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儿岛之行三
昏昏沉沉的赵天行盯着微微泛黄的天花板,醉酒后的疼痛让他想了好久才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他环顾四周发现一旁的矮桌上放着一杯透明的水,旁边是一张小卡片,画着小蜜蜂和可爱的卡通表情。
一杯沁人心脾的蜂蜜水入喉后,赵天行才觉得世界变得正常了一点。
柔和的像是情人的阳光扑面而来,微微反射着光泽的紫檀色隔扇上雕刻着充满时代气息的花纹。
有些老旧却因主人不断擦拭的而显得格外整洁的壁橱让赵天行感受了久违的熟悉,他住在乡下的奶奶家里也有这样整洁的壁橱,他没有打开,而是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拉门的雕花。
窗外的夕阳正在一点一点远去,黯淡的阳光将窗格的阴影投在木质的地板上,因为时间而渐渐老去的木材不再有那股会隐隐带刺的坚硬感,赵天行起身站立感受着游走在屋子里的晚风。
很难想象由丰富的森林植披覆盖整个屋久岛山脉里会有这样的一座小屋,而这座小屋又有这样这间房间,这里大概原本是那些隐士所居住的地方,赵天行不难想象那些与世俗格格不入的人们平静而祥和地居住在这里的情形,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人们渐渐消散在光阴中,但这座木屋却一直流传了下来。
他顺着壁橱漫步,手指扫过有些粗粝的墙壁,小小的房间显得那么空旷,他注意到了有几条黑线平行地分布在一处角落,他俯下身很快就推测出了原因。
这里曾经有个小小的孩子每天都盼望着自己快快长大,或许是为了吃更多的糖果,或许是为了见见岛外的世界,赵天行闭上眼睛能想象的到那个小小的宛如洋娃娃的小女孩偷偷踮起脚尖在自己房间的角落处记录下自己的身高,黑线从最低的那条到最高的那条跨距了约十厘米,时间就这样被这些细细的线条所度量。
赵天行盯着最高的那条黑线看了一会,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翘起,为什么不继续画了呢?那个已经长大了一些的女孩在某次画完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觉得过去的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有些幼稚,她不再用这些黑线记录自己的身高,在某个下着微微小雨的日子里,她像是明白了什么将自己的幼稚都好好的藏了起来。
赵天行继续观察着这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其实是置身于一座艺术馆中,只不过那些画展的作者都是一个笑起来会露出小小虎牙的女孩子。
有可爱的卡通画,也有青涩的简笔画,甚至还有一些带着个人风格的风景画。
那些被尘封的过往像是被打开的箱子,赵天行仿佛看见了踮起脚尖站在墙边偷偷画着自己看的那些动画片人物的小小的木南纯夏,那个可爱的小女孩渐渐长大成了一颦一笑都带着活力和风情的少女,墙上的画也从可爱走向了含蓄,长大后的木南纯夏画得最多的就是星空,这个生活在山里的少女曾无数次躺在宫之浦岳的山顶上注视着浩瀚的繁星,她笔下的星空也如她自己一般生动迷人。
赵天行盘坐在榻榻米旁的座布団,目光向远处奔涌而去,还未落下的太阳将大地染成了淡金色,外面的落叶被晚风轻轻吹起,穿行在林间的冬鹪鹩仰首翘尾唱着清脆的歌谣。
