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回来

卧室里，鱼缸传来微弱的水流声, 咕噜噜的, 但是清澈的海水里空荡荡一片, 泛着诡异的冷光。

明明不久之前，这里面还有两条小鱼欢快的游来游去。

今天下午放学，他到家就看到小宝把两只小丑鱼都抓了出来, 放在玻璃杯里玩。

两条小鱼只有不到三个月大, 小小一条，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他脑子一热，冲过去把小宝推到一旁, 连忙把小鱼送回鱼缸里。

他们艰难的挣扎了两下, 躺在水里不动了，只有鱼鳃还一吸一合的, 告诉别人, 他们还活着。

奄奄一息的活着。

小宝被抢了玩具，哇哇大哭着跟进来，拉着他的衣服要他把小鱼还给他。

他被父母惯坏了, 只要稍有不合心意的地方就哭, 他一哭, 不管是严宝珍还是他爸，立刻就会妥协, 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但是席云不会。

他可以哄着他, 可以陪他玩玩具, 甚至可以给他当马骑, 但是他不该动姐姐给他的鱼宝宝。

他不止一次的告诉过他，不能碰这两条小鱼，抓出来小鱼会死。

他出门的时候甚至把卧室门锁住了。

但小宝还是把鱼抓了出来。

小宝扒着他又撕又打，一直哭。

席云盯着鱼缸里的两条动也不动的小鱼，突然回头，骂了一句：“滚。”

少年红着眼睛，眼神狠戾，小宝被他吓得一个哆嗦，刚才还带有目的性的哭闹这下成了真的大哭。

席云没有哄他，就这么站着，冷冷的看着他哭。

严宝珍本来在卧室睡觉，听见小宝哭，连忙跑出来，一看，心疼得不行，赶紧把小宝抱到怀里开始哄。

但是不管她怎么哄，小宝都一直哭，一直哭。

严宝珍又心疼又生气，质问席云，“你怎么一回来就欺负你弟弟？”

席云没有回答这句话，道：“他把我的鱼弄成这样了。”

严宝珍一看是因为两条鱼，更气了，尖声道：“不就是两条鱼吗？能比你弟弟重要？”

席云充耳不闻，红着眼睛问：“他怎么进来的？”

其实这个问题根本就不用问，小宝能进来，一定是严宝珍给他开的门。

严宝珍有所有卧室门的钥匙。

严宝珍也不回答他的问题，一边哄小宝，一边啪啪用力打席云的背，哄道：“小宝乖，哥哥坏，妈妈帮你打哥哥。”

席云站在原地，任由她打。

她很用力，席云的背上火辣辣的疼。

小宝终于不哭了，指着鱼缸里两条小鱼打着嗝道：“要……要鱼……”

严宝珍看了一眼席云，道：“鱼拿出来会死的。”

小宝不依，哇得又哭了起来。

严宝珍无奈，看着席云道：“这两条鱼给弟弟玩，明天妈妈再给你买两条，这总行了吧？”

席云挡在鱼缸前面，动也不动。

小宝哭得更厉害了。

严宝珍伸手去拉席云，席云用力甩开了她的手。

严宝珍愣了一下，厉声道：“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这两条鱼也活不成了，你就不会让让弟弟？”

席云抿着唇，通红的眼睛盯着她，一字一顿道：“谁也不能动我的鱼。”

或许是他的眼神太可怕了，严宝珍突然后悔了。

正在这时，魏建军的电话打了过来，严宝珍一把夺过手机本来想按挂断的，不小心按成了接通。

她脱口而出，“我就不该接你回来。”

然后狠狠打了席云一巴掌，带着小宝走了。

席云站了很久，站在鱼缸前，看着两条小丑鱼慢慢的连鱼鳃也不动了。

他伸出手，轻轻的碰他们，小声道：“大甜，二甜，你们不游了吗？”

小鱼没反应。

他拿出鱼食撒到水里，平时抢食抢得厉害的两条小鱼还是没反应。

他又换了别的粮食，但是不管他喂什么，小鱼都动也不动。

他一直站到双腿酸麻，才终于接受了小鱼死掉了的事实。

他把小鱼捞出来，带着他们出了门。

楼下有小花园，他挑了一个人不常去的地方，用瓦片挖了一个坑，把两条小鱼放进去，埋起来，然后又用木头做了一个小墓碑，上面刻上“小丑鱼之墓”五个字，把墓碑插到旁边。

晚上睡觉的时候，小宝的爸爸把儿子哄睡，听严宝珍说白天生的事。

严宝珍道：“小云怎么这么冷血？我对他不好吗？一个鱼缸，不能吃不能喝，那么贵，他想要我不是也给他买了？怎么就养不熟呢？”

