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降临之日二

赵天行走在东京的街头，此刻的他背着修长的太刀，他没有心情考虑是否会因为背着管制刀具而被警察逮捕，因为可以帮他伪装的女孩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所幸已经是傍晚，警察也要下班回家吃饭。

在送别阿瑟和红叶狩后，他开始在这座城市里寻找同伴们的痕迹，但他并不能像之前一样专心致志地做这件事，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在和阿瑟与红叶狩待在一起的这几天，他总觉得阿瑟与红叶狩很像自己和木南纯夏。

这几天他的脑海里总是莫名其妙地闪过一张笑靥如花的脸，这很干扰他的思绪。赵天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没有留下的理由，但他有些后悔就这样让木南纯夏离开。

正在漫步准备找家料理店应付晚餐的赵天行突然皱起了眉头，他本能的感觉到自己被盯上了，那股异样的注视感让他有些不舒服。

五分钟后，此时赵天行已经偏离了主道，附近是个公园，只有远处才有零零散散出来散步的人。

赵天行停下脚步，看向一直跟随自己的尾行者。

跟踪者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两人早就心照不宣地决定在僻静之处解决对方，或者被对方解决。

“是阁下斩断了天狗左手？”跟踪者大概二十岁左右，身穿红色小袖，内衬深色的襦袢，下着灰袴，袴上角带固定着一把武士刀，就像是从江户时代里走出来的年轻剑豪，说话速度不紧不慢显得极为从容不迫，但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有一股血腥气蔓延开来，他的眼睛并非人类的圆瞳，而是类似于大型肉食动物的金黄色竖瞳，赵天行讨厌那双瞳孔，因为他感觉自己就像被盯着的猎物。

“你是妖怪？”赵天行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这种俗套的发展，每个敌人都要藕断丝连的牵扯出众多亲朋好友，鹿学院倒是教过怎么处理这种令人心烦的情况，他们作战理念是斩草除根。

“应该是吧，我也忘了自己到底是什么了。”

“杀戮鬼？”

“好像是有人这么称呼过我。”

赵天行在离开居酒屋的第二天就抽空去了一趟书店，买了一本日本民俗神话传说，百鬼夜行在这几天一直充当他的睡前读物。

除去那些鼎鼎有名的大妖怪，赵天行倒是格外注意一些能力特殊的妖怪，有一种妖怪的介绍极为简短，但赵天行十分重视，因为那段介绍实在是太令人印象深刻。

在杀戮中疯狂，爆发，和丧尸一般的人，传说曾经杀死数万妖怪的鬼，称谓杀戮鬼，又称谓妖怪的“死神”。

听起来的确很有岛国的中二气息，但赵天行在这一刻才明白为什么百鬼夜行关于杀戮鬼的介绍如此简短了，见过杀戮鬼的人和妖怪大概没几个能活下来。

面前的杀戮鬼正伸手拔刀，生灵的怨念在他的身后形成滔天血海，这是极为罕见的灵体领域，那些哀嚎着的冤魂和杀戮鬼在某种程度上相当于中国传说中的虎妖与伥鬼，杀戮鬼每杀死一个妖怪或是一个人类，他都会拘役对方的灵魂，从而使自己的实力更加强大。

这种掠夺式的修行不外乎会促使杀戮鬼沉迷杀戮，但一味的杀戮并不能无限制的强大，这个世界自有它的平衡之道，这些怨灵会渐渐影响杀戮鬼的心智，纵观超自然领域历史，任何力量都要付出代价。

在无尽的杀戮中杀戮鬼会逐渐迷失自我，将一切都遗忘，最终成为只知道杀戮的存在，而到了这一步离死亡就不远了。

这种状况并不是杀戮鬼独有的现象，在世界各地的超自然历史中都有对这种情况的描述，著名的血腥女王并非死于吸血鬼猎人之手，她通过杀死的处女获取血液中的力量，随着她的力量越来越强大，那股渴求也会越来越强烈，直至吞噬她的理智将她变为只知道寻觅鲜血的野兽，最终在杀死周边所有的人类后无法获取血液的血腥女王因为饥饿冲出了城堡，死在了日光下。

阿兹特克文明中的美洲虎战士通过向“太阳神”献祭获取力量，随着献祭的数量越来越多，他们所得到的力量也会越来越强大，这种交易的确帮助阿兹特克帝人建立了一个强盛无比的帝国，但随着战士们越来越强大，他们所需要的献祭也越来越庞大，而敌人是有限的，最终这种恶性循环导致了帝国的坍塌。在超自然史书中阿兹特克帝国并非毁于西班牙征服者和墨西哥的联军，他们因为美洲虎战士而强大，同样也因为疯狂的美洲虎战士而毁灭。

