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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物库里的冲突

都说小区里的生活是各上各班,各宅各家,散步的散步,遛狗的遛狗,家庭与家庭之间不像农村,日常琐屑往往难有过多的交织,交织既少,交情自然就寡淡了。不过也不尽是如此。比如松坡苑里的庞秋英与卿医生两家,便是例外。

虽不说隔三岔五吧,但十天半月最多了,总得聚上一聚,有时候在秋英家,有时候在卿医生家,吃点小酒话话家常也好,煮点咖啡听听音乐也好,总之,两家往来甚密,相处是愉快的。

这时的秋英与何应辉两口子不过二十出头,尚没有小孩,而卿医生与马老师夫妇的闺女容容都已经与庞安一般大了,所以在年龄上,两个家庭并不匹配,之所以还能走的如此之近,一来都是知文化人,趣味相投,二来嘛,则是因为工作的关系了。

说来巧了,如今秋英与马老师都在二中教书,而何应辉和卿医生又同为县人民医院的医生,两家都是医生和教师的结合,又同住在松坡苑里,一旦认识,家长里短、领导上司,琐琐碎碎之处都有许多共同话语。而秋英的弟弟又和卿家的闺女同届念书,庞安更是分在了马老师的79班,种种机缘巧合,倒像事先都被安排好了一样,乐得大家都难免要心生感慨。

这日秋英带着庞安报到,又坐在马老师办公室里唠叨了好一会儿,直到了午饭时分,对话才算结束。秋英因说起请马老师吃饭的提议,不料这位富有责任心的班主任却笑说今天全天上班接待,并无外出的时间,又道:“容容和她爸爸正在食堂那边吃着呢,吃完了让随便给我带些,对付一下,也就得了。”于是秋英也便笑着作罢。

和庞安走出办公室时,却看到民国已然等在了门口的扶手楼梯旁,身边还有个黑黝黝的英气男孩,想必是他新认识的同学了。

秋英把缴费的单据交到民国手里,问:“寝室那边都收拾好了?”

民国点头,因为也到饭点了,秋英便说大家一起去吃中饭,她的意思很明显,是要为两个小弟弟接风洗尘了。

陈民国心里其实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不过看到秋英姐执意,便也不再多说。作为刚刚认识的张国泉,民国以为他会借故离开,亦或多少总有些委婉扭捏的说辞,不过显然是他想多了。张国泉只是大大咧咧的跟着,甚至于有些兴高采烈起来,这家伙的想法与脸皮,还真不能以常人度之。

当然,他后来还是有所解释的,大概意思是:既然是陈兄的亲近之人,我理当认识,又良机难逢,择日不如撞日,不过是多摆一副碗筷而已,想必也并不麻烦。

这家伙这脸皮,陈民国算是服了。

顺便说一下,隆回二中的食堂共分为三层,除了三楼收现金外,一楼二楼都只收饭票。因为作为高中食堂,上面多少会有些补助,有了补助价格自然就比别处便宜,学校为了杜绝外面的人贪小便宜,滥竽充数,所以便一概凭票吃饭,拒收现金了。当然,既然是便宜的大食堂,味道自然不会有多好的,家境宽裕的学生如果想要改善伙食,则可上三楼。这一层采取租赁的方式,把场地都分包给了几个老板做生意,学校并不直接参与,只收取些租借管理的费用作为补贴。口味好了,价格自然也水涨船高,这是不消说的。

秋英姐说三楼有一家叫做“瑶家小炒”的饭店,味道十分不错,尤其她店里的野山笋炒腊肉,蒜香浓郁,香辣鲜美,很值得一尝。

看来秋英姐对此间的吃食,那也是研究有素了。不过也是,细算下来秋英从毕业到现在,教书已有三年,平常上班,中饭基本都在三楼,哪家好,哪家不好,想必早已心里有数。

对于秋英的提议,民国和庞安自然不会有异议,那张国泉前面就一直说饿,此时光听到野山笋炒腊肉的菜名,就已经喉头鼓动,馋出了口水来。

几人来到食堂楼下,穿过小卖部旁边的走廊进入一楼大堂,已可看到四处挤满了人,叽叽喳喳,很是热闹。打菜的阿姨对于分量的拿捏极为有度,起先菜勺舀的很满,之后手腕微抖,便又只剩下了七八分,学生们见了,虽然心里埋怨,只是终究面皮太薄,不愿争说。只是今天到场的家长可是不少,这些个孩子他妈,平日里菜场上分厘尚且必争,这会儿看到孩子受了亏待,哪有不抱怨的道理,怼着阿姨的脸就是一顿奚落,直呼小气。那阿姨为形势所迫,知道众怒不可犯,总算不再抖动勺子了,只是就此一天,至于以后打多打少,那还是得看自己的心情。

