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霜花满树的早晨
田简醒来，哈欠声扰醒了公孙弘。
稍时，田简一边折叠被褥，一边说道：“进来吧，公孙哥哥，一夜可安好？”
公孙弘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说：“安好，并无匪患。”
“你就那样，怀抱宝剑，守护着我，独自坐了一夜？”
“是，天亮前，小睡了一觉。”
公孙弘放下宝剑，从西船头，拿出了洗漱用具，递到了田简手中，复又转身，走到土炉子旁，倒了半铜盆温水，端进舱来，放到了木架子上。
田简洗着脸道：“哥哥，素日子，都有哪些爱好？”
公孙弘了无思考的说道:“没有，人穷志短。”
“不信，难道就没有点什么梦想？”田简说，”比如你母亲所说的千夫长？还有当个什么村长、庶长之类？”
公孙弘道：“儿时，倒有一个梦想，就是想在路上拾一个鞭子，拿回家去玩，和小伙伴们一起打木陀螺。”
“长大后呢？”田简摇摇头问。
“最初，我想当个猎户，也想过扛个锄头务农，后来再长大些，便心有不甘了。”
“儿时，在府上，我也打过陀螺儿”，田简用白毛巾擦着脸道，“不过，那是一把精致的小鞭子，你呢？后来捡到马鞭子没有？”
“六岁那年，一天夜里，我随母亲徒步去中人城走亲，走了一路，想了一路，临近城根，终于拣到了！”
公孙弘将田简轻轻推到一边，就着田简用过的水，洗着脸道，“不过，那是人家扔掉，废弃不用的！这就让我高兴了大半年，后来，讨饭时都拿着。”
田简手握一把铜镜，往脸上抹着脂膏，漫不经心的说道：“你母亲呢，对你有何期待？”
“当然是望子成龙了。”
“你母亲身体不好，多久了？”
“十年了。”
“你父亲是玩椎镖，赌输了，才败家的，是不是？”
“是。”
“你喜不喜欢赌？”田简问。
“我反倒不赌，我爹留给我的教训还不够多？”公孙弘拿起一块旧布，往脸上抹了两把后，流露出一副反问的表情。
田简对着镜子说道:“赌博不好，这人世上，没谁不喜欢有志青年，听你母亲说，你出生于帝王世家？”
公孙弘道：“别听我娘瞎说，什么出生帝胄，什么公孙仲父，什么我出生时，天边出现了一道彩虹，那都是我娘瞎编的，为的是逗你开心！“
“逗我开心？不像呀？”田简走到公孙弘面前，又道：“你来看看我，抹得好看吗？”
“好看！”公孙弘应付着说。
见他端了铜盆，想要离开，田简道：“别走，跟在我身后，你接着说。”说完，又接着描眉去了。
公孙弘将洗脸水泼到船外雪地上，回到舱内，道：“我爹也不叫公孙仲父，而是叫公孙木杵，至于出生那天的彩虹，那也不是发生在我身上，而是我姥姥生我母亲时，有过的事，当时，我姥爷正在院中捣蒜，这倒是属实。”
“你觉得骊山二老，会不会收我为徒？”田简变换话题说。
“不会！二老不收徒，更不收女徒。”
田简轻轻摇头道：“公孙弘，你跟村庶长家韩木墩来往的怎样？”
“不怎么过话，但也没仇，我等不是同类。”
田简走到公孙弘身边问：“你说我抹上红唇会不会好看？”
“我哪里知道？别来吓人就好。”公孙弘看了看田简的嘴唇说。
“看样子，你母亲和韩老万来往的还算不错。”
“其实，在此之前，两家素无来往，记得，我初到三汲乡、沿街乞讨时，独过他家大门而不入。”
田简含笑道:“这是为何？怕犬欺，还是怕驴咬？”
公孙弘道：“都怕，他家养着一条大狼狗，那可是地地道道的鲜虞北犬，生猛的很呐！如果被狗咬伤了，一下赏给我三个窝窝头，也抵不过其中的损失。”
田简扭着脸窃笑道:“原来，我家府上，也有两条大狼狗，也是地地道道的鲜虞北犬。”
公孙弘一本正经的说道：“小姐，你还想问什么？我走了。”
“没有了，我还想，就像昨夜这样，在船舱里睡一夜，最好跟你母亲同船而眠，那样的话，我就睡得更安稳了。”
“不会让你受这个罪了，村庶长家房子多，如果再住下去的话，到他家里去吧，韩木墩会亲手把炕头都给你烧热的！”
田简走到公孙弘面前道：“那也不如在小船上好，有你守着，我睡觉才香。对了，这两天上火，喝水也少，都起嘴皮了，你帮我把这点划手的嘴皮弄掉，好吗？”
“好吧！”公孙弘刚伸手出来，田简却将头依偎在了他的怀里，娇声道：“也不知道抱抱我呀，傻瓜！”
话声刚落，丐兮申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师兄，在和田简干嘛！”
田简害羞的离开了公孙弘的怀抱。
“喂、喂喂，田简！”丏兮申不停的喊道，“这回我可看到了哇！千万不能让孟桃知道，否则她还不得对我又哭又闹？我可受不了！将来，那可是我媳妇！我还想让孟桃作我内人呐！她哭伤了可不好！”
“别说了，小申子，你嚷嚷什么”，田简反唇相讥道，“我脸上要是长出痘来，就怪你了，这一大早的，到船边来干嘛，犯贱了是吧，什么看到没看到，就这么凑巧？”
