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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孟祭酒对句斗姆宫

南苑山庄东院一处精舍,约莫三丈见方,粉白墙面,晃人眼目;青砖铺地,平整光滑;雕梁画栋,气势恢宏;镂花窗户,薄纱透亮。正中堂上方悬挂一幅“老子出关图”,下边是一长条画桌,摆放着一对红木香筒,两个黄铜烛台,正中一个黑魆魆的青铜熏香炉,小孔中冒着袅袅青烟,散发出缕缕异香,沁人心脾。左边靠墙是一副偌大的博古架,架上古董玩器琳琅满目,在行家眼里皆是精品;右边厢摆放些根雕盆景,造型怪异,修剪得体,整个屋子显得宽敞明亮,古朴雅致。

室内正中央橘黄色缎面蒲团上,一个老者面向门口盘膝打坐。只见他双目微闭,面沉秋水,身如磐石,形似槁木。更为奇特的是,他的双手不是放在胸前,而是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就像在做着一种神秘的法事,委实怪异。细看面相,却是鹤发童颜,银须微动,果然是仙风道骨,超凡脱俗——不是张道岭却是谁个?

尉迟兰等人跟着小童来到东院,见精舍房门大开,远远望见张道岭正在行功,便停住脚步。小童欲要前去禀告,却被尉迟兰阻住,众人便静静地站在那里,静等张道岭收功。

约莫过了半柱香时辰,张道岭功行圆满,缓缓睁开双目,瞧见院中众人,淡淡说道:“都进来吧。”

众人闻言,如领圣旨,放轻脚步,按序鱼贯而入,对着张道岭行完跪拜大礼,方才垂手静立两边,神情肃穆,鸦雀无声。那架势,就像文武大臣朝见皇帝似的,无比庄重。

“你们昨天到的?”张道岭头也不抬地问道。

“是。”众人齐声回道。

“来了几位?”

“按您的安排,算上随童,一共七人。”尉迟兰毕恭毕敬地说。

张道岭这才抬起头来,扫了众人一眼,复又问道:“怎的不见许公子?”

经此一问,尉迟兰重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队伍,果然没有许靖,吃了一惊,忙问瑞玉道:“你家主人去了那里,莫非是走散了?”

瑞玉搔了一下头皮,略一思索,蹙眉说道:“没有的事。进山门时我还在他后面,一同进的院子,怕是入厕去了,我这就去催寻。”

尉迟兰哏声道:“赶快去吧。”

瑞玉答应一声,便车转身如飞似般去了。

却说许靖悄悄离开众人,在那门楼之上凭栏远眺,观赏者眼前神话般的美景,神情大爽,一时忘乎所以,正自我陶醉中,被一个突兀的声音唤醒:

“贤弟好雅兴也!”

许靖闻言吃了一惊,忙扭头观瞧,发现说话的人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到的。只见他发髻高挽,黑面长须,身穿褐色短衫,玄色裤,打着裹腿,白袜麻鞋,手执一柄扫把,显然是山上杂役,正笑眯眯地看着他。许靖有些意外,将对方从头到脚细看几遍,实在想不起在那里见过,疑惑不解地问道:“您刚才的说我吗?”那人嘿嘿一笑道:“这里还有外人吗?若不是说你,难道是对牛弹琴?”许靖此刻心情大佳,也不着恼,温言问道:“我与足下素为谋面,更不相识,莫非你认错了人。”那人冷笑道:“虽说足下气色大好,被数月前神气得很,判若两人。但在我眼里,纵然到了天尽头,如何脱胎换骨,你都是我的义弟许靖。漫说眼下是个大活人,就是剥了皮装上草,也都识得,岂会认错?”

虽说那人言语古怪,但听在许靖耳内却是那么的亲热,大脑飞速转动,猛地冒出一个人影,激动万分地叫道:“难道您真是我朝思暮想的义兄蓟——”

“嘘——”那人急忙出声打断许靖的话,将手指放在嘴边,眨巴着眼睛道,“小点声,当心隔墙有耳,露了行藏。”

“您果然是蓟兄长。”许靖转身紧走几步,拉住对方的手轻声说道,“只三月不见,您怎么成了这副尊容,跟变了个人似的。要不是你刻意提醒,打死我都不敢相认。”

“如此装扮,也不是我闲着没事干,装神弄鬼,故弄玄虚。实是事出有因,情非得已。”

“当初分手时,你说要去白云峰结庵隐修,却怎么在这里充当贱役,还真是令人费解。”

“提起此情,一言难尽。”蓟子训长叹一声,话锋一转,满脸严肃地说,“我充当贱役,并非一时心血来潮,游戏人生,实是为了要做一件机密事儿。今日遇到你,实乃天助我也!望你念在结义情分上,加以援手,助为兄一臂之力,完成我的心愿。不知你意下如何?”

