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兄长教导
形容可怖的青年旁若无人地来到这场宴席之中,又以普通人类无法捕捉的速度很快消失。
被惊吓过度的客人们如梦初醒。少数还能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稳,大部分人则是纷纷向星名家主辞行。更有甚者,直接就要离开这个宅院。看着这一切。星名正则的脸色分外难看。
这样的场景像极了多年前那场失败的宴会的重演。而每一次,都有两面宿傩的搅局,他恨极了自己的长子。
不,那根本不是他的儿子。那分明是一个怪物。
星名正则将目光转向自己请来的咒术师身上,恳求道:“加茂大人,刚刚那个怪物,不知道您是否有办法将他驱逐出去?”
然而,坐在副首位置上的咒术师脸色却比星名家主还要惨淡。
因为刚刚站在那里的青年根本没有任何保留地暴露出自己的眉目,四只手两张脸,眉目横生出黑色的咒纹——那分明是,分明是……
加茂家旁系的旁系,仅仅靠姓氏沾光的二流咒术师咽下了自己干涩的口水。
“……他是诅咒之王。”
“什……什么?”星名正则还没有完全意料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下意识地张口询问,“什么诅咒之王?”
“就是极其邪恶、残忍、不能以常理来判断的诅咒师。我建议,如果不想死的话,就尽快逃跑吧。”加茂姓氏的咒术师在言谈间已经站了起来,要离开这里。
他需要尽快将诅咒之王现身到这里的消息传递给主家,趁诅咒之王并不在意自己的时候逃离这里。咒术师甚至开始后悔自己接下了星名家主的委托。
星名正则当然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他追着咒术师的脚步,想要挽留对方。
然而,他不需要白费这样的力气阻拦对方了。
一个身形单薄的青年站在了星名宅邸的大门口,堵住了所有人的去路。他留着白色的齐刘海短发,身上的袈裟随着风轻轻地晃动。
罕见的紫色瞳孔里一派幽深的平静,年轻人站立不动的样子看起来甚至有些乖巧。
“宿傩大人有命令,没有人可以离开这里。”青年平稳地说道。“由暗而生,暗中至暗;污浊残秽,尽数祓除。[1]”
他的手中结成的奇特的术法,暗色的帐幕自天空之中往外蔓延,随后飞速地将整个星名宅邸都笼罩在其中。
“小子,我劝你最好别挡路。”有个肌肉扎结的壮汉捋起了袖子,露出自己的肌肉,做出威胁的姿态。
闻言,里梅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一抬手,便有冰刃穿过了这个人类的喉咙。
上一秒还在说话的壮汉,此刻就倒在了地面上,捂着自己的喉咙抽搐了几下,随后就不动了。
血腥的场面镇住了所有人。当场有宾客被吓得尖叫出声,随后却又被掐回自己的嗓子里。
青年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杀人只是某种日常的活动。眼前之事不值得耗费心神,里梅抬起眼注视着远方。
对于咒术师来说,凡是血液、毛发、甚至是血亲,都可能被视作诅咒的媒介。
自从两面宿傩成为诅咒之王之后,就在咒术界树敌颇多。而这里是宿傩大人曾出生的地方,难免不会有循着可能残留的线索查到这点的咒术师来试图凭借中间媒介暗算他。
因此,宿傩大人回到这里的目的,就是找到一切与他密切相关的物品并将之损毁——找不到也没有关系,只要将这里整个毁灭掉,就可以毁去一切可能的痕迹。
所以,眼下站在里梅自己所布下帐幕范围之下的所有人类,都不能活。
加茂家的旁支术师看着这个白发青年,咬紧了牙关。只要不是诅咒之王本人,就一定还有希望逃离出去!他骤然向里梅发动了攻击。
里梅垂眼看着往自己面前攻击而来的咒术师,飞快地矮身,躲过了对方的劈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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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名今见垂下的睫毛颤了颤。夜晚的风舒适而凉爽,他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连带肩膀都有些僵硬。
糟糕……
在弟弟的生辰宴上迟到,恐怕父亲和母亲都会不高兴。星名今见急匆匆地拍了拍自己衣袖上沾染的杂草和灰尘,整理了自己皱掉的衣摆,想要往宴会进行的方向去。
然而,在直起身来之后,他却敏锐地感觉到了一点不同寻常。
空气仿佛比之前稀薄了一点,原本存在着的风声和远方宴会场的喧闹仿佛无限远去。就好像是隔了一层膜,隐隐约约的令人听不清楚。
就像是福至心灵,星名今见下意识地往前踏出了一步,喃喃喊道:“……哥哥?”
