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十八章心已死
元旦放了三天假以后燕子又去饭店上班了,再用一个月就是春节了,这里没有流动人口,所以春节前后没有多少人,老板放了半个月的假。这半个月燕子待的很辛苦,因为没有工作就没有收入,没有收入孩子的学杂费、吃饭问题怎么办?上学期的学费公公就没给,他说他也没有钱,没办法,燕子妈妈拿了260,爱民一分钱没拿。想想燕子就生气,凭什么他就一分钱都不出?孩子不是他的吗?
这个春节燕子过的很不开心、非常不开心,心中的怨气快要爆头了。可是在妈妈家,燕子什么都不能说,只能自己默默地承受着心里的精神上的各种压力。燕子在妈妈家住了三年多了,但是这三年燕子有工作,就没有白吃父母的,心里还有点安慰。现在没有工作了她就害怕了,虽然兄弟姐妹谁也没有说什么,可是他们越是不说,燕子就越觉得理亏,就不想一直待在妈妈家里。燕子心情烦躁地不知道和谁发火,有时候琦儿一个不小心就会让燕子大发雷霆。春节过后燕子更是易怒,三天两头的拿琦儿出气,有时候还会动手打琦儿。最严重的一次把琦儿的手打破了皮,爸爸妈妈心疼琦儿和燕子大吵了一架。从那以后燕子就不爱说话了,每天机械地做饭、洗衣服、收拾房间,从来不出门,没事的时候就做鞋垫、织毛裤、绣十字绣。她把自己完全地封闭起来了,不管谁来了都不会主动说话,俨然一个聋哑人。就连桂香、二微、爱平他们来了也不说话。这就是爸爸一直最担心、最害怕的事,可还是发生了。
燕子是属鸡的,小时候经常听大人们讲属鸡的命不好。第一次听到的时候燕子很害怕,心里老是想着会不会死,有时候晚上做梦都会梦到自己死掉了,然后哭着哭着就哭醒了。后来时间久了,没有人再提这件事就忘记了。长大以后,在燕子身上总是发生一些不顺利,甚至是意外的事情,比如一次和发小去河边玩抓蛤蟆,结果不小心掉到了河里,其实水渠并不是很深,站起来也只有燕子腋下那么深,可是燕子还是被呛到了水。还有一次和发小一起挖猪菜,回来的路上被一根断了柳枝根生生地把脚扎了一个洞,搞得燕子在家休课一周。反正十岁之前,类似的情况一年至少有两三次。为此左邻右舍的叔叔阿姨都说燕子是“倒霉孩子”,从此“倒霉孩子”就成了燕子的代名词,一直叫了好多年,直到燕子家搬走了,“倒霉孩子”才自动消失。燕子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就这么诸事不顺,后来燕子也习惯了人们的叫法,而且还觉得这个名字很不错。后来没人叫了还有些不习惯,也正因为如此,以后不管什么事,燕子都不会忘记“倒霉孩子”这个称呼,所以无论什么事情不顺利的肯定是自己。以至于不论做什么事情燕子都不会去争不会去抢,哪怕坐公交燕子永远是最后上车的那一个。
燕子这么拼命的努力工作,就希望自己把教师这个工作能够做到退休,那她这一生就圆满了,可是命运总是不尽人意,这二次上岗以后,燕子就想无论是否转正都无所谓,只要还能站在讲台上就无怨无悔地走下去,可是这才刚刚上岗三年又要下岗?
这次是所有生产队的学校全部取消,都归于总校。全体老师持资格证上岗,师资不够的从代课教师中择优录用,燕子是有资格证的,而且是刚刚考核的小教二级。接到再次下岗通知的时候如坠冰窟,这次的打击让燕子真的生无可恋了。
这次下岗比起第一次下岗对燕子的打击真的很大,这一次燕子连孩子上学都不管了,孩子上学都是爸爸接送,她除了做饭洗衣服,什么都不做,就连妈妈的那片开荒地也懒得去了。妈妈担心燕子会郁闷成疾,所以总是让燕子去挖地种地。休息的时候还陪燕子去市里,给燕子买一些时尚的衣服,妈妈说:
“燕,你喜欢什么样的衣服你就买,你没有工作了没事,妈妈有钱。别因为没有工作了,就不买衣服,让人家笑话。”妈妈说着指着一件大红色的娇衫:“我看这个挺好的,310块钱,现在好多年轻人都穿这个。”
燕子知道,妈妈只是家庭主妇,虽然爸爸有工资,但是场里已经几个月没有发工资了,燕子不想给妈妈添麻烦,就说:
“妈妈,我不喜欢,我不喜欢红色。再说我又不上班,买那么贵的衣服干嘛?”其实这个娇衫是眼下最时尚的衣服,燕子怎么会不喜欢?这个价格真的是太贵了,一件娇衫就是自己不下岗,不吃不喝也要四个月的工资,燕子怎么可以让妈妈买?所以燕子只能说自己不喜欢。
尽管如此,妈妈还是给燕子买下了这款最时兴的娇衫,这也是燕子有生以来最最贵的衣服,燕子平时舍不得穿,视若珍宝。这次的下岗让燕子崩溃到真的怀疑人生了,她生无可恋,心里涌动了些许想法......