男人：“我有几句话，你听了别生气。”

“说。你说了我再决定生不生气。”

“那我不说了。”

“死鬼！说不说？……说不说？”严宝珍拧他的耳朵。

“松手松手。我说说说说……其实你第一次说要把小云领回来养我就不是太同意。他十三岁了，性格各方面都定型了，人家买孩子的，还不要三岁以上的呢。”

“但……我是她亲妈啊。”

男人叹了口气，“亲妈也没用，这俩孩子你疼谁？你更疼小宝，你以为小云看不出来？”

“那……那我再对他好点儿？”

“没用，别废那功夫了，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这孩子聪明，独，敏感，记仇，你自己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

苏田开学就是高三了，高三生有多可怜大家都知道。

补课补课补课，无穷无尽的补课，周末是什么，能吃吗？

只有五一这种法定节假日，学校不能强制补课。

终于到了五一假期，苏田提前从刘警官那里拿到了严宝珍的家庭住址，她和何青婉商量好，等一放假就去严宝珍的城市旅游。

装作顺便去看看席云。

何青婉也想席云想得厉害，自然一口答应。

虽然席云每次打电话来都说他过得很好，但是不亲眼看看，总是叫人无法安心。

五一刚放假，苏田和何青婉就拉着行李出。

刚下楼，楼下竟然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四目相对。

苏田：“小云！”

席云扭头就跑。

苏田把行李往何青婉手里一塞，“妈妈，我去追。”

何青婉：“快去，这孩子，怎么一声不吭就跑回来了？”

幸好因为要出门旅游，苏田穿的是运动鞋，席云虽然是男孩子，但毕竟身高不够，腿也没苏田长，他刚跑到小区门口，就被苏田抓住了。

“跑什么跑？！”

苏田有些怒了。

席云背对着她，不肯回头。

苏田看着小少年的后脑勺，问：“你自己回来的？”

席云没吭声。

沉默就是默认。

苏田咬牙，这个小兔崽子，严宝珍家都在外省了，没有直达的车，估计还要转车 ，他怎么不被人贩子拐跑啊？！

苏田用力把小屁孩转过来，看到男孩红通通的眼，泛着水光。

她深呼吸，看着他不说话。

何青婉把行李扔下也跑了过来。

她可不像苏田还在生气，心里只有心疼，过来就把席云抱到了怀里，连声道：“小云，你回来怎么不说一声啊？走走走，我们上楼。”

席云被她拉着走。

苏田跟在后面。

一路上何青婉都在问个不停：

“早饭吃了没？”

席云摇头。

何青婉：“想吃什么，阿姨给你做。”

席云：“都可以。”嗓子里带着哭腔。

何青婉看了他一眼，想说他瘦了，但是想想席云毕竟是跟着亲妈走的，这话说出来不太好，忍了下去。

她又问：“什么时候到的？”

席云：“刚到。”

苏田拎着行李箱跟着后面。

刚到？不对吧。

苏田要去地方就是严宝珍家缩在的地区，从哪儿来洛城要先坐三个小时的火车，然后还要转票车，两个小时。

苏田记得客车时间表，席云一定凌晨三点就到了，现在是早上七点，他在楼下等了三个小时。

笨蛋！

平时不是挺聪明的吗？

怎么关键时刻这么笨。

何青婉给席云蒸了蛋羹，热了牛奶。

简简单单的饭菜，却吃得席云眼泪直掉。

何青婉坐在他对面也不停的擦眼泪，说：“先垫垫肚子，待会儿阿姨带着你和甜甜出去吃。”

因为要出去“旅行”，家里的食物都被她清干净了，只剩下能长时间储存的鸡蛋和牛奶。

席云低着头，闷闷的应了一声。

何青婉看得更心疼。

不是错觉，小云真的瘦了，还瘦了不少。

本来就是长个儿的年纪，营养跟不上以后长不高可怎么办。

“小云，在妈妈那里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席云顿了一下。

他本来不挑食的，但是后来被何青婉宠得开始挑嘴，他刚到新家的时候严宝珍还按照何青婉给的纸条，做饭的时候顾忌席云的口味，但是后来她嫌麻烦，就还按照以前的方式来了。

由奢入俭难，再加上他在新家过得也并不开心，哪怕饭菜不合胃口，他也没说过，只不过吃得越来越少。

当时他也不觉得委屈，此刻被何青婉一问，他才开始难受起来。

苏田也坐在他对面，一直没吭声，看到他眼泪又下来，这才问 ：“小云，还回去吗？”

当初他还被席志强虐待的时候，苏田给了他自己选择的机会。

如今，她再一次给了他自己选择的机会。

是继续纠缠，还是挣脱出来开始新的生活。

依旧由席云自己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