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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玄医局初章2

要说强身健体,没有问题,自古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治病不如防病,求药不如养身。但要说控制情志,孔仁卿心中,多少有些不屑。

在他看来,公孙荧年纪轻轻,最多就是以祝由之名、行巫医之实罢了。不过圣上有令,他只有尽自己所能询问一二。

“请问公孙先生,尝在何处学医?”孔仁卿并未起身,而是以手按住衫袍搭摆,规规矩矩的转了半圈,与公孙荧相向跪坐。

“家师龙树先生。”公孙荧也压住斜摆襦裙,转了半圈。

未及能力,先问师承渊源,孔仁卿这便是探人深浅的常规套路,但可惜,这龙树先生,虽有传说,但并非医家,是何来路,自己也不清楚。

“大乘佛教有阿周陀那,但中原之地未闻龙树之名啊。”孔仁卿假装不知。

“家师方外之人,不图世俗虚名。小女子自幼从师学医,已有十余载。”

“那公孙先生,这祝由都学些什么?”

公孙荧答道:“学医药、学禳符、学情志人心。”

“以祝由之术,控制情志,与民间巫术,有何不同?”

公孙荧听出孔仁卿极力将祝由与巫术等同,有些不快:“孔太医,《周礼》记载神官,都是先说大祝、再说司巫,二者分开来谈,所以祝由自古就与巫术不同嘛。”

孔仁卿见公孙荧,年纪轻轻,颇有学识,又不卑不亢,心中不免生得几分好感,于是语气诚恳了一些:“姑娘提及医药,可我却听说,这祝由术,有病以祝为由,移精变气去之,无假借针石医药。”

“老先生,那都是上古传说了,医家治病哪能不用针药呢,不说治病,就仅仅是以祝由控制情志,也是要用药的。”

“那这祝由术都用些什么药呢?”

“家师龙树先生教我祝由,用药主要有两类,内服汤药,外用香薰,这汤药主要是闹羊花、合欢皮、苦艾、半夏、毒蜂伞,多以丹砂炙养。香薰就多了,有天兰花、麝香,杜衡,月麟香,甘松、苏合、安息、郁金、捺多、和罗、乌沉香、白脑香、独活、龙涎等等,种类繁多。”

“公孙先生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对视而坐,如果有这些药,现在就可控制老朽的情志和意愿,甚至行为?”

“老先生,这祝由术并不是传说中的方术,只能影响他人,不能控制他人,如果见一面就能控制他人,那这天下不是大乱了?”说起天下大乱,公孙荧自知失言,下意识地捂了捂嘴,朝旁边的屏风后看去,见梁王并未说话,这才放下心来。

公孙荧继续讲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祝由之术也非一蹴而就。若想军士忠贞不二,须持之以恒,每十五日祝由一次,以禳符化于汤药之中教军士服下,再与他们话心交谈。”

“以咒语交谈?”

“咯咯。”公孙荧掩嘴一笑:“孔大医,没有咒语呢,难道真是巫术呀。圣上不是想让他们竭诚尽节忠心耿耿吗,那就直接告诉他们得啦。”

孔仁卿听公孙荧说的如此儿戏,哈哈一笑,有些不以为然,这姑娘毕竟稚气未脱,甚至可能还不知道衙府司军的厉害之处,说道:“倘若这么简单,那还要祝由何用,告诉他们,他们就一定会听?”

“所以要每十五日祝由一次,他们不听,喝了汤药,再多说几次不就听啦。”

孔仁卿语塞,此时梁王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依旧平淡如水,听不出任何声色:“孔太医,你觉得如何?”