“仁兄休要见外,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能帮上手,敢不尽绵薄之力?”

“难得兄弟有此情义,果然我没有看错人。”

“到底是何事体,还望兄长详谈。”

“时间不多了,我就长话短说,将此行目的告与你知。”蓟子训环顾四周,见无异状,遂压低声音说,“张修和张道岭二人,假借传教救世,暗中招揽人手,扩充势力,皆有不良之心。所作所为,早就背离了道门教义。此番二人相聚,并非为了弘扬道法,实是为了能够结盟,便于将来起事。虽说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江山代有才人出,一朝新人换旧人。天行正道,顺之则昌,逆之则亡。目今朝廷暗昧,权奸当道,战乱频发,民不聊生,汉家江山气数快尽,该当改朝换代。只是我观此二人,皆气量狭小,胸无大志,鼠目寸光,实乃冢中枯骨,终难成就大事。若然起事,徒增罪孽。再说,我绝对不允许在自家门口动起刀兵,贻害乡亲,就是拼上性命,也要与他们做个对头。”

“就是,我也有一种危机感。”许靖低头思索一会,深有同感道,“虽说我上山时日无多,但所见所闻却是让人触目惊心。这个张修我还不太清楚,至于鸡峰山的势力之大,早就超出了常人想象,实在不是一个普通道门的做派。一有机会,即便招降纳叛,扩充势力······”遂把尉迟兰两宕山收伏“五鬼”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此乃意料中事,不足为其。至于张修的实力,比张道岭要大的多,要是两人成功结盟,起事只是早晚间的事。”

“事以至此i,却要怎生区处?”

“为今之计,只有想法设法阻其结盟,让双方相互疑忌,延缓起事的时间,静观其变。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想必仁兄早就想好了对策,不妨告知小弟,好依计行事。”

“唉,我能有什么好计策!”蓟子训叹口气道,“法无定法,计无遗策。只能是谨小慎微,走一步算一步,好在是天无绝人之路。”许靖还要讨教,忽见蓟子训面色一变,小声道:“有人来了,万不可露出行藏。你我就此别过,以图后会。”边说边夹起扫把,匆匆离去。

许靖四下打量,果见瑞玉站在门楼下面,朝他招手,似在叫他,便小心翼翼地下了扶梯,瑞玉正好赶到,气喘吁吁地说:“我还以为你如厕去了,却怎么爬到门楼上,那里有啥好看的,让人一路好找?”许靖笑道:“小孩子家懂得什么?给你说了还不如不说,犹如对蚂蚱说冰,白费口舌。”瑞玉瞪大眼睛,有点不服气地说:“别小瞧人,我晓得的事不见得就比你少。”许靖屈指朝瑞玉头上弹了过响崩,拉长声调说:“你小子还有脾气了,连个玩笑都承受不了。”瑞玉摸着额头,噘着嘴说:“你怎么还动手打人哩?”许靖道:“这么好的地方,你不去四下逛逛,长长见识,却跑来烦人,破坏了人的兴致,给点小小的处罚,还不服气吗?”瑞玉十分委屈地说:“你以为我愿意吗?有正经事要说,那有心情开玩笑。”许靖道:“你能有啥正经说事?”瑞玉说:“天师要见你,着我来寻。”许靖道:“真的?”瑞玉说“那还有假?”许靖见其一脸庄重的样子,不似说谎,遂道:“头前带路。”主仆二人加快脚步,朝东跨院赶去。

精舍内,尉迟兰正小声对张道岭表说着什么,见到二人进门,遂刹住话头,问许靖道:“大家都在等你,干啥去了?耽搁了好多时间。”许靖红着脸道:“也没干啥。只是出于好奇,看了一下此地风光。”尉迟兰有些不满地说:“哼,只要你有此雅兴,将来有的是机会,冠宝给你看够,也不争这一时三刻。赶紧参见师尊,有要事去做。”

“遵命。”许靖不卑不亢地回应一句,便跪到张道岭面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方才说道,“许靖拜见天师,贵体安好?”

“起来吧,不必拘礼。”张道岭袍袖一挥,指着尉迟兰的位置说,“近前站了说话。”

尉迟兰识趣的后退一步,对许靖道:“请便。”

“谢了。”许靖起身站到那里,躬身说道,“天师有何吩咐?”

