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自由的世界
花依依看着眼前的一切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出来了,她心心念念外面的世界,自己睁眼之间就这么轻松的站在这里。
耳边的嘈杂声,和眼前的来往的人群,一切热闹繁华如自己幻想中所见,令她难以置信,她曾经以为,自己会在那座高墙之内像师父一样度过余生,每日带着对外面的无限向往。
虽然她也曾属于这个外面的世界,但是当初年幼不更事的自己,经过几年岁月的洗刷,往日的苦难已经不再清晰,那些自己流浪的日子已经像一个不清晰的梦一样,只剩零星碎片,恍恍惚惚,被自己在记忆中隐去。(被自己现在的记忆冲刷掉,新的记忆填满,旧的记忆逐渐隐去。)
她站立在原地看了半天,才迈出第一步,她还犹豫了一下,自己先迈哪只脚,最后选择先迈右脚。
她雀跃的走在路中间,四处张望,看看现如今都时兴卖什么商品吃食。
花倾月则一直躲在暗处,看着她像只小麻雀一样蹦跳的走在街上,好像当年第一次外出的自己。
花依依看上一个手镯,可摊主管她要银两,她身上没有钱。平时首饰送到月清坊都是姑娘们随意挑选,最后由坊主结算,她在乐坊这些年还没碰过银子。
她失落的把镯子放回原位,遭到摊主的白眼,令她浑身不自在。她在心里嘀咕,这种货色都不配拿进月清坊。
她看到前面有卖鸡汤馄饨的摊位,捂着咕噜叫的肚子,随着香味走过去。
她已经一天没吃饭,心想,自己的一对耳坠怎么也能换碗馄饨吧,可一走近,看到有尘土落进锅里,一脸嫌弃,转身离开。
她走在街上又累又饿,想起方才花可儿给自己送的烤鸡腿,刚刚傲气连味儿都不闻,现在想想,有点后悔。
她感叹,自己如今吃的用的都是乐坊给的,现在跟师父学艺,还没到登台的水准,不能赚钱,自己思考今晚离开乐坊的话要去哪里睡觉。
突然一群小混混把她围住,贼眉鼠眼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对她调侃,“呦,哪家的小姐迷路了,我们可以给你带路,只要一两银子。”
花依依震惊,“一两银子问个路,这不等同于抢劫吗?”
“一两银子还嫌多,今早有位公子,问路给了十两银子呢,看来你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那穿的这么好,是哪里出来的呀。”小混混一脸坏笑。
花依依被看的浑身不舒服,“你管我是从哪里来的,让开,我要过去。”
小混混不肯挪动,还伸手拦住她的去路,“我们爱站在哪儿就站在哪儿,有本事你从我们身边挤过去。”
看着眼前这帮无赖,花依依没有办法,她不想去碰他们肮脏的衣服,更不想从他们身边挤过去,她束手无措,原地徘徊,乐坊这些年里她也没见过无理的客人,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急得眼泪就要掉下来。
花倾月还想多瞧一会儿好戏,她以为在乐坊那么狠毒的花依依到外面得多厉害,结果连小混混都不敢反抗。
她见花依依这副样子,一滴热泪已经顺着细腻娇嫩的脸颊落下,楚楚可怜,她看了都心生不忍,小混混们却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还围着她不可肯让她过去。
花倾月一个箭步从暗处窜出来,一把揪住混混领头的衣襟,“胆子不小啊,欺负我的人。”
小混混看着如鬼魅般突然出现的花倾月,脸色立马变得惨白,赶紧求饶,“姑奶奶,我不知道她是您的朋友,要是知道的话,我们绝对不敢。”
花倾月拖着他,“走吧,找个地方聊聊感情去。”
因为头头在花倾月手上,其他人也只能垂着头一起呼啦啦的跟在花倾月身后,对于路边的人也是常见的事,没人多看一眼,这些年有花倾月在小混混们也收敛不少,对于他们来说花倾月也算是做了一件为数不多的好事。
一行人随花倾月来到一个僻静的小巷。
花依依躲在花倾月身后,有人给她撑腰,自己的腰板又硬起来,一改刚刚的惊恐不知所措的样子,看小混混的眼神也狠厉起来。
花倾月在跪成一排的小混混面前,背着手来回踱步,“你刚刚说,早上有一个公子向你问路,你收了他十两银子,他是不是你们上次偷荷包的那个人?”