这天,吃过午饭,燕子给儿子穿上了自己觉得最漂亮的衣服,是鹅黄色的套装,左胸前一只唐老鸭,右裤腿上是一只米老鼠。头上一顶白色的棒球帽,脖子上系着一条红白条的丝巾。因为儿子特别喜欢唐老鸭和米老鼠。燕子自己穿了一套平时最喜欢的衣服,白色的套头针织小衫,外搭一件米黄色小风衣,浅蓝色的体型牛仔裤,白色旅游鞋,一条淡粉色的丝巾飘在背后。燕子牵着刚满五岁的儿子向南边的铁路走去。
燕子和儿子上了铁路,走在平行的两条铁轨中间,像散步一样慢慢地向西走去,琦儿像一只欢快的小鹿,一蹦一跳地跟着妈妈。偶尔还会拉着妈妈的手走在铁轨上。
“琦儿,你喜欢和妈妈在一起吗?”此时的燕子心如止水,淡淡地问儿子。
“喜欢啊,喜欢和妈妈在一起啊。”儿子仰着花一样的笑脸,天真地仰着头看着妈妈。
“是永远吗?永远都不离开妈妈吗?”燕子的眼里满满的痛苦、失望和绝望交织在一起。
“是啊,离开妈妈就没有幸福了呢。”儿子把脸转向妈妈柔柔地说,他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这么问。
燕子一直在流泪,她不敢看儿子:“可是妈妈要带你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啊。你去吗?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去啊。妈妈去哪我就去哪。只要和妈妈在一起,去哪里都行哒。”儿子一路连蹦带跳地边走边说。
“呜——”燕子一边走一边和儿子聊着,一列火车在他们身后远远地拉响了汽笛。
“妈妈,来火车了,我们下去吧。”儿子惊恐万分地拉着妈妈的手。
“没事。那是那条铁道线的,没事。”燕子面部没有丝毫表情,边走边用头指向南面的铁路线。这是一个小站,铁路线很多。
“呜——”又是一声长笛,火车已经越来越近越近......
“啊——”琦儿吓得已经到了惊悚的地步,燕子把儿子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给他一点点安慰。
“妈妈......我......怕......”琦儿突然抽出搂着妈妈的双手,捂向自己的耳朵“哇哇”大哭。燕子的脚下已经有了明显的震感。
燕子头也不回若无其事地继续和儿子边走边说:“如果我们走远了,你就再也见不到爸爸了,你会恨妈妈吗?”
震动的更厉害了,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铁轨的震动,燕子的身体似乎在摇晃,声音也在颤抖,燕子好像感觉到了那种风驰电掣,火车大概就在身后几百米了吧。
“呜,呜,呜,呜——”火车司机看着前面的人还没有离开,大概很生气吧,所以一直拉着汽笛。
燕子抱着儿子继续前行,燕子背对着火车头,却忘了儿子是正面对着蒸汽机火车头的。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一点点逼近,对于一个五岁孩子来说得有多恐怖。琦儿转过身抱着妈妈,他不敢再看那黑压压的火车头,歇斯底里哭喊着:
“妈妈——”然而燕子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
“呜,呜,呜,呜——”随着汽笛的再次拉响,一股强大的气流掠过。
“呜——轰隆隆——”沉闷的声音,风驰电掣地火车呼啸着压了过去......
“妈妈——”琦儿已经看见火车开过来了。吓得说不出话了。
这一刻燕子觉得自己就这样离开了爸爸妈妈,离开了这个让自己失望又绝望的世界。然而这一切都没有来到,燕子就觉得“嗖”地一声,自己就随着一个影子摔在了路基下,燕子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是浑身有痛感,燕子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见:
“找死啊,你?”一声狮吼把燕子惊醒,她打着颤拼命地睁开眼睛。
琦儿惊魂未定地趴在自己身上,双手抱着燕子哭喊着:“妈妈——”
“哦,我......没......不知道......啊......”燕子声音颤抖着语无伦次。
“没事上火车道溜跶什么?吃饱了撑的啊?”一个粗犷的声音传进燕子的耳朵。这时候燕子才看清楚一个穿着铁路制服的巡道工站在眼前。巡道工个子不高,但很健壮。也许是因为常年在野外工作,风吹日晒的原因,黝黑的脸上嵌着的那双眼睛,炯炯有神,给人一种朴实、坚毅的感觉,高挺的鼻梁下略厚的双唇一张一合地训斥着燕子:
“还带着个孩子,上哪不能溜达,你就真的没有听见火车叫吗?”巡道工一身工装,头上是一顶黄色安全帽,他捡起了扔在路基上的大锤说着。一定是刚才救人心切,扔了大锤就冲上去的。
巡道工看了燕子一眼又说:“以后没事别上铁路上溜达。火车又不像汽车,看见你能躲,火车是按铁轨走路的,它能让你?哼!”说着即豪横霸道又冷若冰山的话,却做着温暖大爱的事。
“我......想......啊,琦儿,不怕啊。”燕子脸色苍白,也许还没有从惊悚中回过神来,说话有些语无伦次,腿还在抖,她一边向巡道工解释,一边抚摸着还在哭泣的儿子:“都是妈妈不好,对不起,是妈妈不好。”燕子蹲下身子摸着儿子被划破裤子的地方,看着已经渗血的膝盖问儿子:“疼吗?”
琦儿边哭边摇头说:“妈妈,回家。妈妈,回家。”
“快回家吧,以后没事不要上火车道上溜达。多危险啊。”巡道工似乎不耐烦地说着,扛起大锤大步流星地走了。
“谢谢啊!多亏了你,真的谢谢!”燕子眼里含着泪水,连连鞠躬道谢。
巡道工走过燕子身边真心地说:“什么谢不谢的,没事就好。快回家吧,看把孩子吓的,回去晚上给孩子叫叫。”巡道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自己做了一件极普通又很轻松的事,甚至比他巡道还要简单的事。望着他的渐行渐远的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成了一个点......
望着巡道工的背影,燕子又深深地鞠了一躬,心里很复杂。其实燕子很明白,如果没有巡道工,她和儿子就真的永远在一起了。但不知道那样是不是真的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