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终须一别
李月红的小院内，先前那些蔓延的杂草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整洁又闲适。
霓丛云匆匆赶到，又在门口停了下来。
里面没人。
她怔了怔，身后却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声。
霓丛云猛地回头——来人是袁沧蛟。
袁沧蛟眼眶还有点红，看到霓丛云，少见地犹豫了一下。
霓丛云张了张嘴，这才发觉自己并未发出声音。
袁沧蛟却知道她想问什么。
“师尊她一早便将整本白虹剑诀交给了我，然后……就说要离开遥天仙宗了。”
“离开……？”霓丛云没听懂似的重复。
“师尊只跟我说，她要下山自己历练，多则数年。直到方才，我才从遥天主峰上的师兄那里听闻，师尊昨日前往玄清殿……”
袁沧蛟看着霓丛云的脸色，小心开口。
“……辞去了两仪阁首席的位置。”
霓丛云怔怔看着李月红紧闭的房门，半晌不言。
袁沧蛟的声音就从旁边响了起来。
“小师叔，师尊她才走不久，应当还未出山门。您现在过去，或许还来得及送她——”
“不必了。”
袁沧蛟有些讶异。
霓丛云却恢复了平日里那和和气气的模样，对她轻轻笑了笑。
“不必了，徒增伤感。以后……总会再重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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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师妹刚醒，你就背着她走了，也不跟她好好道别？”
两道高挑的身影并排走在遥天仙宗下山的路上，一个青衣草鞋，另一个则一身白底绣红色丹霞花纹的出尘长袍，正是李月红和上官杳二人。
李月红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算了，徒增伤感。就是历练而已，没必要这么大张旗鼓。”
“就是历练？”上官杳挑起一边眉峰，“什么历练，值得你卸任两仪阁身份？”
李月红撇撇嘴：“你就当是我罪有应得，受之有愧吧。”
上官杳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李月红又想起昨日在玄清殿的事情。
玄清殿正如两仪阁，不常有人在，只有一些重大会议时，众长老才会齐聚一堂。
但正好，昨日是两仪阁向玄清殿述职的日子。
李月红被放进玄清殿时，莫无涯也在场，一头雾水地看着她径直走了进来，似乎在回忆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交代下去的事情忘记了。
长老经过心魔塔这么一遭，倒是个个和颜悦色。
正弘长老甚至还夸了她两句心志坚定，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奖赏。
——是奖赏，还是补偿，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李月红笑了笑，然后直接在玄清殿中半跪下来，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袍就出现在她手中。
莫无涯的脸色立马就沉了下来。
她却仿佛没看到似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弟子李月红，自知道心不坚，无法为宗门其他弟子表率，自愿卸任两仪阁首席弟子之身份。”
玄清殿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莫无涯低沉的声音：“李月红，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正弘长老也开口：“这……月红啊，你若是有什么难处，仙宗都是可以体谅的。至于两仪阁的事情……”
李月红静静听着几个长老红脸白脸一起唱，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这么受到几个长老的青睐。
但她面色却不动分毫。
直到长老们七嘴八舌地说完，她才重新开口。
“弟子只问诸位长老一个问题。”
正弘长老：“月红请说。”
“二十余年前，穹庐之地出现了一道空间裂缝，无数妖魔自裂缝爬出，将把持着那处灵脉的岳家庄毁得干干净净。”
空气瞬间变得凝重了起来。
李月红却恍若未觉，继续道：“两仪阁那时自然也收到了消息，但与之一同传来的还有另一个消息，就是那道裂缝不知道怎么消失了，两界裂缝的危机就这么莫名其妙被解决。”
沉默良久，正弘长老才说：“正是如此。你可有什么疑惑？”
李月红勾了下唇角，眼神里却没什么笑意，只是淡淡地说：“弟子只想知道……那处离仙宗并不算远，在裂缝消失的消息传来前，遥天仙宗当真没有收到过任何求援的消息吗？”
大殿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李月红漆黑的双眼抬头看着那高不可见的穹顶，仿佛是第一次意识到，整个仲灵界最大的宗门的权力中心，是何其宏伟的一个庞然大物。
而她捧着那代表权力的黑袍，冷静得如同一个旁观者。
良久，她听到大殿之上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接着就传来了正弘长老那颇具威严的声音——
“既然如此，就随你去吧。”
李月红放下那黑袍，深深叩首：“弟子多谢长老体谅。”
“即日起，收回李月红两仪阁首席弟子的身份。但你仍需记住，虽不再是两仪阁弟子，你的一言一行仍然代表遥天仙宗……”正弘长老顿了顿，接着道，“……而遥天仙宗，也仍然是你背后的靠山。”
李月红笑了笑，再次叩首。
然后她站起身，也不去看莫无涯是什么表情，就这么不紧不慢地与他擦身，离开了玄清殿。
-
李月红和上官杳一路走到了仙门。
没了那身威严黑袍的加持，仙门处往来的外门弟子大多都认不出二人，只隐约感觉到是什么极其厉害的修士，因此都低着头匆匆走过。
李月红双手收拢在袖子里，抱着木剑，笑眯眯道：“还是上官你够意思，竟然送我送到这里。”
上官杳神色淡淡：“分明是你不告而别，想要偷偷离开。”
“哎呀，知我者上官也。”
上官杳不置可否，又问：“你打算去哪里历练？不是去找你那大弟子吧？”
李月红摆摆手：“那倒不是。小辈有小辈的机缘，我也有自己要干的事情。”
她望了一眼高大的仙宗内峰，轻声道：“从前我总以为自己窥到天机，世间之事不过如此……”
说着，她轻轻勾了下唇角。
“但放下修行、跟着这些孩子们又走了一遭后，我才惊觉自己差点就被自傲遮蔽了双眼。
“我并不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我不是高高在上的旁观者，这尘世的过客。
“我不是圣，不是仙，没有拯救天下人于水火的力量……”
李月红看着上官杳，声音缓慢，平静，却透着坚定。
“我只是李月红，仅此而已。所以这一次，我想只是作为李月红，再真真切切地去尘世走上一遭。”
上官杳被那双眼睛看着，心神一动，竟头一次感觉到了一丝动摇。
她微微一怔，随后半垂下眼。
李月红比她小整整一百岁。
虽说她们如今总被人同时提起，也算得同僚好友，但在上官杳心中，李月红毕竟是她看着长大的。
但此时此刻，这个总让她觉得仍然年轻冒进的小友，却突然走到了她的前面。
五十年前李月红结婴后将她从两仪阁第二的位置拉下来时，她的感觉都没有像此时此刻那样强烈。
上官杳从来都觉得自己心无旁骛，也不为外界所动，但显而易见，李月红已经先一步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上官杳突然笑了一下。
“？”李月红眨了眨眼，反而愣住了。
那笑来得快，去得也快，却并未重新变得冰冷。
上官杳看着她，点头：“看来，你已经重新找到了自己的‘道’。”
“或许吧。”
“我却没法像你这般潇洒……”上官杳轻声道，嗓音里难得带了几分叹息。
李月红却笑了起来：“所以你是上官啊。”
“……也是。”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些笑意。
“行了，咱们俩站在山门口说话也怪奇怪的。就送到这里吧，我走了。”
上官杳应了一声。
于是李月红也不再留恋，对着她摆了摆手，转身往山下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