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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四十一:神龟犹寿(一)

湘水秋波,迎风一帆,伴落霞孤鹜,与诸船向北。

云影临舱,侧舷窗扇掀开了一角。

季凤连朝外边瞧了瞧,满目皆是江景。

又朝后看,衡阳城早就被甩在身后了。

“师兄,衡阳已远,这下你总算安心了吧。”

她眉目一弯,将窗帘放下,冲着身旁盘坐的青年微笑。

“其实,我瞧你是小心过头了。”

“师父虽有叮嘱,但也不是处处叫你遵守。”

“这位剑神前辈.嗯,在我看来,就与师父所说的有点不一样。”

季凤连没顾孙心照皱起的眉头,继续陈述:

“他的功力自是天下间没人可比的,但面对一位上门挑战,闹起巨大风波的点苍神剑,一样会手下留情。可见,他是一位宽厚长者。”

话罢,带着一丝崇拜的目光:

“天下第一的风采,不老的容颜,绝世的剑术”

“心剑合一,一切都可为剑。”

“师兄,有朝一日,我们有机会触及那种境界吗?”

没等师兄回答,她又笑了起来:“嘿嘿,我是不是在痴心妄想。”

孙心照瞧她话语变多,知晓她精神放松,神思活跃。

“是不是痴心妄想我不知,但你却低估了师父他老人家的智慧。”

他长呼一口气,朝着身后的船舱看了一眼。

“此际我才清楚,为什么说衡州府都是禁地。”

“哦?”

孙心照见她一眼疑惑,不禁伸手在她头上敲打一下。

“师兄??!”

季凤连一手抱着脑袋,有些不满,但不满的表情多是装出来的。

“你把师父的教诲都忘得干净了,在这样危险的地方,一点也不够警惕。”

“之前在天山上,剑神的目光,可.”

他顿了顿:“可是落在了我们身上。”

“偏偏你一点察觉都没有,我却快险些丢了魂。”

“下天山过衡阳城时,我也感觉到暗中有视线窥探,这次能活着出衡阳,多是那等前辈高人,不愿与我们这些小辈计较。”

“我猜.”

孙心照缩了缩脖子:“有十成十的可能,剑神已认出我们的身份。”

“师父不可能骗人,他曾与剑神打过数次交道,有过交手,关系颇为紧张。”

“这也是他老人家不愿来衡州府的原因。”

听到这里,季凤连不由点了点头。

她见识过天下第一的手段,对师父避开衡州府深以为然。

但是

“师兄.”

“会不会是你感知有错,为何我一点察觉都没有。”

孙心照想到天山上的随手一斩,山道上的巨大剑痕历历在目,顿有种目眩神摇之感。

“剑气斩到跟前时,你早就被吓得没了动作,哪能有什么察觉。”

“为何旁人都能闪开,偏偏我们愣在原地,那剑气又刚好停在足前,没延伸尺许将我们斩杀?”

“可见.这是故意为之。”

“我们所有的隐藏,其实一直暴露人前。”

孙心照免不得有些丧气,毕竟这次他的拿手好戏失去了作用。

可转念一想。

想在这等高人面前瞒天过海,委实是异想天开。

他说着说着,将船舷边的木窗布帘拉开,让一直想看江景的师妹看个清楚。

季凤连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师兄怎么突然改了性子?

孙心照说:“高人行事,我们难以揣测其用意。”

“但江湖没那么多友善,彼此争斗,终究是刀光剑影,还是避而远之,不触怒虎威为妙。”

“烟寺晚钟,远浦归帆,这潇湘秋景极美,但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再看到。”

他盯着师妹道:

“你一入衡阳便流连于此,此际多看几眼吧。”

若是寻常时候,他决计难说这些。

也不会存在什么有僭师父教导的话。

此时却因一次天山之行,思绪混乱。

让他没想到的是.

一直被他视作‘小累赘’的师妹,在愣了一下后,迅速抬手拉上布帘。

什么江岸之景,鱼跃虾戏,全都看不见了。

季凤连笑道:

“武陵桃源盛景极多,潇湘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将此行所得全数告知师父,兴许他老人家又能改动功诀,再添新法。”

“天下第一再厉害、再危险,我们不去触碰便是。”

孙心照微微一怔,旋即露出欣慰之色。

难得与她说笑:

“盘阳诀已经修缮过一次,再添新法?还是别为难师父的好。”

季凤连顺势道:

“那就靠师兄了。”

“这次衡阳来了各派最杰出的年轻弟子,师兄虽不显露人前,却一点不比他们差。”

“见识过江湖之极,这些人的武道之心怕是更为强烈。”

“师兄努力练功,下一个江湖时代.等剑神老去,便出桃源与这些人争雄,来个一鸣惊人。”

孙心照被她的玩笑话逗乐了。

“等剑神老去?”

