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安难觅白首欢 (叁)
一
冬日残留的凛冽被春风融化,此时春已过了近半。
前些日宋玲珑还来她的院里,想寻那抹枇杷香。
“枇杷花早已落尽,让宋姑娘明年再寻吧……”宁欢冷冷地说,那院里的枇杷树早已碧叶缀满,何曾有花朵绽放。
宁欢安静地坐在房间里,熏香一缕散入烛火的晃动中。她却无心再看书页上的字,只是拨弄了那只纸鸢。
如今她的处境越发艰难,府中已经有了正经的宋家小姐,怎么还会留存她这个孤女呢?
宋老爷的怜悯之情也逐渐在无数次枕边风中消磨,她也不愿去打扰他们的幸福。
她合上了那本书,上面写的密密麻麻全是训诫闺阁中的姑娘。这是一张大网,密密麻麻圈住一个女子的一生。一切活在一条条规矩里,连死后还要受到所有人的审查。
如若人像纸鸢就好了,可放线者又是谁呢?
灯火熄灭,宁欢坐在床边,床幔淹没她瘦弱的影子。
她缓缓走入一场大雪,雪覆盖在刀刃上,又被鲜血融化。
为首的是谁,宁欢努力去看,却看见那人已然转身。
一张沾着雪的脸,刀剑无眼,刺穿了那个人的身体。
红色的雪落在了宁欢的发上,她惊恐地看着为首的女将军死在自己眼前。
那双眼眸里还有泪光,睫毛上还有新落的雪花。眼角的泪结成冰,永远地留在了她的脸上。
雪好像掩盖了一切,可寒冷的空气里还能嗅见血腥味。这是一场惨败,叛军攻入城,带来浩劫。姗姗来迟的援军终于到来,一切又将回到原来的模样。
梦却开始扭转时间,回到了战争前。那个在战场上被一剑穿心的女将军还是闺阁姑娘的装束。
她没有那么喜欢练武,反而喜欢拨弄琴弦和跳舞。
她赤脚在房间旋转,红色的裙摆是一朵绽放的海棠花。她的明媚在阳光里显得那么耀眼。
“许安枝,陛下有旨……”那一身红裙的姑娘接下了明黄的圣旨。
于是那一抹红成了埋葬在雪中的最后回忆。
将军夫人李知芜得知爱女战死,悲痛欲绝,第二日悬梁自尽。
可怜她这一生,年少嫁给了将军,不久将军奉旨去边关御敌,死在敌军手中。
她没有儿子,苦苦守着唯一的女儿,逼迫她练武继承将军的武艺,可命运将她的女儿也推入了战争。
或许,一切都是命运安排好的。
二
宁欢醒来时,特地向侍女打听了许家的事情。
“回姑娘的话,许将军独女前日死在了战场上,将军夫人想不开自缢了……”
“竟是真的!”宁欢回想梦里的一切,那场下不完的雪。
可为什么她会梦到这些?她从前不曾与许家人有来往,这些事怎么会平白无故化成梦?
她披了外衣,看窗外微弱的春光。她茫然地伸手,穿过阳光,留下不清不楚的影。
山上的桃枝还是光秃秃的,比不得山下隐约长出花苞的枝头。
青烟袅袅,令人心安的气息。宁欢顺着台阶,缓缓而上。
“施主是想求什么?”她仰头,探问那些心神不宁的梦境。
“梦亦真亦假,眼前亦真亦假,施主情缘坎坷,日后多有苦楚……”香燃尽,慈悲的钟声让佛像落泪,或许是将要下雨了吧。
宁欢饮下一盏热茶,苦涩散尽后有一丝微甜,如同雨后洗去尘埃,焕然一新。
“施主,一切皆在一念间……”叹息声淹没了剩下的话语,宁欢像是知道了什么,没有去追问。
她离开时,转头看见了那棵树,很高的树上挂满了红色的飘带,上面写着名字。
她却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和许安枝在一条飘扬的红布条上,是错觉吗?她走近细细辨认,却没能找到。
也许是看错了吧,她与许安枝素不相识,怎么会写这些东西。更何况她们同为女子,怎么会有如此情愫?
三
宁欢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敲打着瓦片,像珠帘断线,打湿大地,将山间的风都沾染。
风里有一种青涩的气息,许是春笋吧?在泥土中待了太多黑夜,在雨后拔地而起。春风催着它生长,有些就长成文人风骨的竹。宁折不弯,不惧风霜,始终如一。
竹叶清香,兰花忧影,梅花傲雪,菊花轻霜。
宁欢思绪万千,随雨飘远又落回原地。
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了,宁欢低头看湿了的绣花鞋,裙摆也沾了水汽。
“宁姑娘?”她抬头,看见贺子安撑着伞,隔着雨幕,两人相望。
“好巧!”贺子安来到她的身边,将一把如意红梅纸伞递给她。
“春日多雨,宁姑娘还是早些回府吧……”贺子安想要打开枇杷青竹伞,却被宁欢扯了袖子。
“多谢贺公子,这几块糕点请收下吧。”宁欢将随身带的油纸包塞到贺子安的手中。
油纸包散发糕点的甜香,许是栗子酥吧。
贺子安将油纸包小心放好,停在原地目送宁欢离开。
他这几日心神不宁,今日就来寻解。
“原是天定姻缘,多有劫难,但终成眷属。可如今二人之间多了红线,这最后怕是难以相守……”
“为什么?”贺子安只能听见叹息声。
贺子安不信命更不信有情人最后难以相守,他来到了那棵树下。传说在上面系上姻缘符便会心意相通,长相厮守。
雨偏偏这时候落下,像是上天在劝说他。
可他执意如此,于是这场突然的大雨中,他攀上最高的树枝,将姻缘符稳稳地系在上面。
贺子安跪在树下,一遍又一遍虔诚地诉说情意。
世间情难得,有情人少之又少,真心是胜过一切权势钱财的唯一。
他闭上眼,若是能与宁欢心意相通并最终白首不离,便是折了寿数也无妨。
人定胜天,就算天意如此,他也要试上一试。
“公子,宁姑娘也来这里了,现如今正在躲雨呢……”
贺子安连忙去换了衣衫,将水汽都擦去。
“这把伞带给她吧,天色不早了,她要早些回去歇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