秋英四人也不作停留,从侧边的楼梯折回往上,等到了三楼时,喧嚣之声就明显比下面两层小的多了。秋英领着三个男孩径直入店,老板娘看见了,立马笑着过来打招呼,道:“哟,庞老师,一个暑假不见,越发漂亮啦,这几个娃娃是?”

秋英笑道:“都是我弟弟。”老板娘一听,还真信了,道:“我的个乖乖,要不怎么说是家门种好呢,聪明的便一家子都聪明,像我们这粗手笨脚的,一大家子里边,但有一个能摸得着这二中的校门,都要阿弥陀佛了。”一面拿来菜单,招呼四人坐下。

秋英把菜点了,聊了几句后,得知张国泉是司门前人,就难免说起隆回县除蔡锷先生之外的另一位名人来,因问起:“魏源故居可离得近不?”

张国泉答道:“实不相瞒,先生故居只在我家东一里,说起来倒是学堂弯村的邻居,只是惭愧的很,这么多年来,竟未进去过一次。”秋英好奇道:“这是为什么?”

这会儿倒看到张国泉难得的坐直了身板,听他有模有样的答道:“实是愧不敢扰而已。先生满腹经纶,目光深远,乃是近代中国睁眼看世界的先驱,何等荣光,都说如今隆回英才首推松坡,可在我看来,魏先生似乎更能担当起这个称谓,一来松坡先生虽然光芒万丈,可毕竟故居在隔壁大祥区呢,离咱隆回还是远了些,二来嘛,当然也有我的一点私心在里面了。所以在未得高中之前,我还是先不进去打扰先生的英魂了。”

秋英听他娓娓道来,倒不曾想到这个男孩出口几乎成章,所知所解,比自己尚要更深几分,一时颇感意外,口中却只玩笑道:“你倒是自信的很,若未得高中呢,就一辈子不进去了?”

张国泉竟一本正经的回道:“是!”只是正经不过三秒,又立马恢复了他嬉皮笑脸的本性,道:“只是以我这聪明才智嘛,想要不高中,只怕也难的很了。”这厚颜的话语说出,连那老板娘听了都要忍俊不禁,众人都笑出声来。

吃完中饭后,秋英作为家长,陪同弟弟回寝室,帮着收拾打理,不在话下。

却说陈张二人自往东面的储物仓库来领取军训用品,刚进后门,便看到几个穿着格子超短裙的时髦女生簇拥在角落里,蹦蹦跳跳,一会儿叫,一会儿笑,表现的十分兴奋。

张国泉正好奇是有什么新鲜有趣的事情,值得这样,结果人家只是在对着两个帅哥评头论足呢,不禁心下暗叹,如今时代变了,女孩子竟也如此奔放起来。

被看的两个男生身形高挑,细皮嫩肉,一派奶油小生的范儿,其中一个拿着杯咖啡在那轻啜慢饮,举止谈笑间风流毕现,难怪撩拨得几个女孩子如此情不自禁,热情忘我。

拿着咖啡的男生在领过军训服之后,便斜倚在门口等他的兄弟,帅哥眉目流转,又不忘适时回应后面一个酷酷的眼神,惹得女孩们连声尖叫。

这时看到门口匆匆奔进来一个女生,喘着气儿,白皙的脸蛋泛着微红,却径直抢在了队伍的最前头。

陈民国的嘴角微微勾起,心想这倒巧了,因为这女生并不陌生,正是班车上碰到的代春阳,只是不知道她匆匆忙忙的来,是为了什么事情。却听得春阳对那负责分发衣物的阿姨说道:“阿姨,先前我要两件小码的短袖,您错发了一件大码的给我,我想着中码的也就算了,因为这件实在太大,穿不了,所以还得麻烦您给我换一件呢。”

