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第网聊局长（三）

六月的一天，燕子刚刚上线，一个标准的中国男人头像在，不用说一定是他。

“局长大人准时在啊，呵呵。”

“在等你。今天又干什么活了？累吗？”局长问，看是随意，但燕子能感觉到那是真心的。

“今天补苗了。是的，很累，腰酸背痛的。农活就这样。”燕子对所有农活都已经熟视无睹，所以即便很累也很轻松地说着实话，聊了这么久已经不是开始时的那么拘束了，说真话就好。

“知道你很辛苦。说心疼是不自重。但，是真的。”

“......”燕子沉默了。

燕子的泪水瞬间涌出了眼眶。这是燕子十八年来第一次听到的第一句让她感动的话，亲切、温暖，就像大哥哥关心自己小妹妹一样，眼泪就这样“吧嗒吧嗒”地滴落在电脑桌上。

就这样一句话让燕子破防了，燕子被第二次感动到了。因为这句话里有真心实意、有理解、有信任和关心，有懂她的话。

“不过，我还是要骂你。这些年你自己吃了多少苦不说。而且你也耽误了你儿子。”

“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你再婚，一定有人帮助你，你就不会象现在这个样子。你儿子也不会吃这么多苦。你自己想想吧。”

“......”燕子又一次沉默。

其实，关心不一定就是给予，特别是对一个弱者，一个吃了十几年苦的人，有时候一句理解的话就可以让人感动的稀里哗啦了，感动的满脸小溪。

局长给燕子的第三次感动，是燕子在一家超市打工时的事情：

那一天，老板娘的手机不见了，尽管老板娘没有怀疑燕子，可还是搞得燕子一整天的心情都不好，很压抑。因为燕子知道自己很穷，所以，无论在哪里，无论做什么事，燕子都会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会被别人看不起。所以，燕子出去打工，就是带饭也从来不和大家一起吃饭。因为燕子带的饭，最好的时候也就是土豆丝，有时候只有一个馒头而已，她怕被人笑话。所以这次超市老板娘说手机不见了，因为燕子害怕被怀疑，所以燕子心里很忐忑。晚上和“局长”聊起这事以后，局长马上说：

“明天我买两部手机给你送去，还她一部，在她面前摔一部，她敢怀疑你？！”

燕子又被感动得泪奔了，不是燕子喜欢哭，实在是因为燕子这些年看到的都是冷漠、白眼和用鼻孔看你的人。一个穷困潦倒的女人，一个几乎被社会抛弃的女人，很少有人对她说句温暖的话、理解的话。而他说的这些话，不是因为一部手机，而是理解和信任，这是关键，又让燕子感动到了。

燕子在心里吐槽自己：燕子，你是不是太容易感动了！

可是这次不只是流泪，回家的路上路过一片空旷的草坪，燕子向草坪深处走去，她把自己重重地摔在柔软的草坪上，痛痛快快地、嚎啕地大哭了一场，哭的撕心裂肺，哭的昏天暗地，哭的酣畅淋漓，泪水顺着眼角滴进了耳朵里。也许是把自己这些年来的压抑和委屈都哭出来了吧，燕子觉得身心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也许是燕子放下了吧，放下了所有的不愉快，放下了所有的压抑，放下了所有的疲惫，放下了，一切都放下了。

过去，有儿子在的时候，燕子从来不敢哭，担心儿子害怕，也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所以燕子一直都在伪装自己，在别人面前，燕子永远都是不苟言笑的人，让别人看见的是坚强的自己，乐观的自己。

想到这里，燕子擦了擦眼角和耳朵，又看了看满天星斗，南边的猎户座、北边的大熊座，还有仙后座和银河系，无数星星在闪烁。原来放下了一切，身心是如此的轻松。

这就是燕子的第三次感动。

东北的冬天特别冷，所以到了秋天住平房的人就要开始忙了，做入冬前的准备。搭炉子、掏火墙、扒炕、修烟囱装修都要做上冻之前做好。这些本来都是男人干的活，但是燕子却都要自己做。扒炕、掏火墙、套炉子，修烟囱燕子样样都会做、也能做。只是修烟囱要爬到屋顶，燕子从修婶家借了木梯，然后提着一桶泥和瓦刀爬上了房顶。西北风虽然不大，但是身在高处却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和手上。屋顶有些滑，燕子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往上挪动着脚步，来到烟囱根下蹲下身子开始钩砖缝。修婶站在燕子家院子里看着燕子：

