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活下去
经历过这次事情,长公主是真心的接纳了她的这个妹妹,更是心甘情愿的什么事都带着她一起。
有人相伴的日子过的很快。
那个被皇后遗忘的妹夫,在三年后,出现在皇宫里,他是来接自己的女儿回家的。
皇后见到他时,内心还是很震惊,三年前那个不人不鬼的妹夫,如今容光焕发的站在她面前。
人为爱沉沦果然是有限期的。
自打她带走杜若琳时,就没想过和他再有瓜葛。
她没有切断杜若琳与她父亲的联系,也只不过是想安抚杜若琳,能够安心待在宫里。
三年都没出现的人,已经被她淡忘。
而今出现实属意外。
面对皇后,杜青临行礼过后站得笔直。
他不落座,他与皇后没什么家常可以闲聊。
此次来只是想让皇后兑现当初的承诺,只要自己看上去像个人样,就可以来接女儿回家。
他清楚让皇后放手不容易,他做好了与皇后周旋到底的准备,反正一条命,现在只为女儿活着。
他也知道,自己用了三年的时间才站在这里有点久。
可这三年对于杜青临来说,说长,好像经历了许多次生死。
说短,真像一场梦,眨眼间,三个秋冬轮转。
自从女儿被皇后带走,他的内心经历了无数次的挣扎。
他知道,为了女儿他要坚强勇敢的活下去。
人要活下去,首先就是要吃饭,吃饭才有力气长途跋涉,去京都接女儿。
可长期悲伤导致的厌食,没那么简单克服。
饭吃三口以后就开始反胃,呕吐。
他捂着自己的嘴强制往下咽,但是他的身体十分的抗拒,刚进胃里的东西,立马顺着食道返回。
呕吐的最后伴随着抽搐,几日的折腾让他更加筋疲力尽。
女儿不在家,他可以不用顾忌的在夫人的坟前待一整天。
今天又是坐到傍晚时分,夕阳沉入大地,月色侵袭,黑暗爬上杜青临的衣襟,越过他的肩膀,把他牢牢罩住。
管家在他旁边叫了他半天,他不应,就呆呆的望着夫人的墓碑。
上面的字是他亲手刻的,每一刀都划在他的心上,深入骨髓,融入血液,永生难忘。
他轻声唤了一声“婉儿。”
没有以往的轻轻回眸,微微一笑,他心里凉凉的,空空的,他闭上双眼,把自己与月光也隔离在外,但他还在人间。
阴阳相隔,无法得见,那我随你去怎样。
他相信皇后会善待若琳。
那么我去地府找你,重新相聚,轮回转世,相伴相随,婉儿,你要等等我。
管家看着老爷,瘦骨嶙峋,瘫坐在地上,摇摇欲坠,一股清风刮倒都不能再爬起来的样子。
不知道老爷还能坚持多久,自从小姐离家,他就不管不顾的折腾自己,一会儿拼命吃,像是想活下去,但又都吐了出来。
管家熬了些补药,一点一点的给老爷喂下去,勉强吊着一条命。
可现在又天天在这里经日晒雨淋,吹冷风,作践自己的身体,又像是随时准备随了夫人去。
管家仰天一叹。
安慰劝解的话,他已经说了很多,也知道老爷都当成了耳边风,吹过不留痕。
软硬兼施都不管用,只能陪着。
天越来越黑,远山进处都是坟塚,本来野外就比城里冷,此情此景更加阴森至极,管家也是仗着人多壮胆陪着老爷。
天黑了,自然要点灯才能没那么害怕,他让人把带来的灯笼都点上。
点点火光与远处的万家灯火连同天上的星星一起随风闪烁。
寒气跟着夜色蔓延,不能再等下去,是时候把老爷带回去休息了,人只要还能吃东西睡觉,就能活下去,这个家还不能散。
夫人临走前的嘱咐,小姐出门前说的等我回来,仍然在耳边。
管家上前半拖半拽的将杜青临提起来,杜青临没有力气挣扎,跟个纸人一样被下人们抬回去。
反正明早醒来,他还是会出现在这里。
他日日都在妻子的坟前迎接朝霞,晨露打湿他的衣服,也滋养着皇后种的虞美人。
也许是思念的人意志坚定,种子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杜青临已经在床上躺好,虽然浑身乏力,但却没有困意,眼睛闭上也一样清醒。
小姐走后的每晚,管家都会给杜青临焚香助眠。