“我才没有犯贱！”丏兮申又嚷嚷道：“师兄，公孙弘！把剑给我，再去晚了，恐怕会被村庶长发现。”
稍时，丐兮申拿上宝剑走了。
天色放亮之后，公孙弘和小申子来到了林边习武，孟桃也早早候在了小河边。
田简无事可做，走下小船，见孟桃站在岸边，抬头在看雪中柳。
沿岸，下了霜的柳树，像披了银装一般，垂着丰满的枝条，尽显婆娑之美。
田简上前道:“孟桃来了呀，早上好！”
孟桃扭头向田简走来，施了个女礼，调皮的笑道:“妹妹该先给姐姐道个早安！”
田简嘻笑道：“免礼，这里风景好美，你站在这柳下，更美，你看他们在干嘛，走，上前看看去。”
说完，两个姑娘拉起手，向前走去了。
此时，林中空地上，公孙弘挥舞着一根铁棍，正在习武。
只见那根棍，舞得上下翻飞，封得上中下三盘风雨不透，腿部忽高忽低，时而跃起，飞升高挑，时而横扫，似有千钧之力，动作潇洒，身姿矫健，畅快淋漓，棍法稳丝不乱，两个姑娘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田简鼓掌道：“好！哥哥的棍法真有一套！”
公孙弘停下来拱手道：“鼓向云的棍法比我还好，好多都是受她传教，我称之为师姐！”
田简眯着眼神看着树枝道：“没想到，小申子武功也不得了。”
只见丐兮申身似猿猴，在树枝间盘来盘去，忽隐忽现。
孟桃不禁拍手称赞道：“姐姐你看，这便是名闻江湖的轻清功了！我也不曾料到，小申子竟有这等上乘功夫！”
田简取笑道：“是呀，没这功夫，怎么去偷？不然的话，两脚一落地，还不得被王府里的家奴，当场给拿下？”
见两个姑娘站在一旁又是夸赞，又是取笑，公孙弘收住手中家伙，腾身走了个凌空飞跃的架式，借着雪中滑坡的地势，飞身而下，向两个姑娘滑来，身子忽然滑倒，他又一个鲤鱼打挺，站起了身子，将手中铁棍背到身后，单掌置于胸前，道:“在下学艺不精，让两位见笑了！”
田简脸上现出了甜蜜的笑容，反被孟桃嗤笑了一声，瞬间没了笑容，羞涩的转过身子道:“孟桃，咱们走吧！”
两个姑娘转身来到船边，公孙弘母亲却带着一个村中妇人，走到田简面前说：“姑娘，早餐已经备好，只因家贫，没有甚么好招待的，乡邻们知道来了外乡人，连夜煮了些鸡蛋，我还特意为你和鼓向云做了鸡蛋羹，她已经吃过，走了，你和孟桃，也凑合着吃点吧，家中碗筷不多，分开吃更方便，姑娘们先吃，放心，做了不少，够吃的，去吃，在船内。”
田简道:“谢谢婶娘，那我俩就不客气了。”
于是和孟桃相伴着走进了船舱。
分头吃饭已毕，约摸过了半个时辰，田简站在船头道：“小申子，你再看看去，骊山二老来了没有？”
丐兮申不耐烦的瞟了田简一眼，走不多远，便爬上了一棵大槐树，扭身向远处看了看，突然从树上滑了下来，连走带跑的说道:“来了！田简，快去！”
田简闻听，从孟桃手中接过包裹和小红伞，走下船来。
朝前走了几步，回头看见公孙弘扶着母亲站在船头，不舍似的看着自己，田简含羞看了母子一眼，劝慰道:“婶娘，骊山二老与我素昧平生，只怕他俩不带我走，我先去揽车了，等我事成，再按约定，说收公孙弘为徒的事吧！
你们有老交情，不怕二老不收，万一收了，说走就走了，就此机会，你们娘俩也多说会儿话。
我想，骊山二老肯定会在村庶家长滞留，我会回来的，何况，鹿肉还没吃上呢。”
公孙母道:“去吧姑娘，记得回来！”
孟桃跑了过来，眼里噙着泪花，只不说话。
田简拉住孟桃的手道：“孟桃，回去吧，家里数你大，孩子们多，这两天让你操劳不少，多谢你帮忙，不管我这会儿走不走，我想，都会再次见面的，这辈子，我忘不了你。”
小申子忽然跳到田简面前说:“小姐，还有我呢，带我走吧，我愿意陪你一起闯荡江湖！
一会儿，若是见到了师傅，你好好跟他俩说说，让我好助你一臂之力。
在这小山村里，我也呆够了，连个给鸣翼楼姑娘们送药的机会都没有，别说怡红院了，我哪都想去。”
田简假笑道:“滚一边去！脏孩子，真是个浪荡之子，好色之徒！”
众人依依不舍的看着田简走向村口，走向了狄洪送田简来的那条小路。
田简走走停停，像个打湿了翅膀的小鸟一样，徘徊在道路两旁，等待着骊山二老到来的那一刻。
远远地，有辆马车，果然来了。
田简迎着马车跑了过去，一口气跑出了二三百步远，大喘了几口粗气，又迎着马车，向前跑去了，直到跑不动，才停在了路边。
她低头看看心爱的小皮靴，觉得弄脏了，心里暗暗心疼着。
那辆二马拉车，在山道上拐了个小弯后，直奔村口而来。
我该怎么办？还进不进宫复仇？见了二老，话怎么说？不收我为徒，我当如何跟他俩耍赖？
田简一古脑的想象着，与骊山二老见面时的场景，在内心里发着进退两难的感慨。
她整了整衣冠，原地一跺脚，焦急的骂道：“快点呀，俩个老休，走得这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