦境里有一团诡异的火焰会将我吞噬直至身死魂消,此事多年不得解,直到三年前的簪花大会,一众人神魂色白,独独你其色如火,那时尚不得确定梦境与你是否有关,我留了几分心思,不想自此一遇,梦境开始变幻无常,又似冥冥之中另有指引,这三年来,我追寻梦境,渐渐知晓关于自己之事,却依旧勘不破命盘的业果,而今许是能自这画中人窥得一二,清绝,这画中人是何人?”
梦境,那如火的神魂怕是阿元,而非自己,说来,这一路能得几人相助也是因阿元的干系,苏清绝心下有些无奈。
“若梦境为真我便是取你性命之人,你不杀我反而事事助我,是想改变命盘?”
“不错”金郁琉平静道:“命盘交错,因果往复,我想看一看这死局可能更改,你无需介怀。”
果然,业果未成,此人不会滥杀无辜,而今能做的不过与人为善。
于他而言,善恶有报,自己受了他的好意,自是承了他的恩情,但众生万相,世人又怎会尽数如他一般?
苏清绝心下一嘲,转而又生出几分不快来,她顿时皱眉,因命盘所受之恩情,何故不快?
“这世间并非你种下善因就能得到善果。”
“无妨”金郁琉看着她道:“只要俯仰无愧于心即可。”
苏清绝看他片刻,自嘲一笑,此人道心清明何事看不通透,又哪里需自己多言?
那转瞬即逝的笑意有些刺目,金郁琉忆起两人初见时的模样,她出手解围在先,且在得到秘术时毫不怀疑其真假,而这何尝不是她所奉行之理?
“三年前你为我解围在先。”
苏清绝眼睫几不可察得颤了下,目色冷了几分:“为你解围是为了秘术”
金郁琉却是一笑,道:“簪花大会你既赢了谛江可见修为佼佼,你若强行为之我非你对手,何故跟踪三日?”
他竟一早知晓自己在身后跟踪?苏清绝有些惊讶,转眼神色恢复如常:“我自有自己的用意。”
金郁琉笑意深了几分,苏清绝动了动唇,继而抿唇,未言。
见她沉默,金郁琉轻道:“这画上人与我有些相似”。
苏清绝一怔,抬眼看他:“你可看清楚了?”
金郁琉没有立即应声,因着有面具的阻隔,苏清绝看不见他面上的神情,却能觉察到面具之下的一道含了审视的视线。
两人对视良久,直到她渐渐皱起眉头,金郁琉抬手一挥,一张肖似的面容便落在了她的眸子里。
苏清绝不由睁大了眼,与其说是有些相似,不如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左眼却是金瞳。
身覆异瞳是不详之兆,无相门中的弟子身带面具怕也是因此原由,只是这等秘辛展露在自己面前让人一时有些哑然。
“你……”
话音未落,她的身子突然脱力倒了下去。
金郁琉抬手揽过她的腰身,垂眼一看,却见怀中人是个陌生的女子,其眉秀如山,眸佣星霜,素雪凝华,清冷如水。
女子抬手,指尖堪堪碰上他的面颊,声音亦是清冷,已没有之前的一点明艳。
“你的眼?”
金郁琉眼睫微颤,却未出言。
女子微微一笑,面上的冷意消减了几分:“我是阿元,你可记得?”
金郁琉目色微凝:“你认识我?”
阿元笑而不语,伸手环上他的脖颈,侧耳贴在心口,只闻那颗心平缓有力,充满生机,自己只需略施绵力就能将它取出来。
虽如是想,她却未有动作,一双含了霜雪的眸里变化万千,最终归于一汪平静的流泉,她阖了双目,犹如蜉蝣一般,靠在他身上小憩。
“真好看”
清冷的声音犹如呢喃,金郁琉双睫几不可觉的颤了一下。
未几,怀中人眼睫微颤,缓缓睁开眼来,与眼前人两两相望。
此人的皮囊本就不俗,更因一只异瞳平添几分妖冶之感,苏清绝闭了闭眼,道:“我怎么了?”
“身体不支,昏了片刻”
金郁琉将人扶起,继而手指拂面,面具又重新出现在了他的面上。
“如今你可告知我这画中人是何人?”
濯君回,玉琉光,金郁琉,命盘的那场异火恐是三百年前小荒山一战阿元生心火之时,若叫他知晓画中人的身份以及与阿元的干系,自己又该如何?金郁琉擅神魂之术,可会让她给阿元腾身体?
苏清绝神色有些复杂:“画上之人是玉琉光,之后你可有看见他的残魂?”
玉琉光,被缚于参商剑的残魂,而那参商剑乃姜氏所有,金郁琉一面思量一面摇头:“并未见他”
苏清绝微一抿嘴,伸手便要探视他的魂海。
金郁琉抬手一挡:“我的神魂并不残缺”
神魂完整自然容不下旁人的残魂,即便是夺舍,也是一方势弱,因而二者并不是同一个人,但若不是一人为何又如此相像?
“中元之夜,那抹残魂令人心悸,但这心悸何来,却不甚明了”金郁琉垂下手,声音轻轻:“苏清绝,我不是他”。
一语点醒梦中人,自醒来之后,苏清绝一心想在此人身上寻找与之相关的蛛丝马迹,不论是濯君回亦或是玉琉光,在这千头万绪中,她总想要抓住一些,然而他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将人浇醒,过去数百年,即便面容如何相似,此人体内的神魂却是不一样的,正如她不是阿元一般。
苏清绝闭了闭眼,神色恢复如常,转而道:“多有得罪,还望郁琉师兄莫要怪罪”
说罢,取出一物扔给他:“为何摘下面具?”
金郁琉抬手接住,将那物摊开来,不由一怔。
苏清绝等了片刻,见他未应,只是打量着瓷瓶,无奈道:“这是生息丹,对你的伤有好处”
生息丹乃疗伤圣物,有枯木逢生之效,但因生息草只长于神域秘境,且找不找得到还得看个人机缘,世间并不多见。
金郁琉抬眸:“此物难得,你如何会有?”
“姜氏所给,再难得也是药,何况承了你恩情”
受人恩惠是件麻烦事儿,那夜因着前事的缘故,再有自身安危在前,苏清绝先行为上,弃人不顾,不料会有后事,而今又再次碰上,这恩能还一些是些,并不是什么大事,她转而别了话头:“雨师府可与魔族有关?”
金郁琉收起丹药,道:“听雨师重所言,寻千珊珠是为求一女子青睐,那夜所遇魔修是雇佣风雪楼之人,他并不知底细。”
风雪二字虽是风雅,但与楼连在一起,却极尽市侩。
世有千金榜,这榜就出自风雪楼,榜上所列均是他人花重金所求之事,有列榜之人便有揭榜之人,说白了与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无异。
而风雪楼做的是为二者牵线的营生,至于列榜之人与揭榜之人的底细风雪楼却从不会透露一二,只有在雇主应允之下才能透漏,如雨师重这般为彰显自己的心意与财力的人并不是没有,不过在旁人眼里有些蠢罢了。
既然那二人是揭榜的,底细也只有风雪楼知晓,思索片刻,苏清绝一转话锋,道:“我需换身衣裳,烦请郁琉师兄出去”
金郁琉闻言转身出门,门扉在一开一合间,发出细微的声响,苏清绝叹了口气。
近日之事,机缘巧合之下又是扑朔迷离,诸多人事都与阿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是阿元,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