孔仁卿再次转向屏风一侧,说道:“陛下,公孙先生,博古通今、学识渊博,不似市井诓骗之辈,但家学渊源,臣也不知。不过如此年纪就有此造诣,想其师承也并不简单,民间奇人良多,也不可妄议。”

话里话外,透出大师的谦德。

“再说用药,外用香薰,用得都是安神宁心、解郁顺气之物,此类香料若经常使用,的确可以使军士心平气和,驱除心中的不满和烦躁。”

公孙荧一听,本以为孔仁卿作为天下名医,定会倚老卖老、负才傲物,没想到却说的中肯,并没有因自己年轻而掺杂狂傲之气,不禁对这老前辈生了几分敬重。

“再说汤药,这几味内服的主药却不简单。如此配伍,更是少见。苦艾能驱蛔健胃、清热燥湿,合欢皮能祛风除湿、散瘀止痛,这两味药,确有助于军士身强体健、防治未病。但半夏、闹羊花两味却是有毒之物。”说罢,孔仁卿看了看公孙荧。

“老先生但讲无妨。”公孙荧却也大方。

“半夏,虽然常用,但若过量可‘戟人喉’、‘令人吐’,让人口舌麻痹,且伤肝肾。所以用时,常以白矾炮制。而这闹羊花,则毒性更甚,传说若羊食其枝叶,便会踯躅而死,因此也叫‘羊踯躅’。再有公孙先生说这毒蜂伞,老臣却是从未听说。”

公孙荧接过来说道:“陛下,老先生,所谓一药百用,祝由用药,取之一用,半夏主治风痰眩晕,胸脘痞闷,虽然有毒,但取用适量,可使人放松镇静、并有催眠之用。合欢皮能解郁、消肿、和血、宁心,闹羊花虽常用作跌打药镇痛化瘀,但祝由用之,是因其能使人心平气缓,我闻若医家使刀取疖割痔时,也会让病人先服闹羊花,以作麻痹之用。”

“那这毒蜂伞,又是何药?”

“这是家师云游南海时带回的一种蕈草,单服无用,但以大量丹砂炼之,或吸食,或吞服,就能使人镇静乖巧,若是夜不能寐,服之有奇效。”

“哈哈哈。”屏风内,突然传来梁王的笑声,“镇静放松,催眠麻痹,战时不惧疼痛,闲时无欲无求,无欲无求,则必不会生反意,这药,用得好,用得好。”

“孔太医,公孙姑娘所言,可有不实之处?”

“公孙先生深明药理,没有不实,四味主药,两温一寒一平,如此配伍,药性平和,常服也无禁忌。”

“好。”梁王大喜,“那朕就设一司局,专行衙府司军的祝由之事。不过,公孙姑娘,为亲军祝由之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对外只称为衙府司军强健身体、增强战力。也不得再叫祝由之术,唤作玄生之术可好?”

二人?公孙荧疑惑不解,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孔仁卿。梁王是怕天下笑他为君者多疑,更怕被这祝由之术反治其身,这从梁王始终在屏风后便可看出。

但明明是三个人,梁王说“二人”是何意?

“孔医监。”梁王又道。

“臣在。”

“你看,同是医术,这玄医局,就放在你太医院下管辖,可好?”

“这……全听陛下吩咐。”孔仁卿似是不愿,但也只能拜谢应允。

“大胆!”屏风后突然传出梁王洪钟般的怒斥,直教人振聋发聩。只这一声吼,雄厚有力、直刺云霄。一瞬间,毫不留情的撕碎了这纳贤殿中所有的宁静与平和,就连炉中安息香的烟气,此刻也环绕成一副夜叉的模样,盘旋在空中,凶神恶煞。

“你一个小小太医监,竟要僭越插手衙府司军之事!侍卫何在。”

“这不是陛下之意吗?”孔仁卿瘫坐在地。

“朕之意?”梁王一顿,道——“有些东西,朕给你,也不能拿!”

公孙荧呆坐在地,瞪大了双眼,眼看着侍卫将嚎啕愤怒的孔仁卿拖了出去,原来在这君王面前,死生竟只在一瞬间。

孔仁卿无论怎样回答,都难逃一死,这本身就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公孙姑娘。”一声恢复了平和慵懒的唤声,惊醒了公孙荧。

“小女子在。”公孙荧自觉生死未卜,心惊胆战。

“你刚才所说,皆一面之词,耳听为虚,我唤一人来,此人素有反心,你这几日便留在宫中对他祝由,我要见你的祝由之术确如你所说的一般神奇,才可信你,可否?”

“小女子没有半点不实,请陛下吩咐。”

“好。”梁王的语气中颇有几分赞许,转而对殿门大声唤到:“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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