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阿芙拉的回忆
恋爱的真正价值不在于体验,而是在于观赏,至少这句话在此刻对于年轻的阿芙拉.舒尔茨来说,再正确不过。
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爱情这种情感维系居然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两个彼此截然不同的个体,居然会因为这种情感而全盘接受对方,包括那些并不完美的缺点,就像是沉沦在黑暗当中的人,哪怕只是一点光都会引导他们趋之若鹜地奔过去,阿芙拉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模仿他们,在这世界上的另一个人那里得到救赎。
没有谁心甘情愿地接受被无情毁弃的命运,爱与被爱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向这片尘世索取的权利。
两只交叉相扣的手缓缓松开,在得到另一颗心的印证后,两人重新想起了此次梦境旅行的目的,他们不是来度蜜月的,弱小又无助的阿芙拉才是他们的目标,在唤醒其他人后,他们有的是时间谈情说爱,在此之前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秦墨清了清嗓子,微笑着看向阿芙拉“轮到你了,我先问吧,你希望自己未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阿芙拉略微沉思,轻声开口“一个足够有钱,有在乎的人和喜欢的事物的人,如果可以,我也想试一试被人深爱着的感觉。”
“为什么会谈到钱?”秦墨微微有些疑惑,在黯淡的灯光下,秦墨的疑惑如雾气般在空气中弥漫。他微皱的眉头下,双眼中透出一种深沉的思索。年轻的少女心想归根结底金钱好像并不算必需品吧?而且将钱纳入梦想听起来有点俗气。
“因为在人类世界的一切都需要金钱,如果有钱我的父母就不会因为接受scp基金会的资助而接触奥丁的神国,选择抛下我,如果有钱我的祖母就能得到更好的医疗救助,或许她就不会离开我,如果有钱,我就不必为了一张船票而去抢银行,如果我有钱,就不会有人再说我是个孤儿,他们会叫我有钱人家的小姐,我就能得到应有的尊敬。”阿芙拉微微叹了口气,这时的她不像个心智只有十岁的孩子,反而流露出一种十六七岁少女特有的哀伤,金色的头发如瀑布般流淌,精致的侧脸明艳而悲伤,像许愿池前没有硬币的年轻女孩。
姬宁拍了拍秦墨的肩膀,“任何事情都是建立在物质基础上的,没有什么东西能在天平上胜过面包,人们只接受自己认为配得上的爱,一个颠沛流离孤独了半生的少女不可能和你一样是个理想主义者的。”
秦墨怔了一下,随后释然地握住了阿芙拉的手“作为你的朋友,我会帮助你实现你所期待的梦想的,在离开阿斯加尔特后,请你务必要相信我,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事情?我现在就很相信你。”阿芙拉将秦墨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像只眷恋的小猫蹭了蹭她的手心。
秦墨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选择提前说出关于梦境的一切,原本他们打算在阿芙拉对于自己父母释怀后再告诉她的,那时的阿芙拉应该对他们有更深的信任,唤醒的概率会更高,不过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好感度刷得好像过于迅速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那个叫亚度尼斯的男人所制造的一场梦境?”阿芙拉面色极为凝重的盯着秦墨,欲言又止。
“没错,这里其实是你的精神世界,你被亚度尼斯的梦境所捕获,掩盖了现实世界里的记忆。”姬宁接着补充道,他满怀希冀地看向四周,等待着梦境的剥离。
“你们有什么证据吗?”心乱如麻的阿芙拉提出了一个小小的疑问。
秦墨和姬宁对视一眼,然后颇为默契地摇了摇头“如果有证据早就给你看了,也不至于等到现在。”
“虽然我很想相信你们,但是你们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阿芙拉微微起身,调整了一下已经发麻的身躯,伸出一只手放到透气孔,一片冰晶在她白嫩的指肚上化成冰水,“如果真的像你们说的那样,一切都是一场梦就好了,可是这么多年,我一直是在这里度过的,你们听说过卡尔萨根之龙的比喻吗?”
"假如我跟你说:现在我家的车库里面有一条会喷火的飞龙!这个时候,你非常怀疑这个说法,认为我是在说谎。你想要拆穿我这个把戏。
于是你说,那你打开车库大门给我们瞧瞧吧!但是我说:非常遗憾,我这条龙是隐形的,就算打开大门你也看不到,事实上,这条龙只有我能看到。于是你说:那它不是会喷火吗?让我们来测试一下你们车库的温度有没有升高吧。非常遗憾,我这条龙喷出来的火是冷的,它并不能提高车库的温度。虽然如此,但是这条龙的确存在!于是你还不死心,那你能不能让我往车库里面喷漆,它如果存在的话,身上肯定能沾上油漆,从而就现身了!非常遗憾,我这条龙的鳞甲并不能沾上油漆,所以你就算那样做,也肯定看不到,不过相信我,它真的存在着!
总之,你提出的每一个试图推翻我说法的测试方法,都会被我用一个理由来规避掉,于是,你永远也没有办法推翻我的说法。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我这个说法从来没有人推翻过,将来也不会被人推翻。它是一个永远无法推翻的学说."
"你们的梦境世界观也是一样的,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算我很想相信,我的思维和逻辑也会阻止我真的相信。"
姬宁沉默片刻,问道“你今年几岁?”
