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见不到面的人
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情绪？
喜悦？兴奋？激动？……
都有的，但最深刻的，还是那股悲伤。
悲伤啊，它就像把钝刀一样，压在自己的心坎上，不利索，不剧烈，却很折磨，很无助。
逃避是人一生的课题，哪怕是死了也不例外。
他曾几度幻想过那重逢的场景，却又不敢深思，怕自己陷进去。
十几载的光阴可以改变太多东西，可以让眼前这个慈祥的老人变得沧桑，变得枯槁，变得……毫无生气。
楚轩明怔怔地在一旁看着那个老奶奶，眼眶里情绪翻涌，把他的思绪堵住，把他的言语噎住。
“她看不见你啊……”陈暮曦轻声地叹息了一声。
“是啊。看不见我。”楚轩明的声音听上去很平淡，就好像这件事对他来说无关紧要。
但陈暮曦明白，那源自灵魂的联系持续不断地告诉着她，身旁的这个小男孩心里正无比的疼痛。
她的心里，当然也十分不好受。陈暮曦清楚楚轩明的身世，那眼前老人这十几年来的遭遇，也就不言自明了。
“怎么了，小姑娘？觉得好吃的话阿婆可以送你一串。”那老奶奶腿脚看着并不灵便，她有些吃力地从椅子上坐了起来，眼看着就又要摘下一串糖葫芦。
陈暮曦刚想阻止，可余光看见了身边的楚轩明，心念一动，替老奶奶摘下了那串糖葫芦。
“奶奶，我正好想到我有一个朋友也比较爱吃糖葫芦，也替他买一串。”陈暮曦笑着说道。
闻言，老奶奶微微一笑，说道:“阿婆的糖葫芦都是我自己做的，味道很好的，我孙子也爱吃。”
“您孙子多大了呀？”陈暮曦索性就坐到了老奶奶的身边，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问道。
老奶奶约摸是很久没碰到这么健谈的小年轻了，话匣子也打了开来，她浑浊的眼睛里回忆着过往的时光，喃喃道:“嗯，多大了呢？算起来今年应该也三十岁了。”
“哈哈哈，那他这个年纪还会吃糖葫芦吗？”陈暮曦一边语气调侃地说着一边啃下了一颗糖葫芦。
“会吗？”老奶奶好似自言自语地问着，随后露出了温暖的笑意，“会啊，他从小就爱吃甜食，唉，也是我们这些老人不好，太宠着他了！他爸爸就因为这个三番两次要跑趟牙防所。这习惯有了啊，大了也改不掉！”
“噗！”陈暮曦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脑子里浮现了楚轩明捂着腮帮子在牙防所里哭天喊地的样子，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这知识老师肯定教过的，他自己忍不住就要付出代价。”
“老奶奶，你为什么要大冷天出来卖糖葫芦呀？”陈暮曦状若随意地转口问道。
“一个人在家太闷咯。”老奶奶语气轻松地说道，“我老伴啊不争气，走得早。我儿子孙子啊，他们也忙，没啥时间来看我。那我一个老太待着也没事做啊，不如出来卖卖糖葫芦，这也算我的独门手艺哩！”
“而且……”老奶奶浑浊的眼中闪烁出了一抹光亮，好似自言自语地说道，“说不定哪天，我就能碰到他们一家人，他们上班也辛苦，我就给他们吃糖葫芦。”
“偶遇吗？……”陈暮曦边说着，边把糖葫芦递给了旁边的“空气”。
而这“空气”竟然稳稳地拿住了糖葫芦！老奶奶浑浊的眼睛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怀疑是不是自己老糊涂了。
老奶奶揉了揉眼睛，是的，那糖葫芦真的就停在了空中，就好像有人在拿着它一样。
“小姑娘，你会表演魔术吗？”老奶奶惊讶地问道。
“这不是魔术，奶奶。”陈暮曦声音轻柔地说道，“这是魔法。思念的魔法。”
“楚轩明说，他很想念您。”陈暮曦的话语轻轻地飘出，却让老奶奶愣在了座位上。
“谁？”老奶奶沙哑着开口了，她的语气迟疑，希冀，困惑，激动，难以置信。
陈暮曦恍若一锤定音般，吐出了三个字:“楚轩明。”
“他说:对不起奶奶，我还有一些要做的事情没做完，不能去天堂了。请你一定照顾好自己，不要太记挂我。”陈暮曦缓缓将楚轩明在她耳边说的话转述了出来。
老奶奶那浑浊的眼睛泛起了波光，她抬头看着自己手上那些许许多多的糖葫芦，红色的冰糖里折射出了她脑海里尘封许久的那些时光……
她也曾埋怨天理不公，为何要将苦难倾轧在他们一家身上，为什么要报应在那些孩子身上，为什么就不能让他们这些老骨头来承担呢？
但她知道，她的孩子们不希望她这样……
手上的这个串满糖葫芦的棒子，是她生活意义的唯一寄托，也是她对自己的救赎。
这时，这一切仿佛都值得了……
“谢谢你，小姑娘。”这是那个老奶奶留给陈暮曦的最后一句话，随后她便起身离开了这条灯火通明的街道。
“楚轩明，你觉得老奶奶她信了吗？我总觉得她只是把我当做一个知道一些事情，来给她表演魔术的好心人了。”陈暮曦语气自嘲地向楚轩明问道，却没得到回应。
一路上，小男孩只是抬头看着夜空的星星，不言不语。
回到了公寓，橘黄色的灯光点亮了房间，空调吹出暖气，给冬夜里的人们提供了一处小小的避风港。
楚轩明站在阳台的落地窗，出神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这时，一双温暖的手抱住了他，哪怕他没有实体，却有一种灵魂相互依偎的暖意。
启明苑里那十几年的冰冷终于在这一刻缓缓化了开来，一直成熟的孩子也在这时不再压抑自己，放声地哭泣了起来。
“好好，乖乖。”陈暮曦摸着他的头，柔声安慰着。
莫卿闻在陈暮曦的身侧，白河则蹲在楚轩明身旁，笑意温和地看着他。
那十几年阴暗冰冷的时光终于是告一段落，这是楚轩明这么久以来，第一个不用独自一人度过的冬天。
月光皎洁，晚风和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