这种恶性循环在超自然领域有着专属名词，修罗化。

赵天行并不想点燃灵魂火，因为这场战斗毫无意义。

"你是为了天狗复仇？"

“不。”

“那是为了什么？”

“你很强。”

杀戮鬼并不介意这种回答这种没什么意义的话，因为他还没到前几代杀戮鬼的杀戮程度，仍有着自我意识，现在的他还处于享受杀戮获取力量的阶段，顶级厨师在捏寿司之前都会给食材做个spa,这样才能让食材发挥出最好的味道，这位仍残留着人类记忆的杀戮鬼深以为然。

“你大概还留有人类的记忆吧，不然你也不会说这么多话了，你最好控制住最后的理智，不然你会和你之前的杀戮鬼一样沦为只知道杀戮没有自我意识的东西，就像是设定好程序的机械。”能用嘴打赢的战斗，就不要用拳头，这是在鹿学院广为流传的信条。

鹿学院专门开设了一门叫做战前交谈艺术的课程，可惜他并没有选修。

“战斗是种艺术，唯有杀戮方可升华灵魂。”年轻的杀戮鬼握紧了刀，已经将剑高举在自己右肩上方，这正是萨摩示现流独特的起手姿势“蜻蜓”，通过上段持刀希望以第一击上方斜砍的大袈裟斩将敌人砍杀。

很标准的起手式，赵天行心里简单地点评一下，然后他后退了一步，一步不多一步不少，恰好处于杀戮鬼剑刃最大攻击距离之外，这意味着杀戮鬼必须变步近身，战斗的主动权一开始就会在他手中。

“所有的强者都将成为我的垫脚石，我已窥见无上的心域。”杀戮鬼直接蹬步瞬闪至赵天行的面前，锋利的太刀直劈而下，其势一往无前，屈铁断金。

赵天行甚至都没来得及拔出自己的剑，他第一时间横过未出鞘的剑，以剑鞘接下了这一剑，太刀还在刀鞘中，但赵天行的心里这把刀已经出鞘了。

杀戮鬼毫不意外，他轻快的将原本自上而下劈去的剑转为侧切，一劈一切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的停滞，没有任何力道的溢出，流畅的就像精准而优雅的杀戮机器。

赵天行弃剑后撤，饶是如此那柄太刀的切先也划过了赵天行的脸庞，一滴血液顺着细微的切口从赵天行的侧脸缓缓留下。

长时间高频率的燃烧灵魂火让他的感知同样被灼伤，大概还要一天左右的时间他才能恢复至最佳状态，但在一位同样卓越的对手面前，差之毫厘，便会失之千里。

但杀戮鬼却没有更进一步，因为他看见了被赵天行弃落在地的武器，作为一名剑客，他不愿在这种情况下继续出剑。

杀戮鬼再次后撤立刀，这次是香取神道流里的阴之构，赵天行屹立不动，摆出空手搏击的起手式。

杀戮鬼淡淡开口，“阁下难道不捡起自己的剑吗？”

赵天行摇了摇头，“我的剑道的确不如你。”

纵使赵天行在剑道上的天赋惊才绝艳，但剑并不是他最深的执念，所以他剑术的造诣并不能达到最终的完美。

仅一招之间，他便看出了杀戮鬼已经剑心通明，心无杂念已经不能形容他，他的身体与思维一切都是为了挥剑而服务，剑不再是武器，而是他的本身，所有的技艺被这股纯粹执念臻于至善。

但完美，也是种不完美。

“剑痴，为了修行而种下执念，反过来修行又会加深执念的程度，修为越高执念越深，到最后，人就只是为了执念而活，彻底沦为执念的傀儡。”

“成为执念的傀儡之后，人就已经没有人该有的思维，所作所为已经无法用人类来解释，也无法用人类的逻辑来沟通，可以说完全是另一个物种。”

杀戮鬼瞳孔中炽烈的杀意打断了赵天行的回忆，“难道因为对手强大，剑客就会放下自己的剑？”

赵天行缓缓道，“我不是剑客，我只想赢。”

杀戮鬼这才明白，赵天行是自知剑道不如杀戮鬼所以想用别的方式打败他。

想到这他不禁笑了起来，从他4岁握剑的那一刻起，他的对手就不再是赤手空拳的人了，因为那毫无意义，所谓剑道三倍段，使用武器的人是可以战胜高于自己三个段位的人的，相比于锋利而修长的刀剑，肉体是软弱无力的。