“十岁。”
“为什么十岁的孩子会知道这种东西,还有,为什么十岁的孩子会长得像你这么大。”
“因为我孤独的人生中有一半的时间都是与书籍为伍,另一半在睡觉。十岁的孩子为什么不能这么大?我十岁,所以我长这么大,这难道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阿芙拉摊开手,一脸无辜的模样。
姬宁举起手自上而下顺势和阿芙拉击了个掌“你成功说服了我,不过我们总会找到证据,请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吧。”他并不责怪阿芙拉,因为梦境的本质就是我若不醒来,世界即不存在。
“那么接下来轮到我问了,你的人生中令你无法释怀的事情有哪些?”姬宁对于阿芙拉的了解其实并不多,大部分都是遗忘者之寻小组一起联合行动时,他只知道这家伙是个爱吃甜点,天性爱玩,性格开朗略带点腹黑的少女,从秦墨口中得知这家伙似乎还有点黏人,总是撒娇想和秦墨睡一张床,除此之外就和其他的女孩没有什么不同。
只有弄清楚她内心真正渴求的事物,才能将她彻底拉出梦境,人生就是一场弥补遗憾的旅行,人们总会因为回忆的交汇而幻想如果做出了另一个选择该有多好。
阿芙拉抬起头,声音平淡的如同她那没有被深爱过的人生,带着一点苦涩的韵味,缓缓开口道“太多了。”
“我七岁的时候,我的父母抛下了我选择了自己的理想,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们,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想我,可我很想他们,有时回想起总觉得有一种被背叛了的感觉,明明他们是我的父母,可为什么却能做出这么冷漠的抉择,难道在我模糊的记忆里他们一直披着伪善的外表,如果我从一生下来就是孤儿或许会更好些,至少我不用因为曾经被呵护而被现实所刺痛。”
“他们离开我后,我便住到了祖母家,祖母是个刻板又老旧的老式贵族,她会要求我擦拭那些银烛台,戴上那些古老的家族徽章,每周去一趟修道院,向上帝告解自己所犯下的过错,她会告诉我淑女的衣着应该庄重典雅,会教我如何弹客厅里那台上世纪的钢琴,她是个严厉又温柔的人,虽然她从不说爱我,但我从不怀疑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我每周都会跟随她去教堂,可上帝从未听见我的祈求,他只会一次又一次地降下苦难,来考验他的信徒,我的祖母在收养我之前就已经抱病在身,现在回想起来,或许从一开始她就试图故意对我保持着距离,这样离别的时候就不会太伤感,可骨子里的温柔是藏不住的,她那么爱我的一个人,我又怎么会察觉不到?仅仅一年后,准备重新开始迎接新生活的我参加了祖母的葬礼。”
“我没有见到祖母的最后一面,她是在医院里安静地离开的,等我接到通知时,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是否会想见她的家人一面?我希望不是,愿她所笃信的上帝降给了她最后的怜悯。”
“那场葬礼的细节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那是一个雨天,带着黑纱的我站在看不清面容的人群中,如同参加自己的葬礼,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待,等待着神父的圣道礼结束,等待着抬棺者的动作,等待着我从雨水的消融中解脱,葬礼结束后,我大病了一场,如果那时死掉的话,是不是就能和祖母一起离开了呢?”
“病好以后,我独自一人来到欧洲,祖母在这里替我安排好了学校,一所只招收女孩的天主教教会学校,每天清晨的祷告,周日出席教堂的唱诗班,布满天使雕纹的屋顶,完全封闭式的管理体系,所有女孩都要成为一个淑女以及一个虔敬的天主教徒。”
“布道时教堂里燃香的气息、蜡烛、花边和必须摆出来的端庄稳重,神父拿着募捐袋到处走动,从他们手里拿走承载着故事的纸币,在告解室倾听他们为了舒适而犯了一些琐屑的罪恶,我一直不明白,如果一个人有错,那他为什么不用行动去弥补自己所犯下的过错,而是装模作样在无法回应的神面前祈求原谅,又心安理得地消减自己的负罪感,他们难道忘记了《圣经》里所说的话吗?他不用倚靠虚假欺哄自己,因虚假必成为他的报应。”
“在我的祖母死后我就是个虔诚的无信者,我不是上帝温顺的羔羊,而是个无法被信仰所束缚的孩子,也许是因为我的身上流着我父母的血,我的每一滴血液都渴求着自由,哪怕前方是无迹可寻的黎明,我也不愿在一所戒律严格古老而传统的学校呆下去,我装病在医院的时候逃离了那里,身无分文地在维也纳的街头,像一只被所有人都抛弃的流浪猫。”
“我最终还是被警察送回了那家教会学校,在知道我离开的原因后,所有人都不再责怪我,他们只是用一种审视着陌生生物的眼神看着我,一个无信者,一个教会学校里的无信者,神父们不再让我去告解,周日的礼拜我也无需再踏进教堂,没过多久我就被送回了挪威,那群神的信徒们将我的学费退还,自此我便开始了自己的独居生活。”
“我有时会想如果我没离开那所学校,伪装成上帝的羔羊,这样是否会更好一些,那是我祖母在这世上为我所做的最后一件事,离开那所教会学校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是我和我祖母之间在这世上最后的联系,而我就这样轻易地抛弃,那我和我的父母又有什么区别?”
“回到挪威后,我的确得到了彻底的自由,可是这种感觉并不像我所预想的那样,我只感到孤独,深入骨髓的孤独,我试着露出笑容,可是却得不到真正的回应,我的亲人都已经离开了我,一切都在提醒着我是这个世界的陌生人,所以我决定要去寻找我的父母,去询问他们究竟是为什么能够抛下我,难道一个虚妄的传说真的比家人更重要?我一定要他们亲口告诉我,无论答案是什么,那都是他们教给我最后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