“万一等年轻一代老人,他老人家还是不老呢?”

“你没忘记吧”

“师父可是说过,多么奇怪难以预料之事发生在剑神的身上,都不算奇怪。”

“这可是以师父的智慧,都一直未曾看透的人.”

师兄妹二人说说笑笑,随着舟楫,徐徐化作远江的一点帆影。

此时

衡阳城外,下了天山的点苍老人与徒弟邹松清来到城门口。

赵姝、赵霏与赵玉彦三人,正与他们告别。

感谢一路从凉都来此的指点。

商素风笑望着他们,只鼓励他们努力练功,却没提收徒的话。

在邹松清不解的眼神中,径直离城去了。

待远离三个少年人,他才询问:

“师父既有收徒之念,怎不提起?”

“难道.”

“是因为剑神那一剑?”

邹松清的话语中,感慨之味甚浓。

天山下的那道青影,遗世独立,世间再也找不到第二人了。

师父因此受了打击,失去收徒之心,倒也不算奇怪。

只是可惜了这三个杰出天才。

若好生栽培的话,假以时日,他们也许不逊色各派天骄。

商素风瞧了徒弟一眼,微微摇头。

“不必提,他们也不会拜师。”

邹松清赶忙宽慰:“师父纵然输给剑神,但放眼江湖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点苍山能有师父,乃是一派幸事。”

“古今武林,无几人能与剑神相比,师父纵然败剑天山,也未曾丢半分颜面,况且叫天下英雄看到了武道之极,还算佳话。”

“师父切不可因此事郁郁不欢,成为心结。”

商素风抚须而笑:

“你的性子倒是一点没变,但眼力还是太差了。”

邹松清不解。

点苍老人道:

“这三个少年都是剑神的儿女,为师怎能托大收徒。”

“啊?”

邹松清惊疑不已。

“一入潇湘,我便察觉他们熟悉路径,与在云贵之地截然不同。加之衡山弟子对他们态度奇怪,看到他们分明是见过的,却又不来打招呼。”

“如此忽远忽近,就连剑神的徒弟都是如此。”

“那必然是认识的,想来提前被师门的人嘱咐过。”

商素风道:“细细想来,我早该猜到.”

“蓝姝,蓝姝那一身用毒本领,应该是蓝教主的女儿。”

邹松清张大嘴巴,没想到是这种结果。

但回忆一番,果真如师父所说。

“看来是少年人心高气傲,不愿仗着家中长辈的名头行走江湖。”

邹松清回望城门方向。

他接受得很快,不禁感叹:

“没想到剑神如此强势的人物,对儿女如此宽松。”

“这三个少年虽然各有想法,但都很出彩。”

“高人行事,不是我能猜透的。”

商素风却笑着打断:“不用这般去想。”

“家事不同于江湖事,兴许功参造化的剑神,也有苦心焦虑的时候。”

邹松清也笑了。

“师父,接下来我们直回点苍山吗?”

闻言

商素风停下脚步,又拿起了那柄从天山上飞下来的宝剑。

望着自己的剑,老人沉思了片刻。

“此番若是落剑天山,剑藏剑冢,我也该身藏点苍。剑与人,应该有同样的宿命。”

“但是.”

“为师的剑,又回来了。”

“这是剑神的胸襟,也是他的美意。”

商素风幽幽一叹:“人道巅峰寂寞,果然不假。他颇念故旧,哪怕为师曾经不够体面,却因此多承恩惠,实在叫我惭愧。”

“此番剑在手,为师倒是不急着回点苍了。”

邹松清有些激动,他看出师父眼中重新燃起的斗志。

商素风道:

“既然那两人在天山露面,我们便去寻一寻。”

邹松清恍然。

师父说的,自然是与他们点苍内功有渊源的两位了。

只是他们极为小心。

若不是有这次雁城之事,也许再没机会瞧到他们的踪迹。

先前剑神一剑斩出,邹松清亲眼看到,在剑气末端,便是他们要寻的两人。

如此巧合,他甚至怀疑是剑神有意为之。

正要与师父商议如何寻找。

忽然

徐徐迈着步子的商素风停下脚步,看向了城外道旁的树林。

正有几人从林中走出。

邹松清瞧见,这为首之人是一名黄衫老者。

他缩着脖子,手拄一根拐杖。

最叫人印象深刻的,乃是那双黄澄澄的眼睛。

与点苍老人深邃的鹰目不同,这位老人的目光没那般锐利,却总带着审视的目光,让人颇有种被冒犯的感觉。

有这副样貌,又在雁城附近。

邹松清稍微思索便认出了他的身份,当下心有余悸。

这二十多年来,衡州府有过不少传闻。

一府之地能那般平静,没人敢闹事,除了剑神之威,也少不了这位老人的手段。

听说不少大盗强贼落在他手上,下场凄惨。

这位老人正是剑神的师叔,名动一方的衡山金眼雕。

一旦被他盯上,绝对是一件麻烦事。

“鲁前辈!”

