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 8 章
徐牧洗完澡,出到客厅,不出意外,垂耳兔已经无影无踪。
他走到半开的自动门,发现缝隙卡着几根奶咖色的兔毛。
“真走了啊。”徐牧叹气,原来真的只是来他家蹭“药”。
徐牧发尾末梢还滴水,肩膀被浸湿,他捏着兔毛发呆,干站了几分钟。
——走之前应该没生气了吧?
“主人,您该学习了。”纳德司贴心提醒。
“嗯。”徐牧把兔毛揣进口袋,按下关门的按钮。
“主人,您为什么要把这几根兔毛藏在盒子里?”
“这叫藏?”徐牧疑惑,“我就随便找了个铁罐子放着而已。”
不过……如果数量多的话,倒是能收集起来做毛毡球或者弄个兔毛围巾。
纳德司转动漆黑的眼珠,“兔毛围巾?兔毛枕头?”
徐牧发现自己不小心说出来了。
“啊,我随便说说,还不一定能攒这么多兔毛。”
毕竟那只垂耳兔看起来是“野放派”,不打算找个家养的主人,他见到对方的机会少之又少。
纳德司:“主人,您不要做这么变态的事情。”
徐牧:?
“进水了?”他检查纳德司的电源。
纳德司:“您就算威胁我,我也不会改口的。”
徐牧神色凝重,“系统真出问题了?我要不要送你会原厂检查一下?”
——糟糕,这不会要花很多钱吧。
纳德司:“……我开玩笑的,主人,您晚上需要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吗?”
它默默给自己的程序行为增加一条:主人面善心黑,不能多嘴。
另一边
柏念也回到自己房间,默默躺在床上休憩。
到半夜,他在睡梦中倏然惊醒。
拟态能变回去了,但是……
柏念也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和尾巴,轻叹一口气。
没有完全变回去。
他又尝试了一下,还是不行。
现在凌晨四点半,如果两小时后还不能恢复正常状态,他只能请假了。
柏念也按揉额角,残留的眩晕感捶打神经,像被针刺过一般,隐隐作痛。
“咳咳、咳、咳咳咳……”他猛咳几声,手攥紧被子,苍白的脸颊涌现绯色,没什么力气地靠在床头,眼神泛空。
两只柔软、毛茸茸的耳朵耷拉下来,遮住半边脸,浓密的长睫慢慢垂落,眼睑处簌簌一片阴影。
柏念也一声不吭,抱住膝盖,默默忍受因为咳嗽而疼痛的肋骨。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起身,被子滑落,肩膀随意披了条薄毯,长腿白皙光滑,赤脚踩在地上。
走动间,一条蓬松的短尾巴摆动,尖端带点浅淡的咖色。
淅淅沥沥的水声砸在地板,浴室内热气寥寥,镜面蒙上一层雾,映出模糊的幻影。
柏念也草草洗了个澡,披着一身水汽走出,松垮的白衬衫套在身上,只系了几个扣子,衣摆落在大腿,膝盖是被热气熏出的粉。
六点了……他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耳朵,垫在下巴的位置,深深叹气。
看来真的要请假了。
这个时间了,柏念也睡不着,思绪飘散,无端又想起昨晚的事情。
他抿唇,指甲抠了抠被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涌上心头。
怎么办……
当时的境况虽然因为青年的一番话,消解了他的窘迫和惶恐。
但事后回想,忍不住脚趾蜷缩,不知道以后要如何相处。
尽管青年没有嘲笑他,还认真地安慰自己“这不算什么事”,但深入骨髓的自卑令他内心惴惴不安,脑海反复浮现被觉察秘密的那一幕——
好似架在火上炙烤,难堪至极。
从小到大,柏念也因为这具畸形的身体处处谨慎,不敢随意露出拟态,不敢和同龄的男生接近,明明知道只要他不主动说,就没有人会窥探到层层衣物下的秘密。
可他还是害怕,怕别人知道他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嫌恶、嘲讽自己的缺陷。
“为什么会这样啊……”柏念也捂住脸,鼻子隐隐发酸。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怎么去想也无法改变。
起码青年的态度是好的,没有冷言冷语,更没有出口挖苦,只是——
柏念也眼皮颤了颤,好奇怪的爱好,喜欢兔子拟态吗……
但也太夸张了吧。
还说些变态一样的疯话。
明明平时相处都是一副稳重冷肃、彬彬有礼的样子,完全想象不到私底下这么痴狂诡异。
柏念也闭上眼,脊背抖了抖,仿佛还残留着青年肆意抚摸的触感,灼热滚烫。
或许青年每次帮助他都是出于本心,只是……
因为太喜欢兔子了,所以看到兔子的拟态控制不住,才又抱又捏的?