小混混点头,“是的,可这次问路不是我管他要的钱,是他自己主动给我的。”
“主动给你的也不行,问个路你收十两,你这心也忒黑了点吧?我警告你们,以后他问路要恭敬的给他指路,不许收钱,要是让我知道你还收钱,我就打断你的腿,让你变成残疾的乞丐,把你丢在十字路口,管别人要钱要个够。”
小混混磕头求饶,“不敢了,我保证,以后见他保证恭恭敬敬的给他指路,绝不收钱,就算他主动给我,我也给他塞回去,您看成不。”
花倾月满意的点点头,转身看向花依依,“想怎么出气。”
花依依一副懵懂不知的样子。
花倾月,“装什么傻啊,上午你不是还让守卫打我二十下戒尺,怎么,现在让你亲自动手你就不敢了,原来你是窝里横啊,到了外面就怂。”
花依依不想被看扁,在巷子角落的木棍堆里挑了半天,找了个最顺手的一根,在空中挥了两下,练练手。
然后深吸一口气,狠下心咬着牙,走到小混混跟前。
还没等抬起木棍,目光不小心与小混混对视上,她感觉睁着眼睛自己打不下去,于是在举起木棍时紧紧闭上双眼,然而她举起木棍停留在半空中始终也没落下去。
花倾月被她的犹豫气的胸闷,“行了,今天就到这了,这位姑娘人美心善,下不去手,你们可以先滚了。”
小混混一听站直身刚要走,被花倾月叫住,“等一下,我说的是滚。”
小混混就听话的一个个抱头滚出巷子。
花倾月把花依依手中的木棍拿下来丢回巷子角落,然后问她,“怎么样,自由的感觉?”
花依依不出声,短短一会儿她就知道身无分文还无一技傍身的自己难以在外面生存,就连别人挡住去路,自己就没办法,就像花倾月说的,自己是窝里横,因为乐坊的人都善良好欺。
花倾月见她不说话,表情又变回以往那种人畜无害的样子,她也懒得再去挖苦,想给她留点面子,“走吧,带你去吃点东西,想吃什么?”
“我想吃鸡汤馄饨。”
花倾月不解,刚刚还嫌人家脏,一脸嫌弃,但无所谓,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就走在前面带路,“走吧。”
到了馄饨摊,花倾月找个空桌坐下,“老板,两碗鸡汤馄饨,一碗少盐不要葱花香菜,另一碗把刚刚那些不要的葱花香菜都加进去。”
花倾月见花依依皱着眉头站在凳子边,半天也不坐下,从袖子里掏出手绢放到凳子上,“坐吧,大小姐。”
花依依这才勉强坐下,柔声的对花倾月说,“谢谢。”
馄饨端过来时,花倾月把少盐不葱花香菜的那一碗放到花依依面前,自己先喝一口汤,“你还别说,味道不错。”
见花依依盯着馄饨也不下嘴。
花倾月问她,“又怎么了,大小姐?”
花依依凑到花倾月耳边小声的说,“刚刚老板端馄饨时手指进到汤里了。”
花倾月安慰她,“哎呀,没事,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再说这老板一直在弄馄饨,应该经常洗手,也不脏不到哪去。”
说着两个人一齐看向馄饨摊的老板,正好看到老板在用小拇指抠鼻子,给花倾月恶心的够呛,把刚送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嚼的馄饨立马吐回碗里。
她还想把刚刚喝的馄饨汤也吐出来,但吐不出来。
气的她冲过去揪住老板的领子,“老板,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注重卫生,你拿做馄饨的手抠鼻子,你恶心不恶心。”
老板眯缝着好像几天没睡醒的眼睛,声音慵懒的说,“我不用手抠鼻子难道用脚吗?”
“说的竟然有点道理。”差点被说服的花倾月赶紧清醒过来,“啊,呸,你抠鼻子你不回家再抠,你做馄饨的时候抠,你缺不缺德。”
老板委屈的说,“那我鼻子痒的受不了了嘛。”
“我让你痒的受不了。”花倾月一拳打到老板的鼻梁上,他的鼻子缓缓的流出两道鲜红的鼻血。
老板捂着鼻子带着哭腔对花倾月说,“你凭什么打我?”
“打的就是你,歪理那么多,本姑奶奶听着不爽,怎么样?”