那些年她都是这样生活在这座木屋里吗?母亲会在太阳落下后喊她去吃饭,等到月上枝头便偷偷溜去山顶看星星,没有那些琐碎的事情,唯一的烦恼就是明天该不该去神社拖着比自己还高的扫帚清洁参道,等到累了就蜷缩在温暖的被子里等待着崭新的明天来临。
“只要你让我幸福,我就把那枚印鉴给你。”这句带着胆怯和期待的话语再次响在赵天行的耳边。
其实这句话不过是她小小的渴望,在连星星都看不见的东京,她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去,被肮脏的世俗所束缚,纯洁的灵魂因为美貌而受伤。
她曾经被这个世界温柔地对待,所以才那么温柔地对待着这个世界,哪怕这个世界后来不再喜欢她。
遇到自己的时候孤独地喝着红酒寻找着看不见的星星,如果那天晚上自己没有去找她,她或许会就那样坐在阳台上抱着双腿回忆着屋久岛直到天明。
他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触碰了一下他的心脏,像是某种一触即离的刺痛。
就算心电图和冠脉造影也解释不了有时心脏会出现的疼痛,他想,那大概是因为灵魂借宿的地方太拥挤而引起,他开始怀疑内侧颞叶的每一个神经元和神经突触都在联合起来欺骗这具身体的主人,不过他的怀疑仅仅在他凝视少女的背影几秒后就烟消云散。
此刻他才真正做出了决定,他也曾怀疑过自己为什么拖泥带水的陷入本该与他无关的事情中,为此还耽误了大把宝贵的时间,说到底木南纯夏不过是和他萍水相逢的女孩罢了,就算他什么都不做,也不会有人指责他,但是现在的他已经不会再犹豫。
无关善恶,无关对错,他只是将误入世俗的少女送回了她热爱的生活里,就像大西洋蓝鳍鲔最舒适的生活并不是作为世界上最顶级刺身端上餐桌,而是在深邃的大海里追逐着浅水鱼类。
人们总觉得只有在焚风中浴血厮杀才能成为一名骄傲的大英雄,可赵天行从不这样认为,他认为英雄只是做应该做的事的人。
他披上外套走了出去,看了一眼天色恰好还能赶上最后一抹夕阳,如火一般的晚霞在天空中燃烧,他靠在白色的障子门旁,一边等待着太阳被不可抗拒的时间送走,一边凝望着木屋门前的一株白樱花树,那随风跃动的白樱花让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有个少女曾指着手里的花语书对他说过这种花的花语,那时光已经太过遥远他快要记不清,那影影绰绰的记忆刚刚浮现一点时便有人打断了他的思绪。
“skyline,你醒了。”木南纯夏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赵天行回头微微低头“抱歉,我不该喝酒的,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喝醉后的skyline也是很沉稳的呢。下午我去打扫神社了,可惜skyline睡得太沉了,不然还能去参观一下。”木南纯夏摇了摇头。
赵天行抬起头这才发现此刻的木南纯夏已经换了一身装扮,她穿着一身白色的和服外衣,内衬依旧是白色的肌襦袢,绯袴则是酒红色的裙子,长长的头发被束起,肩部以下的头发由白色的檀纸包着,脚上穿着白足袋和红纽草鞋。
“这身衣服很适合你,很好看。”赵天行觉得还是要礼节性的夸赞一下,虽然巫女服的木南纯夏的确美不胜收,但他并不是姬宁那种见到美女都要评头论足一番的人,所以说不出什么动人的描述。
胜过天上晚霞的笑容在木南纯夏的脸上绽放,女孩的点点红晕足胜过所有美景,她轻声开口"谢谢,skyline要一起来用餐吗?外婆已经做好了晚餐。"
赵天行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不怎么饿,现在还有出岛的船吗?”