没办法,不这样,杜青临不会入睡。
今夜杜家的生意有些棘手的事要他去处理,实在走不开,他吩咐下人来点香。
这盒香还剩最后一盘,下人在拿时不小心弄断,他没在意,把香拼好放进焚香炉。
后半夜时,断裂的香盘停止了燃烧。
杜青临迷迷糊糊,眼睛睁开一条缝,屋里漆黑,他转身想去搂住身边的人,扑了空。
她不在,那要去找她。
外衣都没有披一件的杜青临,游荡在街上,打更人起初以为守夜多年,终于撞鬼。
光听同行吹牛,今日他也要看看鬼长什么样子。
他屏息立正贴墙根站好,目不转睛的等着鬼逐渐靠近。
近在咫尺时,他拿起灯笼一看,这不是杜家老爷,杜青临嘛。
杜家有钱,人和善,为海城做了很多善事,在当地威望很高,人人敬仰。
可惜了杜夫人,去世太早,杜老爷大受打击,一直萎靡不振。
灯光下的杜老爷,眼神空洞,衣着单薄,走路跟个破风筝一样乱飘。
他有些不放心,迈着小步跟在杜青临身边。
他担忧的问,“杜老爷,这大半夜的出来,去哪里啊?”
杜青临没有停下,继续往黑暗里走,嘴里说,“去找夫人。”
打更人知道了,这是去墓地。
但是大半夜的穿这么少就往墓地跑,也没人跟着,真是危险。
打更人准备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杜老爷披上,夜深寒冷,出了城到了荒郊野外会更冷。
但是脱到一半迟疑了一下,自己这脏兮兮的破烂粗衣合适给杜老爷吗。
转念一想,不管那么多,杜老爷虽然身穿真丝里衣,可薄的骨头凹凸可见。
自己的衣服虽然旧,但大风吹不透。
他把衣服搭到杜老爷身上,见杜老爷没有抗拒,心里又一阵于心不忍,他竟然不嫌弃自己。
打更人回头望一眼街道,今日月光明亮,没有灯笼照样也可以巡逻,便对杜青临说,“杜老爷,夜里黑,您把灯笼也带上。”
杜青临嘴里说着,“好。”但是没有伸手去接打更人递过来的灯笼。
打更人只好把灯笼塞到杜青临的手里,嘱咐一句,“杜老爷,路上小心。”
杜青临说了声,“谢谢。”声音极小,打更人虽然耳朵没听见,但是看他的嘴型大概理解他说了什么。
打更人停下脚步,剩下的路他不方便跟着,还要回去交班。
他站在原地目送他往郊外走,摇头叹气,“可惜啊,可惜。”
每天都走的路,对于杜青临来说,凭感觉,闭着眼睛也能到。
他一路踉跄,来到墓地。
他把灯笼放到墓碑边上,照亮夫人的名字。
自己倚靠着墓碑,伸手摩挲着墓碑上的夫人的名字,嘴里说着,“婉儿,你不在我身边,我睡不着。
求求你,来接我吧。”
他眼睛盯着墓碑,眼皮渐渐下沉。
再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他转头去看身边的位置,还是空着,摸了摸好似有余温剩下。
应该是自己心中的错觉,心里不免落寞,你还没接我走,难道你不想念我吗?
门外忽然传来阵阵敲门声,他懒得起身。
后又听到敲门人的声音,他很是意外,立即起身披上外衣去开门。
女儿若琳站在门口,仰着头对着他说,“爹爹,您可算起来了,我站在门外敲了半天。
您若是再不起来,我都打算让管家破门而入了。”
女儿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柔嫩可爱。
他赶紧俯身将女儿抱起,愧疚的对她说,“是爹爹不好,一直没有去接你回来。”
杜若琳歪着小脑袋瓜不明所以,“我哪里也没去啊?”
杜青临看着女儿,她头上发带特殊的系法,只有夫人给女儿梳头时才会这么系。
他问女儿,“你的头发是谁扎的?”
杜若琳更加奇怪的看着他,“爹爹今天是怎么了,净说些奇怪的话。
若琳的头发是娘亲扎的啊。
也是娘亲让我来叫你起床的。”
杜青临听到女儿的话,整个身子震颤一下,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婉儿?