邹松清主动迎上去问好。

鲁连荣朝他点了点头,将目光移到点苍老人身上:

“商兄来去匆匆,何不在雁城多留几日,我派也好多尽地主之谊。”

他的话干巴巴的,很难听出来是不是客套话。

商素风摇头拒绝:“谢过鲁兄美意,但此来雁城多有打扰,无颜久留。”

鲁连荣没有再劝。

他打了一个手势,身旁一名衡山黑衣根部弟子快步上前。

邹松清接过他递来的烤漆信封。

那黑衣弟子道:

“你们要找的那两人自从入了衡州府之后,所有的行踪都在这里。”

“此时已经坐船北上。”

“多谢!”

邹松清这才明白过来,立时抱拳感谢。

望着鲁连荣离去的背影,邹松清将信递给了师父。

他们拆开看罢,各都惊异。

从信上内容来看,这两人当真是小心至极,若非衡山派的人出手,休想找到他们的踪迹。

可是

他们在衡州府的点点滴滴,尽数被记载下来,由此可见衡山派的耳目有多强。

“奇怪了,这位鲁前辈怎知晓我们要寻他们?”

商素风提醒道:

“你忘了,纵然他不知道,蓝姝却知道。”

邹松清一拍额头。

既然蓝姝是剑神的女儿,那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师父,他们在常德。”

商素风微微皱眉:“趁他们还在路上,我们快些动身。”

“这两人多半是对我们有些误会,以他们的做派,到了常德真若找起来,恐怕也极有难度。”

“是!”

……

同一时间,赵玉彦三人将点苍派师徒二人送出城后,便返回城中。

他们身边还跟着桃谷六仙与燕安顺。

“五神峰的好戏已经看完,姓商的碍事老头也走得远远的,既如此,我们快些去见你家长辈。”

桃花仙拍着胸口对赵玉彦道:

“你家长辈见你要拜我们六仙为师,一定大大地满意。”

没等赵玉彦说话,赵霏问道:

“不是说要让你们的徒弟与剑神前辈的二徒弟一战吗?怎么不见出手。”

让赵霏三人没想到的是

桃花仙自己不回答,转头看向燕安顺:

“是啊,你怎么不出手?”

“这种扬名机会,怎么错过?”

燕安顺直接将头扭到一边,当作没听见。

他知晓师父们的性格。

不管怎么回答,都会有一堆挑刺话等着他。

方才在天山上,他已被深深折服,此时又敬又畏,不想在雁城生事端。

赵玉彦一路与六仙说话,领着他们在城内走。

原本六仙的话很多,一直在吹嘘自己的本事。

走起路来,也是昂首阔步。

可是走着走着

六仙说话的语气,走路的步调,各都发生了极大变化。

“这是去你家的路?”

“嗯,我家长辈就在那边。”

赵玉彦朝着城北指了指,已见那座矮山。

矮山之上是连排建筑,有朱门绿瓦绵延,雕梁画栋,沉雄古逸,别有韵味。

燕安顺顺着赵玉彦的话定睛一瞧。

只见远处镶剑石刻上,有青草渔家,有雁峰烟雨。

分明是衡阳八景!

再往后,便是一块巨大气派的匾额。

上书“衡山派”三个大字。

“这这岂不是衡山派山门所在?”

燕安顺愣了一瞬,忽然瞧见六位师父一齐转身。

“雁城的热闹看完,我们兄弟六人该回桃谷。”

“不错不错.”

“现在就回,收徒的事还是放在下次。”

燕安顺尚未反应过来,就见六位师父脚下连点,已驾驭极为高明的轻功远遁而去。

他正准备效仿。

忽听耳边数道风声!

黄衣女子在前,之后便是三名年轻人。

正是衡山四大真传!

霎时间.

四大真传的视线,全都落在他的身上。

燕安顺背后一凉。

耳边有四师兄略带打趣的声音传来:

“师姐,这便是那个扬言要挑战你的桃谷天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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