木南纯夏眨了眨眼睛,“现在已经没有出岛的船了哦,如果skyline要走那也要等到明天呢。”
赵天行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满打满算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和姬宁他们联系过了,自己这样的顾问也太不负责任了,希望他们一切都还好吧。
“skyline就算不用餐的话也不要在这里一直站着啦,跟我来吧。”木南纯夏伸手戳了戳发呆的赵天行。
绘有大隅海峡风景画的灯罩散发着淡淡的暖黄光,好像一场觉睡醒后,秋山佐贺子对他的态度发生了某种奇妙的变化,不再客气地像是对待陌生的客人,而是用对待晚辈的方式招待他,静谧的气氛下温和的秋山佐贺子与他记忆中的奶奶渐渐重合,虽然不饿赵天行还是吃了一点东西,他不时接着秋山佐贺子的话谈论着,这久违的家的气息,让从两年前加入鹿学院的赵天行第一次打开内心那片柔软的地方。
待用饭完毕,秋山佐贺子示意木南纯夏带赵天行去逛一逛,直到两人的身影都随着那盏灯笼远去,秋山佐贺子才轻轻开口,“夏子,一定要幸福啊。”
提着灯笼的木南纯夏有些忐忑,因为在赵天行醉酒的那段时间里秋山佐贺子找她谈了好久,为了解释自己为什么从东京辍学回来,她只得撒了个谎,骗外婆说自己正在和赵天行交往,打算等赵天行大学毕业找到工作后就结婚当家庭主妇,所以辍学回来想在结婚之前陪一陪外婆。
在日本男年满18周岁、女年满16周岁就可以结婚,虽然很少但是的确有一部分人在高中毕业后就举办了婚礼,年轻的家庭主妇也并不是很少见。
秋山佐贺子并不是特别反感,因为她年轻时也曾被爱情冲昏过头脑,所以并没有对木南纯夏的选择过多干涉,但不管怎么说在知道这个消息后她对赵天行的看法还是悄然发生了变化。
当然这一切赵天行都一无所知,木南纯夏内心犹豫着是否要告诉他,毕竟这种谎言只要外婆和赵天行稍微一沟通就会被戳穿,她提着灯笼漫无目的地游走在林间小道,最终她还是没有告诉赵天行,毕竟依赵天行的性子估计明天就会走了,没必要再告诉他这些令人为难的事。
想到赵天行明天就要离开,原本有些羞怯的木南纯夏心里顿时有些难受,她想起以前以为是言情小说所以借来,结果看的时候才发现是一本和预想中相差甚远的书,那是一本叫《基督山伯爵》的名著,不过讲述的并不是帅气多金的伯爵浪漫史,木南纯夏只是大致看了一遍,但里面有一句话她一直记得很清楚,如果你渴望得到某样东西,你得让它自由,如果它回到你身边,它就是属于你的,如果它不会回来,你就从未拥有过它。
木南纯夏心情很低落,就像一个知道玩具就要被抢走的孩子,她知道自己从未拥有过赵天行,但是那种炽热的喜爱却让她难以接受。
没来由地发生,没道理地结束,那种如同撕裂的感触让她捂紧了自己的胸口。
赵天行停下脚步,“你不舒服吗?我送你回去吧。”
木南纯夏转过身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没关系,还有一段路就要到山顶了,那里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穿过低矮的屋久竹,淡淡月光下大片石楠花绽放出淡红白色的花朵,肆意点缀著山丘,直到看见一片平滑再无向上小路的岩石,屋久岛最高的宫之浦岳才呈现在赵天行面前。
木南纯夏将灯笼放在一旁,找了一块比较整洁的地方坐了下来“skyline,你也坐下来吧,这里能看到许多星星呢,如果我们运气足够好,还能看见划过夜幕的燃烧着的星星,它们坠落在海底就会生成珊瑚。”
一阵山风吹过,赵天行坐在木南纯夏的身旁,雄浑的山岳在皎洁的月光下陷入了别样的寂静。
木南纯夏突然揉了揉自己的脸,像是坚定了什么一样,她转过身正视着赵天行,脸上的红晕不知是因为揉的还是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
“skyline你知道的,第一次总是没有经验,我喜欢你却不知如何表达。”木南纯夏的声音带着一点点颤音,但随着她鼓起勇气,就连山风也无法掩盖少女的心意。