那阿姨只道:“小码的一摞,大码的一摞,要是两件都是大码的倒也有可能,怪我发错了,难不成我还两摞各捡一件发给你不成?”意思是不可能是她错发的。

代春阳道:“阿姨,并没有怪您的意思,想是当初摆放的时候混了一件在里面,也是有可能的。”

这阿姨可能忙的累了,心情不大好,遂一把抓过春阳手里的衣服,没好气道:“当时候又不说,现在跑到这换这换那的,烦人不烦?”

代春阳委屈极了,道:“衣裤鞋帽这么多件,谁还一件件仔细去看呢?”

阿姨冷着脸不答话,只把一件小码的衣服抛给了春阳,小姑娘正要说谢谢,却被后面的男生好不耐烦的推了一把。春阳没有防备,登时一个踉跄,倒把倚在门口的那位帅哥手里的咖啡给撞翻了,咖啡洒在了他新领的军训服之上。

春阳面红耳赤,低了头一个劲的说对不起。

被撞的男生甩了甩手上的咖啡渍,把弄脏了的衣服扔在地上,并没有正眼瞧一下春阳,却瞪着他那兄弟,埋怨道:“王博,看看你干的好事,我排了半天队领的军训服,现在算是白领了。”

这推人的王博也在抱怨:“谁知道哪里来的丫头,咋咋呼呼的,插了队杵在前面半天了,也不知道走,还在这磨磨唧唧的,你要怪,便怪她,要她赔你的衣服便是。”

代春阳抬起头来,一脸不知所措。

帅气男生这时才发现这个姑娘长着张十分漂亮的脸蛋,登时来了兴趣,遂靠近一步,笑着问道:“这位同学,那你说该怎么办?”

春阳心下慌乱,只是茫然道:“我,我,”

王博看到春阳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觉的好玩,接下来的说话更带了三分调戏,:“我什么我,你弄脏了他的衣服,不应该赔吗?只不过看在你认真道歉的份上,也不打算太为难你,如果能叫一声哥哥,也就算了。”说罢嘻嘻一笑。

平心而论,春阳之所以撞到人,实是因为他王博推人在先,现在倒好,罪魁祸首竟反过来倒打一筢,的确是有点过分了。只是小姑娘刚从乡下出来,骤然碰到两位县城的少爷,难免气短,一时竟不知如何分辨,眼圈儿登时便红了。

王博开心极了,还要进一步挑逗,这时却听到旁边一个不屑的声音响起:“古人有云,欺人不可太甚,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位兄台又何必如此为难一个姑娘家?”

听这话风,无疑是张国泉老兄看不过去,开始出言相护了。

王博听他说话奇怪,皱起眉横了一眼,出言十分不逊,骂道:“神经病。”

张国泉也不生气,笑着踏前一步,却正儿八经的分辨道:“这位兄台,你推人家姑娘在先,姑娘撞人在后,所以仔细说起来,你才是始作俑者,只是姑娘脾气好,没要你道歉,已经是她大度了,你又怎么能没有点自知之明,还在这里瞎嚷嚷呢?”

这位县城的大少爷何曾被人这样教训过,当即冷哼了一声,回道:“我算是看出来了,没事强出头,只是自己也不知道照照镜子,就你那屁样儿,还想要学人家英雄救美呢,也不怕笑掉了大牙。”说罢和他那个帅哥兄弟相视一笑,肆无忌惮的嘲笑张国泉的土气。

边上的人见有热闹可看,指指点点,也都观望起来。

张国泉笑了笑,不为所动,对方嘲笑他穿着土,他反而当众大大方方的整理起了衣服来,只是要说到打嘴仗嘛,他张国泉这辈子可也还没怕过谁。国泉低着头,也没正眼看对方,只是淡淡说道:“有些人不过是爸妈有点钱,就嘲笑别人的寒碜,自以为名门公子风流倜傥,高人一等,我却不知道他们到底哪里来的底气,要说古时候纨绔子弟作怪,好歹身出京师朝贵,有权有势,不过我看你嘛,只怕连纨绔子弟的随从,怕也还够不上格,倒东施效颦,学起人家欺负民女来了。”