她拉着花依依离开馄饨摊,“走,我要去喝两坛酒洗洗胃。”
花依依捂着嘴在她身后偷笑。
花倾月怨她,“还不是怪你,你还笑,非要吃鸡汤馄饨,这回我以后对鸡汤馄饨算是有阴影了。”
“那你刚刚不是还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得,懒得跟你理论,一会儿你得跟我喝几杯,当做赔罪。”
花依依笑着说,“好啊。”
又是醉仙楼的二楼包间,花倾月给花依依点了几个她爱吃的清淡小菜,店小二还有点不适应,这回怎么如此节俭。
花倾月说,“酒先两坛。”
“好嘞,二位姑娘稍等。”
推杯换盏中,花倾月对花依依诉说,“这个世界不止南市,南市的复杂不及这个世界的万分之一,我也只敢在南市活动,因为有乐坊做后盾,这里的人还是会忌惮一些,他们总要给长公主点面子。
出了这南市,我就不能提乐坊,因为乐坊出身的女子在世人眼里跟青楼女子无异,虽然你自己知道乐坊卖艺不卖身,姑娘们各个都清白的很,平日里连和男子靠近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可说出去,没有人会信,这也是为什么我娘最后选择回乐坊,因为世人的偏见跟根本容不下她。
你别看那些台下的人彬彬有礼,那都是表象,人心经不住考验,每个人心里都住着魔鬼,只是看何时因何事被唤醒。
而为了回来我娘也付出了代价,二十五鞭,还有一鞭抽在我的身上。”
花倾月拉下衣服让她看自己的后背,那伤痕只是随着自己的长大变细变浅,但并没有消失。
花依依震惊的看着花倾月的背,少女白皙如玉的背上贯穿着一条长长的疤痕,她触摸印记的手有点发抖,这才一鞭,那二十五鞭是什么样,她有点不敢想。
花倾月把衣服理好继续说,“你们后进乐坊的人没听说过这件事,是因为乐坊没人愿意再提起,那是一个充满血腥味的雨天。”
花倾月喝掉一杯酒继续说,“你看我很自由是吗?那都是我娘用命做赌注换来的,谁都知道长公主喜怒无常,最喜欢折磨人,我娘为了我的名字不入花名册,单独跟她说了什么,具体说的什么我不知道,我问了,我娘不肯告诉我。
肯定也是要命的事,要不然长公主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现在我还记得当时屋子传出的琴声,短短的一曲煎熬着我,我不知道琴音何时会断,琴音一旦戛然而止我娘的命也会一样,屋外我的心像是有万千只蚂蚁在啃食,还好她赌赢了,可下次呢。”
花倾月又跟花依依的酒杯碰撞了一下,“无论我走多远,我世界的中心还是乐坊,无论多晚回家我还是要回去,因为我的娘亲在里面。
看上去的自由也没那么彻底,离开这南市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花依依你可以向往自由,也可以选择自由,只要你愿意为这自由承担后果,我看你洁癖这么严重,还能过回到从前穷苦清贫,上顿不接下顿的日子吗?”
花依依抿了一小口酒,辣的皱眉,摇摇头,“回不去了。”
两坛酒下肚,两个人都还清醒,不是花依依酒量好,而是她捧着一杯酒,抿了一晚上,花倾月已经习惯了她的矫情。爱喝不喝,要是真喝多了,也得自己扛回去,所以她也不劝酒,有个人在旁边跟自己碰杯就行。
花倾月看着花依依脸颊上的两团粉红,像熟透的桃子,她伸手去捏,但也不敢太用力,怕把熟透的桃子捏坏。
花依依不解,“你掐我脸干什么?”
花倾月笑的像个痴汉,“你的脸好像鲜嫩多汁的水蜜桃,好想咬一口啊。”
花依依夹了个丸子塞到花倾月嘴里,“吃你的丸子吧。”
花倾月举起酒杯把嘴里的丸子一同送到肚子里。
渐渐的菜也光盘,这菜倒是花依依吃的多,花倾月没看出来,这巴掌大的腰,这么能吃。
花倾月对花依依说,“既然已经出来了,我带你好好逛逛,南市是越夜越热闹。”
她领着花依依在南市最繁华的街区走着,帮她挡着即将撞到她的陌生人,她要买什么,吃什么,她就在后面给她打点,反正也不用掏钱,自己露个面就行。
等花依依逛的尽兴,“倾月,我们回去吧。”
花倾月把她拉到自己身边,这回花依依主动抱紧花倾月,在房顶穿梭时她也没闭上眼睛,看着眼前的揽月楼越来越近,内心也平静很多。
“倾月,谢谢你,我没有遗憾了,现在的我亲身体会到,我放弃不了现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比起在外面流浪,回去做一只金丝雀更适合我自己。
我成为不了你,我没有你的坚强勇敢,即使是南市,我也没办法一个人在里面存活,我知道了师父那句认命的意义,自由适合你,而规矩适合我,我也明白了你说的自由是有限度的含义,每个人都在自己打造的圈子里打转,每个人的能力不同,打造的圈子就有大有小,而我的圈子就是乐坊了。
这次我也认清,之前讨厌你,其实是讨厌不安现状又不能突破圈子的我自己。”
花倾月对她说,“你明白就好,还有今天让我带你出来走一圈的是你师父,她看你跪在院子里一直不肯起来,怕你吃不消,所以让我带你出来,我才没那么好心,去帮讨厌我的人。”
花依依知道后,泪流不止,师父这么为她着想,她还怨师父偏心,回想这些年,跟在师父身边,师父从来不让自己干那些粗活累活,只让自己安心学艺,把自己养的娇气了,任性了。
有血缘的亲人当初都抛弃自己,对于师父是她要的太多了。
花倾月惊奇她的眼泪怎么会这么多,自己的前襟已经被她的眼泪沁透。
花倾月把她放到院子里,看着眼睛红肿的花依依问,“这回不跪了吧。”
哭的有点抽搐的花依依摇头,“不跪了,想明白了。”
花倾月松口气,“那就早点回房歇息,我走了。”
等花离演出回来时看到院子空了,依依的房间亮着灯,她松口气,打开房门时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包东西,打开一看是自己喜欢吃的芙蓉糕,她咬下一口,甜到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