在话音落下之后,他才下意识去看系统的小地图。早在这些年里,他已经将那地图看了无数遍,锚点的距离始终遥遥仿佛在天边,小地图上只有一掌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天堑。
而现在,那个红点的位置,正正地处在他所在的位置,与他自己的小绿点几乎快要重合在一起。
“……哥哥!”他这次的语气更确定了,如果说刚刚还带了几分不敢置信,现在声音里内涵的情绪已经完全变为了欢欣雀跃。
他迈开脚步,伸出小手来,试图去触碰来自兄长的温度。即使目不能视,他其他的感官被磨炼得无比敏锐,几乎是凭借着直觉,他便摸索着往屋檐下的方向走。
身材高大的青年鬼神正站在廊下,一身白色的和服,黑色的衣领将他衬得威严而可怖。
在他的背后,年久失修的房门敞开着,隐约有火光在往外蔓延,木质的房屋被燃烧起来,火焰的亮点在飞舞间发出些许的噼啪声。
两面宿傩冷眼看着小孩跌跌撞撞地向他跑过来,就像是以往他在星名家的时候,每一次,都是这个弱小的家伙兴冲冲地、满怀期待地向他走来。
这样高兴的模样,或许是与刚刚星名少爷连滚带爬、哭喊着跑开的姿态形成了过于鲜明的对比。两面宿傩发觉,似乎只有星名今见是这样对他不同的。
即使母亲再次生下了另一个孩子,也没有人会与星名今见相同了。
男孩脸上的期待和欣悦过于真实,就像是向日葵终于面向了太阳,正高高兴兴地向自己的神明舒展开枝叶。
在外界能止小儿夜啼、令所有人类见到他就忍不住仓皇逃跑的诅咒师,在此时此刻,却也是被人全心全意地接纳着的。
被亲生父母所不承认的两面宿傩,被新生的星名少爷视作怪物恶鬼的两面宿傩,也是有人在他离开之后、留在这个家中一直在等待着他的。
他的弟弟。
两面宿傩看着小小的、一瘸一拐走过来的星名今见,却是第一次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份。
他清晰地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孩,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弟弟。
强有力的心脏在此刻鼓鼓地跳动,血液撞得耳膜汩汩作响。名为兴奋和愉快的感情油然而生。平日里在杀戮之中才能够感受到的畅快,在此刻却再次被充分地品尝到。
他的弟弟。
一直都没有忘记他,也一直在等待他。
不会因为他的外表而露出异样的恐惧,也不是因为“两面宿傩”诅咒之王的名号和实力而追随,自己仅仅是因为是兄长而被孺慕着。
在外令所有咒术师闻之色变的诅咒之王,第一次弯下腰,将面前的星名今见腾空抱了起来。
强有力的臂膀轻而易举地就将七岁的孩子托了起来。
“小东西。”两面宿傩的嗓音也极富有侵略性,念出这样的称呼也像是在叫一个可有可无的玩具。
“哥哥……”怀中弱小而柔软的生命像是回归母巢的雀鸟,安心地攥紧了他胸前的布料。
星名今见抬起脸来对着自己的兄长微笑,然而那双碧绿得仿佛翡翠的双眼却很快蒙上了一层水光。
不过短短的几秒钟时间,就有豆大的泪珠顺着眼睑一颗颗地落了下来。
“哭什么?”两面宿傩像是多年前一样,抬起手,用生疏且不算温柔的方式揩去了他眼下的泪珠。
或许是因为现在的心情不错,他现在颇有耐心地玩起来了这种过家家的兄长游戏,并不介意纡尊降贵来听听弱者的倾诉。
星名今见却同样感到了困惑和茫然。
他吸吸鼻子,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很开心,能够见到哥哥……”