心中无数的问题,最后汇成一句,“你娘现在在哪里?”他要见到她,立刻,马上。
杜若琳笑得甜甜的,回答说,“娘亲现在在花园。”
也不等杜若琳接下去说什么,他抱着女儿往花园处狂奔。
一路上太阳光晃的他有点睁不开眼,但是怀里抱着女儿,也就没法用手去挡阳光。
花园他好久没去过,那里是夫人最喜欢的地方,她日日都要在花园待上半日,浇水除草,所有花开的都很好,唯独一块地方,常年空着,这是夫人的遗憾。
他劝过夫人,世上繁花万千,为何执着一种。
夫人笑笑,“可能有些东西,越是遗憾,越向往。”
现在他心里也有了一块空地,世上所有的东西都填不满。
夫人走后他没再去过花园,美景他看不得,一切美好的东西他都觉得厌烦,荒山墓地的凄凉更适合他。
如今,这场悲伤的梦到了尽头,他满心欢喜,还好,还好,女儿没走,婉儿也在。
他不断的加快脚步,此时的他真想乘着风,飞过去。
这个噩梦也太真实了,痛的他想死掉。
此时都无所谓了,痛就痛了,一个梦而已,清醒过来,往事如初,最欣喜。
他跑到花园,夫人看到慌慌张张奔跑过来的他说,“慢点,你还抱着若琳呢。
不要跑的这么急。”
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声音入耳,杜青临渐渐放慢脚步,调整急促的呼吸,朝夫人走过去。
他看着脸色健康红润的夫人,眼含热泪,他心里有千百种委屈不知道该怎么诉说。
刚走到夫人跟前,于婉儿笑着跟他说,“你看,这虞美人长的多好,红的像一团团火焰。”
杜青临看到盛开的虞美人,眉头一紧。
在他眼里,这些盛开的虞美人,更像一盆冷水,把他刚刚心里一团叫希望的火浇灭。
于婉儿看出杜青临的疑惑,“怎么?
觉得奇怪?”
杜青临点点头。
于婉儿一笑,柔声的说,“这虞美人是姐姐种的。”
杜青临心里一惊,皇后临走前在夫人坟墓边撒下过虞美人种子。
于婉儿往后倒退,进入虞美人花海。
杜青临慌张的大步上前,伸手想把夫人拖拽出来,“婉儿,不要!”
他这一步之间,身边的场景模糊扭曲又再次展开清晰。
花园变幻成夫人的墓地。
夫人的坟墓被大片虞美人花海包围,无限延伸,好像和天边的彩霞连接,一眼望去,没有尽头。
于婉儿就站在花海里,俯下身子,指尖略过一朵朵花瓣。
“真好看。”
杜青临快步走过去,来到夫人身边,把她紧紧抱住,“婉儿,不要离开。”
于婉儿轻抚他的背,“我能去哪里,我一直都在。”
杜青临闭着眼,沉浸在夫人温柔的怀抱里,“我真的好想你。”
于婉儿,“我也想你和若琳。”
对,还有女儿若琳,刚刚他还抱在怀里的。
他睁开眼,看了四处,没有女儿的踪迹。
他放生大喊,“若琳,若琳你在哪里。”
声音被花海吞没,没有女儿的回应。
他不安的看着夫人,“我把她弄丢了。”
于婉儿摸着他的脸说,“你忘了,她在我姐姐那里。”
对,她在皇后那里,他答应皇后,自己像个人样才能把若琳接回来。
但是自己这一年,他放纵自己的悲伤,一日比一日颓废。
他想用思念耗尽自己的生命,这等同于放弃若琳。
他内疚的痛哭,“婉儿,我对不起若琳。”
于婉儿,“不晚,不晚。
现在开始努力改变也不晚。
若琳一定会理解你,你是她爹爹,她不会怨你。”
杜青临哭到哽咽,“可没有你在,我撑不下去。”
于婉儿安慰他,“只要你还思念我,我就一直在你身边,不会离开。
青临,我还记得,女儿出生时你说的话。
你说过,要陪着她长大,看着她嫁人,还要帮她照看娃娃。
你还说,我们百年后,让他们一家记得逢年过节来扫墓。”
杜青临眼泪狂流,“可你比我先走了。”
于婉儿,“人的生死,由天不由己。
我只是命数到了而已。
若琳已经承受了丧母之痛,不能再让她承受丧父之痛。
失去双亲的孩子,在这是世界就没了根,始终漂泊。
她是被我们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
那怎么能让她独自闯荡人间呢。
