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逢魔时

黎明三点至五点，日本阴阳道将这段鬼神最容易出没的时候称为，逢魔时。

迷雾中的身影轮廓渐渐清晰，或高或矮，或远或近，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它们都盯着被包围在迷雾中心的人们。

刚刚冲出居酒屋来到街道上的市原拓面色冰冷，他顾不上已经死亡的石原，一边往居酒屋里退一边朝着手持鬼丸国纲的九川大喊“快走。”

九川还来不及回答，一个腰间配着酒葫芦的英俊少年已经捏住他手中鬼丸国纲的刀锋，仿佛苍白的冰与红炽的铁相触，滋滋作响的手指渐渐焦黑，但少年不为所动冷冷直视着正在试图抽出鬼丸国纲的九川，“这刀上有我族的怨恨，是那柄鬼丸国纲吗？斩鬼人，你也要迎来自己的死！”

随着“死”字出口，少年原本英俊的脸庞开始颤栗蠕动，几乎在眨眼之间就变成狰狞的恶鬼，九川只觉得手中的鬼丸国纲像是被布满阴阳咒术铭文的鬼手吸取走了能量，再无之前的跃跃欲试。

“酒吞童子。”这是九川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在鬼丸国纲刀锋熄灭寒芒的那一瞬间，恶鬼已经干脆利落地捏住他的脖子，下一秒血雾就弥漫在夜色中，像是一场淅淅沥沥的雨，随着九川的死去，鬼丸国纲跌落在地上，酒吞童子捡起鬼丸国纲随手插在了腰间的另一侧，强大的灵压让这柄以弑鬼为生的武器竟无法反抗。

正当他打算开口时，一声撕开了迷雾的沉闷的枪声响起，无形的巨锤重重砸在酒吞童子的胸膛上，酒吞童子直接被强大的冲击力轰掉了半边胸膛，碎裂的脏器混合着血液肆意从缺口落下，盛怒的酒吞童子发出切割空气的刺耳尖啸，随后连伤口都没看一眼就从原地消失。

刚刚射出破魔子弹的井平还没来得及看清是否得手，一股混合着微微酒气和浓郁的血腥气的气息让他心脏瞬间停顿，多年执行任务的经验告诉让他比普通人更惊惧。

井平还没来得及起身，阴影已经笼罩在他的身前，冰冷的刀刃本该刺入那些妖怪的体内，灼烧它们由奇术能量提供的生机，但此刻这柄名刀和其它普通的刀没什么两样，仅仅发挥着刀最基本的作用，杀人。

充当制高点的天台上被血雨覆盖，骨肉破碎的杂音刺入耳膜，令人牙酸的咀嚼声让阿瑟几乎在一瞬间就要拉着红叶狩逃离这片血腥之地。

“户隐鬼女小姐，好久不见。”狐狸相貌的古怪生物张开身后的翅膀，一个起落就来到了红叶狩的面前。

“天狗前辈，多谢出手相助。”红叶狩微微欠身致谢，因为手中抱着女儿并不能以妖怪之间的礼节表达谢意，天狗看了一眼她怀中呼吸平缓正在安睡的孩子点了点头。

“是叫诗织吧。”

“对。”

“睡的可真香，这孩子不愧是千年之潮的起始啊，我们本该早点到的，但路上遭到贺茂家和安倍家的阴阳师的阻拦。”天狗解释完后转身看向一旁的阿瑟，“需要杀死吗？”

虽然是看向阿瑟的，但阿瑟知道这句话并不是询问自己的意见。

“不，当然不，这些天多靠这位阿瑟先生我才得以和诗织存活下来，请您务必不要再说这种话了。”红叶狩连忙解释，抱着诗织隔在阿瑟与天狗之间。

“会帮助妖怪的人类实在太少见了，我为我刚刚的失礼道歉，为表示我们的谢意，阿瑟先生您将永远是日本妖怪的贵客，百目鬼你带户隐鬼女小姐离开。”天狗语气平淡嘴上道歉着，话中却丝毫没有歉意。

阿瑟连忙摆手，等到红叶狩离开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机场搭乘飞机去欧洲名不见经传的小国避避风头，之后就算请他来日本当麦克阿瑟他也不会再来，作为GOC前特工，他对自己的同行们有着清楚的认知，他们更擅长清算同类，而非处理异类。