只有在躯体遭受到痛苦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会因为痛苦落泪。可是现在的星名今见,现在的玩家分明感觉到自己是高兴的,也是分外安心的。
所以,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哭泣呢?他努力思考兄长所问的问题的答案。
星名今见绞尽了脑汁,终于想出了自己此刻哭泣的理由来:“可能是因为,我的膝盖很痛……”
在父母的苛责面前沉默寡言的孩子,断断续续、却又絮絮叨叨地向两面宿傩说着话。
此刻的他们在这短暂的几分钟里,就像是人世间最普通的一对兄弟。
星名今见一五一十地把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自己的兄长。他掀开衣摆给自己的兄长看自己跪了两个小时而乌紫的膝盖。
星名今见觉得,也许是因为膝盖太疼痛了,所以自己才会在见到对方之后,对着兄长哭泣。
他露出的膝盖被两面宿傩看得很清楚。这样小伤没有流血,甚至没有破皮。放在平日的两面宿傩的眼里,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小伤——甚至不可能被称之为伤势。
然而,鬼神面上原本挂着的、半勾起的嘴角逐渐被拉直了。
“不过如果有兄长在的话,现在已经不疼了。”星名今见继续说道。他也确实这样认为的。
属于大人粗糙的手指在他的膝盖上滑过。
原本还在酸痛的膝盖在这一瞬间骤然变得清凉而舒适。
星名今见顿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用自己的手指触碰原本肿痛的膝盖——那里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
“哥哥好厉害……”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却下意识地给予了真诚的赞美。
“最普通的反转术式而已。”两面宿傩轻松地将小孩拎到自己的臂弯之中,踏出了这个荒凉的院落。身后,原本只是在屋内燃烧的火焰已经连成了一片。
他是当之无愧的天才,年仅十七岁就已经掌握了当世大多数咒术师无法做到的、可以治愈伤势的反转术式。
而现在这样的术式也只是简单地、也是第一次地被用在了非两面宿傩自身,而是普通孩子的星名今见身上。
“那么,既然是作为兄长,就要负担教导的职责。”两面宿傩带着星名今见,直接瞬移到了前院聚集着的人们面前。
地面上几乎铺满了尸体,形状漂亮的冰晶和冰刃穿透了这些普通人的要害,被血染红之后透着残忍的美丽。
只有星名一家还活着。
星名夫人抱着自己的儿子,已经被吓坏了。
而作为家主的星名正则跪在地上,拽着里梅的裤腿,请求着:“别杀我,我有很多钱,都可以给你。”
里梅避开了他的手,道:“这样的话,你要与宿傩大人说。”
星名家主转过脸,看着正站在自己面前熟悉又陌生的怪物,嘴唇颤抖起来。
他张张口,最终还是吐露出了哀求的话:“求……”
星名正则的话并没有被说完,因为他的头颅已经失去了与躯干之间的联系。
红色的液体溅起一米多高。
两面宿傩表情冷漠地站在原地,在他的怀中,星名今见的眼角上多了一个红色的血点。
孩童原本纯洁而懵懂的面目,因着眼角的红痕而显露出诡谲的色调。
“教导给你的第一课,就是,假如有敌人让你受到伤害,那么就除掉他。”诅咒之王轻描淡写地开口,他的语气里只有杀戮带来的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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