她是我们生命的延续,那她应该带着我们所有的爱活下去。”
杜青临对于这段时间的自暴自弃感到羞愧,“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
于婉儿,“不要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你们的人生里,我缺席了。
替我好好爱若琳,也好好爱你自己。
你若没有爱,又怎么去爱别人呢。”
杜青临重重的点头,“婉儿,我听你的,我会努力振作起来,把女儿早点接回来。
我也懂了,只要我不将你遗忘,那你就不会消失。”
于婉儿很欣慰,“没错,我一直都相信你,就跟我当初第一眼看到你一样坚定。
那么,你该醒了。”
于婉儿用力推开杜青临,这次杜青临没有抓着她不放,而是放松身体,看着她与自己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视线越来越模糊。
最后所有光亮消失,他眼前一片黑暗。
但是耳边传来呼唤声,“老爷,老爷,你醒醒啊,老爷。”
“别摇了,我这身子骨都要被你摇散架了。”杜青临说着,睁开眼。
眼前的灯笼已灭。
晨光照亮墓碑,也照亮了墓边的虞美人,挂着露水的花朵,在杜青临眼里闪闪发光。
杜青临笑着说,“这虞美人开的真好。”
刚刚管家看着他趴在这里都快吓死了。
自己只一晚没给老爷焚香,就出了岔子,也不知道老爷什么时候出的门。
这香,药效持久,需要别人叫醒。
早上他照例去叫老爷起床吃早饭,吃完饭还要接着去墓地发呆。
进了屋发现床是空的,吓了他第一跳。
不应该啊,一盘香足够昏睡一晚,他怀疑的打开香炉,看到里面剩了大半截的香盘,明白了,肯定是不靠谱的下人弄断后,以为无所谓放里面的。
情况紧急,他没空处置疏忽大意的下人。
先找老爷要紧,他看到外衣还在架子上,估摸着,老爷是意识不清出的门。
他拿上厚衣服,叫了几个人一起往城外赶。
不出所料,他在夫人的墓前找到老爷。
也不知道盖着谁的旧衣服,真像濒死的乞丐,他把外衣又披到老爷身上。
但是他气息微弱,叫了半天不醒,他被吓了第二跳,不会如了老爷的愿,要归西了吧。
他不能放弃,林家上下不能没了老爷。
好在老爷醒了,可张嘴的第一句话,吓了他第三跳。
疯了?
老爷一年多从来不关心身边的变化,虞美人都开了第二波了,今日想起赞美,实属意外。
但他还是附和道,“是啊,真美。”美的要命。
管家看着虞美人一天天的变化,前一天还是花骨朵,今天就全开了。
夫人生前那么喜欢虞美人,但是总失败,如今被虞美人簇拥左右,是不是会遗憾少一点。
皇后种的虞美人都是红色的,如果它开在花园,那是生机盎然,但是开在墓地,美景配死亡,悲伤加倍。
不知道老爷是赞美还是哀叹。
杜青临要起身,但是在这冰冷的地上躺了一晚,浑身僵硬,又披着两层厚衣服,很是吃力。
他对管家说,“回家吧。”
管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以往这话都是他劝老爷时说的。
难得老爷主动,立马叫人,像以前一样抬着老爷回去。
回到家中的杜青临好好吃饭,不再心急的大口吞咽,小口咀嚼饭菜,日积月累,填平了脸上的凹陷。
睡觉焚香还是需要一段时间适应才能戒掉,起码他到了时间主动躺在床上睡觉。
那个粗心的下人被分配打扫府上所有的厕所。
而给杜青临衣服和灯笼的打更人,原本他是想重谢的,被打更人拒绝,他说,“意外之财会打破他现在安稳的生活。
他守不住,不如维持现在,简单快乐。”
林家的生意还好有管家打理,没有长进但也稳定。
既然自己恢复了,是时候把生意往外扩张。
一切处理妥当,他带着管家一起来到京都。
进城后,他直接进宫,管家去京都的宅院收拾。
皇宫门口,他看着高高的宫墙,深吸一口气。
爹爹来带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