杀戮鬼露出冷笑，不过如此，天狗居然被这种家伙斩去一臂。

杀戮鬼握住剑柄，这一刻他的血液在体内波涛汹涌，当他握住剑的时候，他自认凡是一剑之地尽在掌握，正是这种如同君王般的掌控力才让他醉心于剑道，当他出师的那一天，他的老师不由得对他的父亲感慨主宰生死这本该是神灵的权柄，但杀戮鬼却凭借剑术这一技艺短暂的得到了行使的权力，也正是这种狂热在上一代杀戮鬼被杀死后，他得以成为了新一代的杀戮鬼。

纵使岁月变迁，一个世纪充满魔幻而下一个世纪又充满科学，火药枪械的发明已经让剑道沦为一种爱好，但杀戮鬼一直骄傲而自负地活在剑的世界里。

当那柄犹如隔开空气的太刀再次在夜色下反射出寒光时，赵天行闭上了眼睛屏住呼吸让心跳在那瞬间几乎停止，月色的刀刃会因反射光芒而让人迟钝，但刀刃出鞘后挥出时和空气的摩擦时却不会有任何改变。

闭上眼睛的赵天行听见了杀戮鬼那澎湃如海浪的心跳声，听见了不远处路人的尖叫声，但这都不是他想要听见的东西，他耐心地等待着，世界在那一刻仿佛冻结，直到那声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刀刃与空气的摩擦声响起，世界才重新恢复正常的流速。

杀戮鬼嘴角带着一丝戏谑的笑容，闭上眼睛依靠声音寻找攻击来源这种方式只会出现在热血少年漫里，只要一击，只要一击这个狂妄的男人就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自己的灵域里会多出一个痛苦的灵魂。

当太刀挥到一半时一股铺天盖地的黑暗突然将他笼罩，陡然陷入的黑暗让杀戮鬼愣了一下，这并没有太过影响杀戮鬼，数千万次的挥击让他早就可以不依赖眼睛而挥刀，但这股突如其来的黑暗还是让杀戮鬼出现了一丝破绽，原本准备根据赵天行格挡变招的刀势也微不可见的停滞了一下。

赵天行知道自己唯一的胜机便是对方漏出破绽。

凭借着与生俱来的天资和数千万次的挥击，杀戮鬼将剑招磨砺得近乎无暇，但近乎和绝对的区别就像零与一，那一点的极致需要穷极一生。

纵使杀戮鬼天纵奇才，有着绝对的天赋与努力，但他依然有位难以匹敌的敌人。

时间。

光阴是最凝练的力量，睥睨着世间所有生灵。

他太年轻了，再无与伦比的天赋，再坚毅的努力，在二十年的岁月面前还是太稚嫩，他已经达到这个年纪的极限，但这还不是剑的极限。

他的剑无可避免地会有缺陷，那一星半点的破绽便是赵天行绝境中的机会，而突如其来的黑暗更将那一丝凝滞放大，就像是白帛上本就微不可见的墨点被擦拭开。

赵天行没有错过那一瞬间，他张开瞬间燃起灵魂火的右手，在杀戮鬼的刀刃还未落到自己的肩头的前一刻错身避开锋芒，灵动的指尖引导着剑尖斜斜刺入混凝土地面，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赵天行顺着剑身欺身而上，一记肘击击中了杀戮鬼的下巴。

还未等眼前一片黑暗的杀戮鬼反应过来，赵天行已经右腿弯曲，随着右膝扬起呈半月形，一记来势汹汹的侧膝击已经撞上了杀戮鬼的小腹，灼人眼球的火焰再次悄无声息燃起，躯体的疼痛几乎在一瞬间就将杀戮鬼的理智撕裂，痉挛的肌肉松弛，紧握的刀柄松开，视若生命的名刀摔在地上，被赵天行远远踢开。

看到跪在地上忍受着灵魂火灼烧而蜷缩成一团的杀戮鬼，赵天行扬起仍处于发麻状态的右手，看了看右手上留有深深划痕的合金手套，还好鹿学院行动处特制的防割手套没有让他失望。

太早点燃灵魂火会让杀戮鬼警惕，只有在刀刃与右手相接的一瞬间点燃才能让杀戮鬼避无可避。

仅仅五秒钟的灵魂燃烧，还算是在可接受范围内，赵天行没有停留，只有一种方法能停止灵魂火的燃烧，天狗已经做出了选择，至于这位醉心于剑道的杀戮鬼能否狠下心，那就不是赵天行在意的事了。

他虽然疑惑为什么杀戮鬼会在进攻时露出如此大的破绽，但他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去想，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至暗时刻早已过去，但赵天行还是不由自主地抬头，作为鹿学院的学员，那股奇妙的感觉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一股庞大的奇术能量正在东京内聚集，这股足以毁天灭地的能量让赵天行不得不改变了行动轨迹，没有人能忍受达摩克里斯之剑悬挂在自己的头上。

在赵天行动身的那一刻，整个日本几乎所有的超自然领域生物都向着奇术能量源头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