柏念也不知不觉为对方找借口,等反应过来,他尴尬地用耳朵遮住眼睛。
什么嘛……他怎么还把自己给劝服了?
柏念也哀叹,干脆自暴自弃地把头塞进被子里。
不管了,等到时见面再说。
现在……他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自欺欺人好了。
毕竟对方好像因为他哭了而不知所措,想必也会避着自己吧。
“主人,今天有快递哦。”纳德司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口。
徐牧晨跑完,闻言,应了声,“好,在哪?”
“这里。”
方方正正的铁盒子,是廉价的一次性储物舱,常用于快递包裹运输。
徐牧打开光脑,点开订单生成的条码,凑近储物舱的感应器,“滴”一声,绿光闪了闪。
“只有爬架吗?”他疑惑,翻找了一遍,没有其他东西。
“纳德司,上门的机器人只送了这一份包裹?”
“是的,主人,签收时只有这一份。
徐牧也不找了,直接去问商家。
[Xu:你好,我只收到了兔子爬架]
[小漆:亲亲,在的~]
[小漆:可能因为超重了,仓库那边分开发货,亲亲能上传收到物品的物流号码?我这边为您查询一下]
徐牧干脆地把单面拍过去。
几分钟后,客服回消息。
[小漆:亲亲,是的,仓库分了两个包裹哦~另一个还在运输途中,即将派送,请不要心急~]
[Xu:好的,谢谢]
嗡嗡嗡——光脑忽然震动。
是Muw协会打来的通讯。
徐牧顺手将爬架推到玄关的角落,接通了通讯。
“喂?”
“你好,徐先生,我是Muw协会A部门的负责人,茜茜。昨天客单号68979出现异常,系统詹妮弗和您联系了一下,今早游戏方面给出了答复,是系统内置bug的原因,给单主给予了补偿,因此,昨晚冻结的酬金已经打到账户,请您查收。”
“嗯,好的,我知道。”徐牧意外事情解决得这么快,但也是好事一桩,“那我今天可以照常接单吗?”
“可以的。”
“好,谢谢。”
挂断通讯,徐牧回到客厅,纳德司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因为能照常接Muw的单子,不用花时间自己去筛选新客源,等他吃完早餐,就开始玩游戏赚钱。
一般来说,徐牧上午最多接五单,但可能因为昨晚的事情,对钱有种危机感,连着接了八单,打算下午再挤时间接两单。
期间,纳德司问他吃不吃午饭,他比了个手势,意思喝营养液。
“嘶嘶嘶!纳德司,你轻点。”徐牧下游戏后,眼眶酸胀,太阳穴突突地痛,机器人自告奋勇要给他按摩。
他本来就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尝试过后,赶紧逃开。
“哎,行了,这份工作还是交给匹配的机器人做吧。”
纳德司说:“好吧,或许您不喜欢,但我还是要说,我内置的按摩程序源代码不便宜。”
“……不便宜不代表是好货。”徐牧嘀咕。
他掰脖子咔咔响,注意到客厅有一颗熟悉的球——
烨烨形影不离的好伙伴。
徐牧看了眼时间,打算把球给烨烨送过去。
他按响隔壁的门铃,一分钟后,大门打开。
不是熟悉的卡朵。
是柏念也。
徐牧惊讶,“念也哥?”
