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别达知道的事儿
梁王虽然多疑,但用人却十分开明。
刘刈这样一个完全没有背景的敌对“降将”,崔瞳这样一个只醉心于匠作的职场“小白”,都可以得到重用,和太子身边的康严老师一样当个统领,就能说明一切。
太子执掌武机局,也同样秉承梁王的用人方略。武机局内的执红卫,几乎人人都有些过人之处,有善摔角的,能敌三五人不得近身;有善奔袭的,长途追凶跟踪一日能行百里;既有皮三儿这般厮混市井、耳聪目明,民间杂闻轶事小道消息尽收眼底的,也有李晋这种善使机关,长于推理,奇技淫巧手到擒来的。
但即使这样,想推荐一个别达这样有些小本事的平民见太子,那也夸张了点,武机局毕竟是公职,太子殿下不是,也没有必要去效仿孟尝君养些闲散的门客。
至少皮三儿想领别达见太子是肯定做不到的,这种事儿,还得老大来。
李晋想了个迂回的办法,在武机局门口,牵着别达,与太子来了场“巧遇”。
等了没一会儿,太子从玄医局回来,刚一下车,便看见李晋牵着个人,往局中走去,再看那人的形象,以为是捉的什么人犯细作。
便随口问道:“拿的什么人?”
李晋回道:“太子殿下,今日皮三儿在城里寻得一个能人,我带去监察营给任统领看看,咱们武机局能不能用得上。”
太子一瞧,只见别达身长不足五尺,耸肩勾背,獐头鼠目,其貌不扬,头发胡乱使一条破布缠在顶上,却穿一身极不合身的新衣服,手里还捏着一团皱皱巴巴的旧衣服,这一副落魄的样子,不要说官宦之家,就是市井乡里也很难瞧见。
那别达这时正和皮三儿站在一起,缩在墙边,低头垂手,不敢说话。
太子见事儿小,并未多说,便让李晋领着去监察营看看,就回了自己厅房。
想来李晋也是给监察营说了些好话,不一会儿,任统领就转回到了太子房中。
“太子殿下,下官询问得知,这人善泳,潜水闭气,一时三刻都不在话下,如果夜晚伏于金水河中,倒是可以断了天理军贼人出城的水路,我觉得咱们应该能用得上。”
太子觉得,刚才看别达,形象还是差了点,于是说道:“不妥,河水入城凼口,本就有网罩阻挡,要想出城,也不易,即便要断水埋伏,也可调用军船摆夫,此人其貌不扬,不知礼仪,有损我执红卫的威仪。”
“殿下,按监察营用人执事法度,此人可作为民夫协助武机局查案,并非一定要编为执红卫。太子殿下开明,武机局用人一向不拘一格,下官倒是觉得可以一试。”
看这监察营统领这么帮忙说话,李晋一定是在背后用了不少力。
“好吧,那就交由缉卫营。”太子觉得事小,不想挫了下人的好意,就顺口应了。可这话一出,又想起缉卫营统领刘刈还在牢中,于是只好无奈地说:“不了,你去吧,带过来我亲自问问。”
不一会儿,别达又被带了回来,规规矩矩跪在中间,见了太子不但不怕,还一脸兴奋的样子。
“你是胡人么?缘何叫这个名字?”太子一边翻看一本文书,一边随意的问道。
“回太子殿下,小民本姓毕,自幼生在城外开河边上,打小就擅长潜水闭气,能在水中伏个三天两日都不出来,被邻居们嬉笑如水底的鳖团黄鳝一般,称作鳖妲,鳖说的就是王八,妲指的就是黄鳝,贱民没几个识字的,叫着叫着,就叫成别达了。”别达跪在地上,颈项微抬,说到此处,不但不惶恐,反而有几分得意。
“哦?”太子见状,不禁有些好笑,问道:“那你却识字咯?”
“识得几个。”
太子看别达这副不卑不亢的难得摸样,而且居然还识字,有些意外,问道:“我看你手里拿着一身役服,是在何处做过杂役?”
“回殿下,殿下眼力真准,小民曾随礼部杜侍郎做过杂役。”别达这下更是骄傲起来,抬高声调,一字一顿,生怕太子听不清楚。
“哦?礼部侍郎杜睿?”
“是的,后来杜公死了,小民才流落的。”
“那你可认识杜冲?”
“不认识,小人只是临时应征的杂役,没听说过,但没有见过杜评事。”
“难怪你识字识礼,也好,就帮我缉卫营查案吧,若有功,以后可得监察营举荐,也算谋得一份正经差事,好过你终日游手好闲。”太子见此人没有什么城府,虽然相貌平平,但并不惹人生厌,反而有几分有趣。
别达听太子如此尊贵之躯,居然替自己这样一个卑微草民着想,一下子感动的不行,心想,这辈子能跟太子殿下这样说几句话,死也值了。
又听太子夸赞自己,感动中又带着几分兴奋,一兴奋,就忘乎所以,显摆似的说道:“不光识字识礼,我还伺候过杜公访沙陀呢。”
沙陀部的事儿,也是别达这样的人可以说的?
果然,别达不说这事还好,这一说,太子合上书简,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惊的问道:“你随杜睿求药?不是全都死了吗,你怎么还活着?”
“是都烧死了,小民当时跳入井中,潜了下去,只躲的火烧尽了,才逃出来的。”
“来来,站起来,详细讲与我听。”太子一下来了兴致,走下堂中,坐在了侧面的客椅上,满怀期待地盯着别达。
别达也毫不客气,站起来用袖子擦了把脸,绘声绘色的讲了起来。
开平五年,西域沙陀部突然起兵,短短三个月内,以区区三千人先后吞并了周边的四个部落,一时名声大噪,坊间传言其士兵雄武,战无不胜。
梁王惊诧,使人前往打探,据称,沙陀部自昆仑山中偶得奇药,名为“月中骞”,作战时,士兵服用则勇武过人,刀枪剑戟穿过身体,虽血流不止,但受伤者完全不知痛楚,依旧勇猛战斗,直到血尽而死。
是年秋天,梁王命礼部侍郎杜睿为使,遣往沙陀部求药。杜睿携黄金千两,苏绣蜀锦百匹,并陶瓷铁器十车,军校十余人,又临时征了脚夫杂役数十人一同前往,而别达就是此时应征随行的。
接下来,便是别达的亲身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