这边的学生到底是以寒门居多,一听这话,同病相怜,又这王博所做所说确实都不占理,舆论风向,都有些倒向张国泉了。

那王博一听,果然急了,这时的潇洒风度早已荡然无存,只是拉下脸来,破口大骂:“草泥马,也不知道哪个山旮旯里的小瘪三,敢跑到县城里来撒野。”

张国泉拍掌笑道:“骂的好,山旮旯里的小瘪三,但我却想告诉你一句,你也不过是只坐井的蛤蟆,守着县城就自以为是城里人,殊不知咱们隆回本来就是个山旮旯,放到北京上海人的眼里,你也就是个小瘪三。出身在山旮旯,还看不上山旮旯,这叫数典忘祖;小瘪三自己骂自己,这叫愚不可及,所以清醒清醒吧,少在那摆大少爷的架子了,给谁看呢?”

王博博然大怒,自知嘴仗不是对手,于是更不答话,挥拳就往国泉的脸上招呼,竟然当众动起粗来。

张国泉一介书生,虽然嘴仗的功夫一流,但要论到真刀实枪的干架,怕还真打不过对方,好在早有防备,一个闪身,便麻溜的躲到了陈民国的身后。

王博怒气不退,再一拳时却发现打在了一只软绵绵的手掌里,自己认为势大力沉的一拳,竟被人轻松接住了。抬眼看时,见一个男生目光淡淡,不喜不怒,没说一个字,却自有一股逾越与凌驾之气。

王博冷笑道:“哟,原来还有帮手呢,好的很。”紧接着又挥出一拳,不过不出意外,还是被陈民国轻而易举的化解。

事实上,王博并不是一个打架的老手,如此粗放浅陋的拳法也根本称不上拳法,在陈民国的眼中看来,比之花拳绣腿,也强不了多少。

当日二虎在七河中学大显神威,殊不知民国长年与二虎对磋,除去力道稍逊二虎之外,反应、速度、技巧皆在二虎之上,好在当时魏佳算是大气化解了干戈,不然真要打起来,二虎民国联手,魏佳那五七个兄弟怕也只有袁德旺够打,余者皆不堪一击了。

且说陈民国随手接了王博两拳,淡淡说道:“差不多就行了,学校里打架,对大家都不好。”

王博看到这个家伙反应极快,自知拳脚不是对手,因唤他那帅气的兄弟道:“肖瑜,别人都开始联手干我了,你怎么还在那干看着?”

叫做肖瑜的帅哥果然上前两步,相见之下,心下却是不爽极了。原来看见对面这小子穿着虽土,可竟然神清骨秀的长着一副好面孔,他自己平日多以帅哥自居,皮囊也确实出众,只是两相对比,竟直落下风,这种滋味,莫名难受。

“怎么,想打架?”肖瑜冷冷的道,他自五岁起就开始练跆拳道,显然对自己的身手极为自信。

陈民国还是淡淡答道:“说过了,打架对大家都不好。”

肖瑜冷笑一声,再上前一步,几乎就要和对方碰着鼻子了,:“打架确实不好,不过多管闲事也不好,本来一件破衣服我也不放在心上,没打算要她赔,不过现在看来嘛,不赔给我还真是不行了。”

这一连串因自己而起的冲突,代春阳从头到尾只能瞪大了眼看着,插不上嘴,这时候才终于缓过神来,上来双手使劲,勉强分开了两人,对那肖瑜说道:“好了好了,我赔,我照价赔你,还不行吗?”

肖瑜含着冷笑,正要接话,不料陈民国却将一包衣服塞到了他手里,听到对方说道:“新的衣服,一样的尺码,换给你。”却原来是他自己新领的衣服。

这下肖瑜心中虽有不爽,只是再要死缠烂打,未免矫情,也不是他这位大少爷的风格,当下冲着陈民国用力的点了两下头,便大踏步离开了。那王博心有不甘,只是骂也骂不过,打也打不过,见得以仰仗的兄弟都走了,万般无奈,也只能骂骂咧咧的紧随其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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