张道岭清清嗓子,缓缓说道:“这里没有外人,我就悄悄话大吆喝着说,将此行的目的全盘托出。望诸位皆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在意,认真对待,千万不要误了大事。”

“谨遵严令。”众人齐声说道。

“此番汉中之行,实是为了知会张修教主,商讨山寨的出路及诸位的前程。熟料他竟十二分托大,不念同门之谊,借故出游,避而不见。为了成就一番事业,我只好耐下性子静等,延误了一月多时间,这些过节,你们之中有人知晓,再不赘叙说。他觉着架子摆足了,方才现身露面,提到结盟一事,闪烁其词,言下之意,就是嫌我们没有实力。”

“既然如此,咱就干脆打道回府,各行其事,少瞧他的眼色,看谁能笑到最后。”伏魔天王李达心直口快,脾气暴烈,听到这里,忍不住愤愤不平地插了一句。

“不可。”张道岭忙摆手制止说,“目下形势,前有楼玄虎视眈眈,后有张修包藏祸心,我们势单力孤,可谓是腹背受敌,困难重重。为今之计,只能化敌为友,减少压力,再图发展。因此,与其结盟乃上上之策。合则利,分则弊,此中厉害关系不言而喻。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否则,悔之晚矣!常言道: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点委屈,我还担当得起,你们再也不许叫屈。再说,对手越是自大,就表明其没有多少城府,容易对付。我能忍气吞声等到此时,就是看清了他的这个弱点,大家一定要稳住,万不可急躁。着火了要想法去扑灭,切莫火上浇油,图一时痛快而误大事。”

“在下愚钝,怎识师尊机谋,还望海涵。敬请明示。”李达自知方才失言,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张教主自夸其麾下人才众,通今博古满腹经纶的智谋之士车载斗量,力敌万夫骁勇善战的精武之辈数不胜数。是我心中不服,一时性发,遂点了诸位的大名,要双方切磋一下,博个彩头。虽说是戏耍一场,但诸位皆应慎重对待,全力以赴,且不可掉以轻心。如若侥幸胜出,便能扬自己的锐气,煞对方的威风,你们抬高了身价,我亦面上增光,对接下来的结盟谈判极有好处。既是落败,也只是失却颜面,没有多大损失。你们也不要太多顾虑,权当一次普通的较技而已,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做就是。”

许靖问道:“却是怎么个比法?”

张道岭意味深长地看了许靖一眼,回道:“所谓比试,吴飞文武。文场凭嘴,武场靠打,谁占得先机,输赢立判——这,就是规矩。至于文士,就你一个,文场就由你一人支撑,担子最重。你要好好发挥,万万不可怯场。我是看好你的,将宝都押在你身上,望你不孚众望,击败对手,来个开门红。”许靖道:“在下自幼习儒,昔日以文会友,倒也未曾居于人下。此番自当全力以赴,报答天师知遇之恩。”张道岭道:“那就好,做任何事情,只要对自己有信心,必定会有好结果。”尉迟兰说:“我们一定全力以赴,绝不给鸡峰山所有弟兄丢脸。”

正谈论间,忽见张循带人前来觐见,叙过寒温,言说教主有请。张道岭便起身离坐,带领众人随张循前去拜会张修。

斗姆宫,坐落在南苑山庄的正中央,乃张道岭修行、传道、议事及栖身之地,实为山庄重地,守卫严密,常人无缘入内。张道岭一行人走进院门,就见张修带着诸多随从站在院中迎候。二人客套几句,携手步入大殿,相让一番,便坐到中央两个超大金色蒲团上。

大殿坐北朝南,气势雄浑,十分宽敞,大墙上挂着黄缎帷帐,两边整整齐齐地安放数排单人案几,地上铺着条毯。张修的人径自去东边,尉迟兰等人谦让几句,便率去了西边。众人按次序席地而坐,一人一几,就像训佑的蒙童,正襟危坐,不发一言。整个殿堂鸦雀无声,肃穆庄严。许靖游目四顾,只见张循与那位中年儒士——也就是“醉仙居”酒楼掌柜都坐在前排,显然地位不低,遂以目示意,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再观张修:眉端抹雪,颌下垂丝,身似劲松,形如瘦鹤;头裹一副黄绢巾,脑后横披大片;身穿着黄锦缎袍服,腰间束着玉带,足蹬薄底皂靴;相貌清奇,果然是人中俊杰;仙风道骨,活脱脱当世神仙!身上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威势,令人心生敬畏之感。许靖不由得暗暗赞叹一声:“真不愧当世枭雄也!”