“如果没有遇见过你,也许对我来说你会和成千上万的人一样普通,以前外婆总说我很笨,但就算再笨的人也有聪明的时候,我最庆幸的事就是在世田古区回应了你,从那之后你对我来说就变得与众不同,你不再是人海中默默无闻的路人,就算有再多的人我也会一眼就看到你,我会喊你skyline,你知道我所有的故事,我们会一起跨越日本回到大海中的小岛。我有时无法克制,会在你身后偷偷地看你,我无比清晰记得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记得你坐在我身边的位置,只是远远地地看着你,心里就会开出一朵花,我越来越想知道更多关于你的事。我知道我才十九岁,以后的时光还很漫长,也许会遇见很多像skyline一样的人,但是再怎么样他们也不是skyline,那个会站在我楼下朝我固执地挥着手的skyline,那个会开着车因为一句玩笑般的承诺而奔波千里的skyline,那个明明很温柔却故作冷淡的skyline,那个让我明白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人可以被依赖的skylin,那个我所喜爱的skyline,请您,一生都注视着我。”
木南纯夏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赵天行,赵天行没有躲开。
“有人以为喜爱就是奋不顾身,就是飞蛾扑火,可我认为爱是月光下静谧的消融,是雪与沙。skyline,能遇见你,我已经足够幸运了,所以就算skyline没有办法回应我,也是没关系的,我会在屋久岛等你,就算时间再长也没关系。”
赵天行没有推开木南纯夏,他就算再不解风情也做不出这么伤少女心的动作,他沉默了片刻,“抱歉。”
他感觉到在他怀中的木南纯夏轻轻颤抖,不知过了多久木南纯夏才放开了他,她眼圈红红,“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的。”
赵天行没有说话,胸前的衣服已经湿漉漉,那是仲夏夜伤心而非甜蜜的泪水。
他忽然想起了那杯蜂蜜水,那杯木南纯夏留给他的蜂蜜水,他觉得自己像个漠视女孩感情的混蛋,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此刻的自己软弱无力,连一个承诺都无法给予。
“很抱歉给skyline造成了困扰,如果让外婆知道一定会说我的,还请skyline忘记这件事吧。”木南纯夏用力抬起头注视着群星,没人看得见此刻她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过了很久很久,木南纯夏才出声打破了寂静。
“skyline的真名是什么呢?”
“skyline想家了吗?”
“skyline的家是在哪里呢”
......
鹿儿岛的星光下,两个年轻人一问一答,赵天行注视着久别的夏季大三角,如果他侧过头就能看见比璀璨银河更美的景色,如同含苞待放白樱花的木南纯夏偏着脑袋,温柔地注视着赵天行.
这一年的季夏,群星璀璨,月色如银。木南纯夏与赵天行坐在宫之浦岳的岩石上,目光沐浴在无垠的苍穹之中,岚风从身边拂过,钻到远处的崖边山间,仿佛世界在耳边的叹息。
回到木屋的赵天行久久不能入睡,辗转反侧后他决定起身出去吹吹凌晨的夜风。
在经过木南纯夏的房间时,他发现那里面还未熄灯,他想敲门,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没能敲下去。
又能够说些什么呢?
他伫立在门口,正准备离开时房门被打开。
身穿便服的木南纯夏俏生生地站在门口面带微笑“skyline你也睡不着吗?”
赵天行点了点头“刚准备出去吹吹风,发现你还没熄灯,很好奇你为什么不睡觉。”
木南纯夏瞥了他一眼“因为skyline是个玩弄女孩感情的坏蛋啊。”
赵天行僵住了身子,刚准备解释,木南纯夏已经笑了出来“逗你的啦,我知道skyline是个好人,如果非要找一个缺点的话就是太晚和我相遇而已,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做好准备了,等skyline被坏女人玩弄得自暴自弃的时候,我还是会大度地接纳skyline的。”
赵天行默然无语,告白后是不是无论结果,女孩子都会变成这样?
