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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谆谆教诲

楚江海趁着这个空档,直接一溜烟跑了。

陈家那些人,更是早楚江海一步离开。

安慰好了自己的幺儿,楚家嬢嬢才走过来,对我满是歉意的一笑。

“冬冬,是不是我家那个背时崽崽,整到你了?”

“这两件衣服你先拿着穿,明天我喊他再去公社给你扯点布,再给你做一身,你不要记恨他啊,他那个背时的,我怎么说都不听。”

(背时,骂人的话,倒霉的意思)

我拿着手里的衣服,几度张嘴,最终都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这个时代的西南妇人,普遍有一种特征。

凶悍,霸道,但也有山村妇人该有的淳朴。

或许在楚家嬢嬢看来,是他自己的大儿子整到了我,对门对户过意不去,才叫自己老妈缝两身衣服给我。

楚老大以正常人的眼光来衡量,他应该是一个坏人,一个狗路过他无卵事都要踢两脚,才符合人设的坏人。

但不管他在别人心目中怎么样,但在今天,在我这人生最是寒冷,最是阴暗的一天,他给了我唯一的一丝温暖。

我即便再是怯弱,即便再是害怕我的母亲担心,我也不能缩着脑袋,就让这个误会延续下去。

“嬢嬢,不是的,是姓陈那几兄弟,平日打我几下就算了,今天还把我两身衣服都扯烂了。”

“我拿斧头给陈家兄弟三个,砍了两个,祸是我惹出来的,跟江海哥没关系,他刚才也是给我出头。”

在旁边看热闹的人,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甚至是我母亲,都没有太大的反应。

反而是楚江海的母亲,跟天塌下来了一样,一手抱住自己的幺儿,一手放在我手上。

“天啊,冬冬,伙不得啊,你真的和那个背时的伙不得啊,你是我看到长大的,你一直是个乖孩子,千万不要跟我大的那个伙啊。”

(伙,在一起玩,带贬义,一般和不三不四的人一起玩,才叫伙。)

“天菩萨,他造孽够多了,千万不要再害了你啊。”

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下这种场景,面对一个妇人的悲嚎,我只能是手足无措。

幸好我母亲一边咳嗽,一边走了过来,轻声细语的安慰了楚江海母亲几句,将他送走。

等到人都散了后,我才小心翼翼走到我母亲身边,声音低沉的喊了一声妈。

和我预想当中的不一样,我母亲没有责骂我,反而是伸出手,摸了摸我嘴角的淤青。

“前面屋里都没亮灯,我都没看到你被打了,疼不疼啊。”

我低下头,母亲越是温柔,我就越是难受。

我很想做一个乖孩子,不让我母亲为我担心半点。

但今天的事,姓陈那三个杂种,已经将我逼到死角,我没得再退步的余地了。

“冬冬,妈晓得,外面都是人吃人,所以妈不怪你,妈只是心疼你,心疼你有没有被他们打疼。”

我强忍着泪水抬起头,勉强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

“不疼的,妈,一点都不疼的。”

我母亲揉了揉我的脑袋,这么多年生活的重担,早已经将这个老妇人的腰杆压弯。

让她摸自己儿子的头,都有些吃力。

“才想起我家冬冬都是大人了,长这么高了。”

我怕母亲再在这儿吹风,会加重病情,“妈,咱们先进去吧,进去说,别在这儿吹风了。”

我母亲笑着摇头,“不碍事了,这么多年都吹过来了,不差这一会儿。”

这话更是让我一阵心酸,我母亲这辈子,似乎所有岁月,都是苦与辛酸交错,没有过上半天好日子。

“妈,我以后一定好好干,让你早点过上好日子。”

母亲笑得很开心,“冬冬,才说你长大了,现在又说小孩子话。”

“以后你有小孩了,你就会晓得,自己孩子在身边,就是好日子咯。”

我本想顺着我母亲的话,继续往下说。

但我母亲下一句话,让我哽咽,差点没流出眼泪来。

“不过我怕是看不到那天咯,冬冬,我要是死了,你要自己坚强点,到时候世上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我母亲的话,太直白了。

直白到我都有些接受不了。

“妈,你说什么呢,你怎么会看不到呢,明年我就去大队上申请,开条子去合作社借钱,我带你去看……”

我话还没说完,就发现我母亲一直看着我在笑。

那笑容太温暖,让我害怕,害怕我以后会看不到这种笑容。

所有的话,都被这个笑容堵回去,化作了一声带着哭腔的妈。

我母亲向着房间走去,刚走几步,就开始喘气。

在这大冷的三九天,额头居然开始流汗。

这是虚汗。

我急忙上前去,扶住我母亲。

“冬冬,你做那样,妈都不怪你。”

“家里就这个条件,我不能给你讲那样子家里穷,我生病,让你不要惹事,要在社会上忍气吞声,我反而怕你太懂事,真因为我一句话,一辈子都受人欺负。”

“你看我从来都没同你讲过这些,你都懂,陈家三兄弟欺负你那么久,妈才晓得。

冬冬,其实啊,这个世上欺负的就是那些老实人,那些好人,那些知书达理,三从四德的人。”

我读的书少,我母亲更是书都没有读过。

活到这个岁数,只能扭扭曲曲的写下自己名字。

所以她在同我说这些话的时候,用的词语很怪,很不恰当。

或许这几个不恰当的词语,已经是我母亲,所知道的全部词儿了。

我知道她的意思,对于她的谆谆教诲,我弯腰仔细听着。

“冬冬,你做什么样的人,只要开心,只要活得不被欺负,妈都支持你,不要担心妈难过。”

“妈前面那些年一直都难过,但难过不也过了吗,你以后要成才一点。”

“你妈这一生人(一辈子),年轻时候遭你爷爷奶奶,也就是我公公婆婆欺负,好不容易你爷爷奶奶死了,我又被你爹欺负。”

“所以我不想我的儿子,再被任何人欺负。”

我母亲似乎比我担心她,更担心我。

我一直在想,我砍了陈家两兄弟,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该如何让我母亲宽慰,不要担忧。

然而现在反而是我的母亲,一直宽慰我。

我这一生,说不上幸亦或者不幸。

说幸运,有些许恬不知耻,说不幸,又像是在卖惨。

但我有这样一个母亲,是我的幸运。

她从未给我灌输过,家里穷就不能挺直腰杆做人,就要在受到欺负的时候忍气吞声。

即便她不能做我的后盾,为我摆平很多事。

但她始终都在告诉我一个道理,让我信奉至今的道理。

人活在这世上,不可以受欺负。

起码,不可以一直受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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