一个全身被衣物遮掩起来的女性走到了红叶狩的身旁，“户隐鬼女小姐，请跟我们走吧，剩下的交给他们处理就行了。”

红叶狩只能和阿瑟告别，阿瑟想过很多离别时该说的话，就连准备给诗织买的礼物都想好了，阿瑟捏紧兜里的不记名信用卡，昨天晚上他花了半宿的功夫才从这张卡里东拼西凑了点钱，本想买点告别礼物，但谁也不知道离别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他觉得自己有点像个小丑，不过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滑稽，这又不是命运第一次跟他较劲了，过去的失望和遗憾已经足够多了，他在保持沉默这点上已经很有经验了。

他朝红叶狩挥了挥手，不经意间看到走在红叶狩的女性因走路晃动而失去衣物遮掩的手腕，这时他才明白为什么天狗会叫她百目鬼，露出一截的手腕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眼睛，那些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阿瑟，似是要牢牢记住他的模样。

阿瑟的心中某种隐隐约约的情感逐渐消失，妖怪终究是妖怪，百目鬼是妖怪，红叶狩也是妖怪。

命运或许会有转机，但一开始就形同陌路的人，是再怎么样也不会在同一条道路上并行到终点的。

“阿瑟先生，你介意我在你的面前杀人吗？”天狗随意询问着，但没等阿瑟回答，它已经径直向着居酒屋走去。

房屋在日本的阴阳道中天生带有保护的特色，除去那些在人类周围生存的妖怪，大部分妖怪都不会主动入侵，这是阴阳师们千年来和妖怪达成的某种不成文的规矩，但此刻的天狗并不在意，它想要杀死所有追捕红叶狩的人类，用这种决绝的方式向全日本的人类表达妖怪们对千年之潮的态度。

只有一个种族可以拥有这片土地的主权。

居酒屋内的市原拓来不及向吹越葵解释，他关上后门的速度很快，熟练得像是他生来就要困守孤堡，GOC的特工们习惯了事情的多变，他们总是被动地去面对这个世界的异常。

人类的脆弱在面对神秘的未知时一览无余，就像大海中心的孤岛，可即便如此，当风暴袭来时，总要有人守望，不能倒下。

“向总部发出求救信号。”

市原拓现在无比懊悔，他不应该拒绝其他小组的合作请求的，尽管红叶狩的赏金让人眼红，但是也要活着才能拿到。

“喂，是警察吗，我是......”刚刚从突变中缓过来的居酒屋老板竹野内凉趴在地上哆嗦着报了警。

不是每个人都能在遭遇枪战后还能保持冷静的，所以角落推翻桌椅构建临时掩体依旧端着鳗鱼饭进食的青年格外显眼。

市原拓顾不上这家伙的粗线条，他一边说着“这里并不安全，可能会发生枪战，请压低身体趴在地上。”一边想着如何突出重围。

刚刚目睹同伴死亡的市原拓已经无法保持冷静，想活下去的欲望让他每一秒都警惕着四周，就连这句话也是下意识说出口。

市原拓知道如果自己在GOC救援到来之前离开居酒屋，在空旷的街道上他的下场只有一个，所以他拔出手枪指向居酒屋的后门。

没有敲门声，一只明显与人类有差异的手直接捅穿了铝合金制作的门，伴随着刺耳的金属弯曲声，天狗已经开始透过空隙处扫视居酒屋内的人类。

市原拓和吹越葵将身上所有的子弹都倾泻于天狗的身前，之所以是身前，是因为就逃亡多日已经极度虚弱的红叶狩都有能力构建奇术防护，作为日本最强大的妖怪的天狗又怎么会把这些子弹放在眼中，整整两个弹夹的子弹都打光，天狗的脚步没有一丝停顿。

“人类，这就是我们的态度。”天狗在出手之前说了一句话，它知道在一切都结束后会有阴阳师具现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情，无论是日本本土的阴阳师，还是这些年风头正盛的scp基金会和GOC，他们都会知道这句话。

随着科技发展，面对逐渐强盛的人类妖怪们选择了避让，不是编造出被人杀死的故事就是直接消失在自己的领地上，时间让人类一代代传递下去，回忆变为故事，故事变为传说，曾经主宰日本列岛的妖怪们早已被人类遗忘，不过这些昔日的霸主们从未忘记自己的辉煌，它们潜伏在深邃的黑暗中等待着机会，等待着一个足以扭转支配地位的机会，而千年之潮就是这样的一个机会。