不过这样的态度让赵天行心里好受了许多,虽然这种玩笑太过亲近,但总比以泪洗面要好,说不定再过几年,木南纯夏就会把一切都当作年少时的无知,他也会成为多年以后木南纯夏想起时的一丝微笑。
“既然skyline也睡不着的话,那来陪我玩游戏吧。”木南纯夏大大方方地拉开了门。
赵天行后退一步挤出一个笑容"时间也不早了,我突然想回去睡觉了,晚安,明天见。"
转过身刚准备逃跑的赵天行叹了口气,木南纯夏已经抓住了他的肩膀“那可不行哦,刚好你帮我一个忙,这又不是什么太为难你的要求,就当是拒绝我后的补偿。”
片刻后木南纯夏晃了晃她手上的手机,屏幕里是一座座Q版形象的建筑,赵天行看了一会,再次昧着良心夸了一下“你设计搭配的建筑放在一起看的确很有美感。”
木南纯夏眯着眼睛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那是当然,金字塔旁边一定要放座特诺奇提兰的大神庙才好看,这个放在门口的美人鱼雕像和羽蛇神雕像是不是很搭啊,看起来就很对称的。”
赵天行没有再评论,之前那句话刚说完他就已经很对不起那些认认真真学习建筑构造的设计师们了,明明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建筑审美却是那么令人称奇。
“skyline,陪我一起玩这个游戏吧,我只缺最后一种建造材料就能搭起巴比伦通天塔了,你去注册一个账号把新手礼包里的材料赠送给我吧。”木南纯夏很坦然地说出了她的要求。
赵天行不明白,这种建造类小游戏有什么好玩的,但他没有问为什么,谁能猜得到这个如同精灵般少女的心思呢?
“这里有网络吗?”“当然有啦,虽然信号只有几格,但是用来玩游戏还是足够的,你把这里当成落后的原始部落了吗?实在是太失礼了,快把手机交出来,不然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赵天行最终还是向木南纯夏屈服,木南纯夏拿过他的手机开始捣鼓.“先加好友,然后赠送这个还有这个,我一定建造出一个最好看的建筑的,等我建成了就把它命名为skyline,啊,又到了手绘的环节,真是麻烦呢,不过这是难不倒我天才设计师的。”
木南纯夏抱着手机开始认真绘画,赵天行摇了摇头走过去捡起放在木南纯夏脚边的手机,这也算是邀请自己一起玩吗?这家伙明明就是看中了自己的新手礼包。
“我先回去睡觉了,你也早点睡吧,不要熬夜。”
“嗯嗯,晚安skyline。”
木南纯夏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手机,赵天行轻轻关上了门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此刻的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
直到赵天行关上自己房门的声音响起,木南纯夏才抬起头,房间里回荡着若有若无的声音“skyline”。
赵天行已经告诉了她自己的真名,但她还是愿意用skyline这个称呼,因为这是赵天行在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只属于她的名字。
第二天,早早起来的赵天行正准备告别,但知晓来意的秋山佐贺子却留住了他“啊,这么快就要走吗?不再多待几天?”
赵天行鞠躬致歉“失礼了,实在是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去做。”
“既然这么说的话,那我也不好挽留了,不过skyline君临走之前去一趟神社吧,那里供奉的是首途八幡神,是保佑人们旅程一帆风顺的神灵。”秋山佐贺子没有再多说,她喊来了微微带着黑眼圈的木南纯夏。“夏子,你带skyline君去神社一趟吧,记得求取一个御守。”
木南纯夏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然后微笑看向赵天行,“那么现在轮到我来给skyline带路了。”
大雾在山林间弥漫,白露顺着杉树叶滴落,全凭人力踩出的小径蜿蜒曲折。
褐色的鸟居上缠绕着些藤蔓,古老的参道虽然留有落叶却并不显杂乱,反而流露出一种安静祥和的气息。
“外婆奉行千利修的和,寂,清,静,也同样教导我寻求生活的本我和自然,千利修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在很久以前,千利休跟随武野绍鸥学习茶道的时候,有一天绍鸥命令利休去打扫庭院。他来到院子中一看,院子已经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甚至连一片落叶都没有。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走到树下,轻轻摇落了几片树叶之后,坦然回去复命了。所以我不是没有打扫哦,反而很用心地将自然之美通过落叶表现出来了呢。”木南纯夏指着被扫到一旁的落叶很是认真的对着赵天行讲解