众人却才做好,门口的知客便拖长声调喊道:“上茶——”话音甫落,就见两个黄衣小童端着黄灿灿的精致托盘,给张修和张道岭面前各自奉上一杯清茶,齐声道:“师父,请用茶。”声如银铃,清脆悦耳。人又长得眉清目秀,粉面桃腮,男带女相,贵不可言,分明是千中挑一的临凡仙童!张道岭阅人无数,也难得见此等人物,心中对张修生出几分敬服:“这老小子,还真有眼光,这个门面我却妆不出来!”庄重的老脸上浮上一丝笑意,微微颔首,露出赞赏的目光。

黄衣童子躬身退出后,才是十名黑衣小童,手捧大托盘鱼贯而入,分做两对,在座每人面前放上一杯,转身离去。张修见茶以上齐,便端起茶盏,对张道岭笑道:“道兄,请。”张道岭忙托起茶盏,应道:“感谢道兄美意,同饮为敬。”二人将茶盏隔开一晃,轻啜一口,将盏放下。张道岭赞道:“好茶!”张修扬声说道:“一杯清茶,实非待客之道。但此乃茶中极品,名曰‘一品香’,极为难得,望道兄不要见外。在座诸位,皆同道中人,不要见外,细心品茗,莫要枉了老夫的苦心。”

待张修发话毕,众人才敢端起茶盏,轻啜浅尝,慢慢品味。但见此茶色泽清澈明亮,入口无苦涩之味,而具甘醇沁心的感觉,喝完之后茶香弥久不散······果然是好茶!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听到众人褒奖有加,张修颇为得意,朗声道:“大家难得一聚,不妨出个题目,品茶论文,却才有趣。”张道岭道:“好一个品茶论文!道兄的识见着实令人佩服。在坐的的不妨皆做一次文人雅士,方不辜负此等名茶妙境,就不知谁人能想个好题目。”张循接过话头,指着身旁的中年儒士道:“此人姓孟名枫字知秋,别号逍遥生,现充祭酒之职,兼任副令,乃亚圣孟子的后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才名远播,是我的左膀右臂。题目的任务,非他莫属。”孟知秋故意推阻道:“张奸令切莫出学生的洋相,就我胸中的几滴墨水,实在不够献丑,您老还是另选高明吧。”张修道:“知秋不要谦辞,这又不是大考,只为图个乐子,有甚难堪的?再说,在座的诸位不是英雄豪杰,就是谦谦君子,谁会笑话你?”孟知秋道:“既然教主有令,我就只能献丑了。”

孟知秋站起身子,双手抱拳,躬身做了一个罗圈揖,坐下说道:“事出仓促,我也没有好题目,咱就干脆临场发挥,来个对对子的游戏,大家戏耍一场,不知可行否?”张道岭道:“既然道兄推选了你,就应该你说了算,谁敢反对?”孟知秋笑道:“承蒙天师厚爱,学生深感荣幸,那我就不再客气,在这里先抛砖引玉了。诸位听仔细了,我的上联是——

重重叠叠山青,”

别看张修嘴上说的冠冕堂皇,只是品茶论文,活跃气氛,相互了解,加深感情,但在座的谁都清楚,实际上却是暗中考教双方实力,不容小觑。孟知秋念出上联,东首的大部分人皆眯缝双眼,一言不发,装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可眼中余光却不怀好意地扫向对面,等着看他们的笑话。尉迟兰等人便把眼光全部投向许靖,神情极为紧张。许靖神态自若,只是将那对句在心中默念几遍,略微思索,脱口而出:“下联为——

弯弯曲曲碧水。”

孟知秋道:“但从字义上来看,却是对仗工整,珠联璧合,可谓是上乘之作,无可挑剔。但上联我只说了一半,全句是——

重重叠叠山青,青山叠叠重重。”

张道岭听了,暗吸一口凉气,肚内寻思道:“这个孟知秋,还当真不简单。他将十四字的对句分两次念出,每句七个字,后七字是前七字的颠倒,语义通顺,既是个完整的句子,又平仄协调,确是难得。这样一来,便把一个看似简单的对句,暗藏了玄机,足见其人举止儒雅,貌似敦厚,实则刁钻奸诈,心机深沉,许靖实非其对手。他急着应对,少了斟酌,业已坠入圈套,再无翻盘的可能,看来头场败局以定。”正嗟叹间,忽听许靖朗声说道:“我的下半句也没有说出,补足就是——

弯弯曲曲碧水,水碧曲曲弯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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