天狗拔出腰间的武士刀，高齿木屐在地板上踩出令人绝望的清脆碰撞声，市原拓和吹越葵转身试图逃跑，可天狗在拔刀之前就以高绝的奇术封锁了这里，没有人能从这里站着离开。

虚掩着的大门明明被夜风吹着，肉眼可见地微微晃动，但市原拓和吹越葵无论怎么推动，那扇象征着希望的大门都无法打开。

一记朴实无华的横切让空气发出被撕裂般的音爆，如果不出意料的话，两名GOC特工就可以和自己的同伴在三途河畔进行战后复盘了。

“锵”，金属碰撞的声音在狭小的居酒屋内显得格外刺耳，戛然而止的斩击让人生出种不期而遇的荒谬感，这竟是可以阻挡下的？

天狗惊诧地看着挡住了自己剑的男子，从进入居酒屋它就看见了躲在角落的男子，当时它还因为这种情况居然还有人还在吃鳗鱼饭的缘故而多看了几眼，这个面色冷峻的年轻男子正握着一把刃长80cm的太刀，挡下那一剑后便后撤，冷静地以剑道中上段霞的姿态等待着下一击。

他甚至还在咀嚼着口中的鳗鱼饭！

这位刚刚吃完最后一口鳗鱼饭的男子正是从鹿儿岛远道而归的赵天行，一路上昼夜不停奔波着的赵天行在一个小时之前才开着车进入东京，也许是命运的偶然，饥肠辘辘的他最终走进了这家居酒屋点了一份鳗鱼饭。

双方都没有开口，生性高傲的天狗不会主动询问一个刚刚挡下它剑的人类的姓名，他更愿意在面前的人类奄奄一息时开口。

赵天行本想安安静静吃完这顿并不正宗的鳗鱼饭然后驱车离开，但突变的事故让他不得不掺和进来，无论那名GOC特工有没有说那句带着善意的话，他都无法真正淡漠地看着他们被妖怪杀死在自己的面前。

居酒屋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天狗和赵天行都在打量着对方，如果可以，他们都希望在下一击就分出胜负，毕竟时间是种宝贵的东西。

在这种精神极度集中的情况下，赵天行却突然想起不久前有个女孩曾经问过自己一个问题。

“skyline君，未来的我会遇见百鬼夜行吗？”

现在，你如果在我身边，那么便可以见到了。

当居酒屋内正在对峙时，阿瑟望着逐渐远去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心里安稳下来，这些天一直在刀尖上游走，谁也不知道自己下一秒会不会死掉，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想到这，阿瑟想起了一直被红叶狩抱在怀中的小婴儿，那个叫诗织的小家伙才是最坦然的，每天不哭也不闹，有时还会在母亲的怀中看着爆炸的火光咯咯直笑，就连今晚她也像是对母亲和那位叔叔有着足够的自信，在甜美的梦乡中不曾醒来。

小家伙再见了，叔叔我可是救过你呢，如果将来来欧洲千万要记得看看叔叔啊，阿瑟心中略微有些伤感，不过很快就被如释重负的喜悦冲散，他正准备顺着道路离开迷雾，搭乘出租车去最近的机场。

一场白色的雪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阿瑟捡起落在肩头的纸片，上面画着他根本看不懂的纹章，但很快阿瑟就反应过来，他曾在Alexylva大学的课堂上见过这种纹章，那代表着日本的阴阳寮。

散落在地的纸片很快就凝聚在一起形成一个高大的式神。戴着乌帽子，身穿白色无纹狩衣配白色无纹指贯的男人踏着夜色出现在这里，但那男人在发现手中的栻盘对阿瑟并没有任何反应后微微皱眉“离开这里。”

随后他站在式神的手掌中向着红叶狩刚刚离开的方向追去，阿瑟点点头转身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但一等那位阴阳师消失他就立刻转身追了上去。

这位来追捕妖怪的阴阳师独自出现在这里，已经说明了他的实力，果然没走几步阿瑟就看见了妖怪们的残骸，那家伙是一路从迷雾中杀穿而来。

这位中年男人正是当代阴阳寮的寮头贺茂日向，在察觉东京街头发生了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的百鬼夜行后，他立刻就明白了这帮妖怪为什么公然挑衅，除了那位象征着千年之潮起始的红叶狩之女，没有什么值得它们不惜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