“踏入鸟居即意味着进入神域,之后所有的行为举止都应特别注意,不过skyline也不用特别在意,这里的神灵很好的,毕竟我小时候就在这里长大的。”身穿巫女服的木南纯夏在进入神社后表情变得肃穆,但嘴上却没有停下来。
两只石雕的狛犬静静地看着来客,四季流转,光阴迭代,这里的历史可以追溯到镰仓时代,神社的访客大多是山下的村民和误入此处的游客,所以这里并没有大神社才有的许愿的绘马和求签的地方,这里唯一有仪式感的东西就是御守,木南纯夏年幼时一直担任着这一重要职责,每当有人来时她总会很开心地取出自己做的御守送给来客。
随着木南纯夏长大外出求学后,这座神社就由秋山佐贺子独自看管,那简陋却带着小女孩诚挚祝福的御守也就消失了许多年。
“你等一下。”木南纯夏留下一句话后就小步跑向拜殿。
赵天行不知道参拜神社的风俗忌讳,也就安静地等在原地,直到十几分钟后他才听见木南纯夏喊他的声音。
“戴上由本巫女亲手做的御守一定会平平安安的。”木南纯夏手心捧着一个像是小荷包样的东西,她认真的看着赵天行“低头啦。”
赵天行愣了一下,随后便任由木南纯夏给他系上了御守。
“御守是有灵气的物件,戴上的时候要在心里默念愿望和祝福,让美好的意念注满御守。而且御守是为特定的人购买和求取,不能将为自己购买的御守或者收到别人赠送的御守随意转赠他人,所以skyline千万不要弄掉了。”木南纯夏淡淡的发香在赵天行鼻间萦绕,他低头看着面前的少女然后用力的点了点头。
“最后,最重要的一点,御守要一年更换一次,千万不要忘记了,不然就没有作用了。一年更换一次知道了吗?”木南纯夏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很正常,但连如玉般的脖颈都染上淡淡红晕。
“一定要去求取御守的地方换。”木南纯夏转过身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强调了一句。
赵天行捏了捏御守,里面像是装了细小的绳子,揉起来富有弹性。
“不要捏御守啊,打开的话就没有效果了。”木南纯夏的声音让赵天行放弃了打开看一眼的想法。
木南纯夏走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指了指刚刚自己刚出来的拜殿“在这里参拜,向赛钱箱里投入钱币,向神灵表示你的诚意,然后拉动赛钱箱上方的铃的绳子,使铃发出响声,最后拜一拜就行了。”
赵天行依言而行,小小神社里仅有的工作人员则全程看着他,直到他起身,木南纯夏才凑到他身旁“做得不错,神明一定会保佑你的。”
作为无神论者的赵天行并不在意是否受到保佑,他并不相信端坐在云端的神明举手投足之间就能改变凡人的命运,比起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存在,他更相信自己握紧的双手。
下山的路明明和上山时一样,但赵天行却感觉好像要近得多,他一直盯着脚下透着光泽的黑色泥土,盯着微微那上面印着的淡淡鞋印,他看不见走在前方的木南纯夏的脸,只能在心里轻说着抱歉,沉默就像一个跟在他们两人身后不敢说话的孩子。
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浪花溅起又落在木南纯夏的木屐上,她盯着自己洁白的脚趾发着呆,手里紧紧抓着自己百褶裙的裙角,她有很多话想对赵天行要说,可是想来想去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波涛中的渡船再次出现,就像再长的故事也无可避免地会有结尾。
“再见了,木南纯夏。”
“嗯。”
等到赵天行登上那艘船,木南纯夏才明白自己想象中的那些离别场景是不会发生的。
海浪被礁石击碎后会有另一道继续拍打,故事说完了会有下一个故事,一切都安静而平凡地向前伸展。
赵天行没有再回头,小船悠悠向远方驶去。
“skyline!不要忘记我啊!”木南纯夏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他转身看着那个拼命挥舞着双手的少女。
木南纯夏没有流泪,她一直微笑着,如果注定要说再见,那么至少你眼中最后一面的我,是美丽的。
转过身的赵天行突然想了起来,那被他遗忘掉的白樱花花语——热烈,纯洁,短暂和希望。
时间在这一刻定格,直到一切都消失在地平线之外,海面下名为“黑潮”的暖流才朝着千岛寒流奔涌而去,将这一年的季夏画上了句号。
后来过了很多年,赵天行偶尔还是会在深夜里想起,那句不要忘记指的是什么呢?是掌心的御守,是大海中的小岛,还是海风中的少女?
没人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