“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不同于大多时候西装革履的模样,此时的柏念也一身宽松舒适的家居服,柔软的头发自然垂落,下巴尖尖,没带眼镜的眉眼干干净净,看见徐牧似乎很惊讶,眼底有一闪而过的茫然。
柏念也怔了怔,下意识后退一步。
徐牧没想太多,走前一步,递过手里的球,“烨烨昨晚把球落下了,所以我——”
他口中的话一顿,眼睁睁看着对方苍白的脸涌上血色,连带着灰蓝色的眼睛,蒙上一层水色,湿漉漉的。
柏念也没想到青年毫无顾忌地直接上门,似乎昨晚的事情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青年冷峻锋利的面容如昔,瞳孔晦暗,漆黑里掺杂丝丝墨绿。
柏念也思绪越来越乱,直直往后退。
徐牧眉梢一扬,眼疾手快地拉住人,“小心,后面是柜子会……”撞到。
温热的大掌牢牢攥住,指骨如钢筋绷紧。刹那间,柏念也脑子发出尖锐的轰鸣,血压飙升,浑身的血液倒流,眼前一黑,撑不住倒下了。
徐牧错愕,手忙脚乱地接住人。他来不及说话,对方手腕的光脑发出滴滴警报,客厅待机的医疗机器人启动。
“您好,先生,我是主人的专属医疗机器人萝拉,麻烦您把主人抱到沙发。”
徐牧不敢耽误,连忙按照对方说的话做。
“需不需要送医院?”他已经打开光脑,搜索如何叫救护车。
萝拉说:“请您稍安勿躁,我这边的数据评估显示在安全范围内。”
徐牧担心,“真的吗?为什么突然晕了?”
萝拉说:“这是主人的个人隐私,恕我无法回答。”
徐牧勉强冷静,“所以没什么问题,是吗?”
“爸爸……”烨烨跌跌撞撞地从房间出来,先是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像是感知到什么,扁着嘴扑到沙发旁。
徐牧赶紧抱起烨烨,害怕他磕到。
“乖,没事的,念、烨烨爸爸暂时累了在睡觉,不要担心。”他极力安抚小朋友的情绪。
烨烨揽住徐牧的脖子,小声说:“好……爸爸睡……”
十分钟后
柏念也醒过来了。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天花板,起身,医疗机器人萝拉在他身边。
“主人,您醒了。”萝拉说,“您因为情绪激动,短暂性昏厥了,现在感觉如何?”
柏念也指尖抵住眉心,声音轻飘飘的,“还好,就是有点头晕……”
“念也哥!”徐牧从厨房探头,怀里还抱着烨烨。
他赶紧走过来,递来一杯温水,担心地问:“怎么样?还好吗?”
柏念也僵硬地接过水,唇瓣翕动,“还、还好。”
烨烨张开手臂,“爸爸……抱……”
柏念也连忙放下杯子,准备去抱,被徐牧不赞同地挥开。
“念也哥,你刚才还晕着啊。”他对烨烨哄道,“烨烨,哥哥想多抱抱你,可以吗?爸爸之后再抱,行不行?”
烨烨咬着手指,大眼睛眨了眨,小声说:“好。”
柏念也失神,凝视着这一幕。
徐牧抬眼,恰好对上,柏念也仓促移开。
徐牧斟酌道:“念也哥,你的身体……”是有什么病症导致突然晕倒吗?
他犹豫该不该问,因为是对方的隐私。
但柏念也以为对方说昨晚的事情。
他脊背僵直,想到自己畸形的身体,忍不住打断,“对,是、一出生就有的毛病了,之后有打算做手术,现在因为、一些事情……嗯,如你所见,经常不受控地变成这样……我……”
果然是生病了。徐牧目光怜惜,是会随时随地晕倒吗?
“那太危险了。”他说,“万一上班路上出什么差错怎么办?”
“我上班有吃药。”柏念也低垂眉眼地说道。
“哦哦,好。”徐牧沉默了一下,认真地说,“念也哥,如果下次发生相同的事情,你让萝拉或者卡朵告诉我,我可以帮忙什么的。”
他想了想,又担心对方不好意思,举例道:“比如烨烨我就能帮忙带着照顾。”
柏念也唇瓣动了动,很轻地说了句话。
徐牧没听清,“什么?”
“……下次可不可以不要碰我?”柏念也轻声说。
徐牧愣住,没太懂,思考片刻,不确定地说:“我吓到你了?”
——好像对方突然晕倒,就是因为自己去拉人……
柏念也哑然,青年面上是纯然的困惑和无辜,还有点不易察觉的委屈,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多过分。
他忽然不忍,其实真要说,对方也没做什么太越界的事情。
可能有些人的观念,觉得拟态搂搂抱抱没什么,但他较少和人接触,所以难以习惯。
当然,不小心看到他的秘密是意外,对方已经道歉了,他也不该揪着不放。
“不是……就……”柏念也吞吐犹疑,嗓子眼的话卡得不上不下。
徐牧凑前,直视他的眼睛,“念也哥,你说,我听的。”
柏念也垂眼。
他说:“一点接触是可以的,不要太过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