“燕子，你说你这么能干干嘛？女人太能干命就不好，好命的女人都是不干活的。像你这样什么都能干的还是真的不用找男人哈。”

一口山东口音的王姐也搭话了：“妹妹，你注意点，上面很滑。”

“燕子，你都不用找老爷们了，你太能干了，找不找男人都一样。”

“呵呵，就是，就是。你们看我什么都能干，还要男人干什么？”燕子笑着应对着。

燕子说着话，烟囱已经收拾好了准备下去了。燕子慢慢往下走着，一个不留神泥桶滚落挂在了燕子的裤脚上，燕子被泥桶带着从屋顶滑落，然后“嘭”的一声重重地掉在了地上。

“啊——哎呦。”

“燕子——”修婶吓得大叫着跑向屋檐下。

“啊、妹——”王姐和修婶同时喊道扑向燕子滑落的地方。

“嘭”落地的声音，脚踝处和手腕处有疼痛传来。她坐在地上疼的流着泪，燕子抬手看着自己疼痛的手腕，左手腕处有一个高高隆起的包块，燕子轻轻地摸着，钻心的疼，坏了，一定是骨头出问题了。如果手腕骨坏了就不能干活了怎么办？燕子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想着后面可能发生的事情。燕子又伸手去抚摸疼痛的脚踝，脚踝那里明显已经红肿，也应该是伤到了。燕子试图站起来，好像挺吃力，修婶和王姐立刻过来把燕子扶进屋里。

“谢谢修婶、王姐。该做饭了，你们回去吧。我坐着休息一会就没事了，我家还有膏药，贴一下就好了。”

“我看你的手腕好像骨折了，要不去市里拍个片子吧，我这里还有点钱，你先拿去。”修婶说着从裤袋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递给燕子。

“不用修婶。明天再说，兴许明天就好了呢。”也在一副无所谓的语气，脸上的表情可是痛苦到了极点。

“妹啊，你要用钱就说话，没有多还有少。”王姐随声附和。

“好，我知道了。你们快回去做饭吧。”

支走了修婶和王姐，样子把剩饭热了一下，然后黄瓜蘸酱对付一口，燕子疼的难受吃不下，忽然想起要给妈妈送水，一骨碌爬了起来，踮着脚点了炉子，半小时后水开了，燕子又踮着脚准备给妈妈送开水，脚太疼了，一瘸一拐地推着骑自行车送吧，手腕疼得连车把的握不住。琦儿在的时候这些事都是琦儿做，现在琦儿上学了，就只能燕子接手做了。

燕子跛着脚给妈妈灌了一壶水，又给妈妈倒了泡脚水，妈妈一边泡脚一边看电视一边问：“燕，你的脚怎么了？”

“崴了一下，有点疼。”样子没有说从屋顶掉下来的事，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那手是怎么回事？”妈妈看着燕子吊着打胳膊。

“崴脚的时候摔倒挫的，没事明天就好了。”

“不行明天就别去干活了，水也别送了，别抻着闹大发了。”

“行。我明天看情况，如果不好我就不去了。”燕子说着进了里屋上网去了。

如常上网：

“你好，姐。”刚一点开局长的话就打了出来。

“你好，局长大人。哈哈。”

“今天干什么活？累吗？”

“今天码稻子。是的，很累，腰酸背痛的。不过可以坚持。”

“什么叫码稻子？”

“就是我们秋天割的稻子是不能直接脱粒的，要捆成一捆一捆的，码成排晾晒，然后过几天再去翻一下晾晒。前天下雪了，我们从雪里往外扒翻才能重新晾晒。”

“听起来就挺累了。”

“是的。本身在地里走路就不像在平地，地里有埂子，又有割地的茬子，加上刚刚下过雪，就像在沙滩上走路一样。然后把稻子从雪堆里扒出来，抖掉把原来朝里的调换到外面，再把原来朝北的垛换成朝南的方向码好。这就是码稻子。呵呵。”

“你说你个子小，到底有多高？那么小的个子却干这么重的体力活，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我155吧。靠精神支柱呗，我儿子就是我的精神支柱。我是一个被社会抛弃的女人，一个活的很窝囊很没有尊严的小老太太。”

“姐，不要妄自菲薄，一个单亲妈妈靠打工能把生活过成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就算是一个男人也未必能活成你这个样子。”

“其实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想活成汉子，但是有些男人把伞撑给了别人，让自己的女人淋雨，他把肩膀借给了别人，就让自己的女人变成了汉子。哪个女人不想做小鸟呢，可是没有人给你温暖的鸟窝时，你能怎么办？”

“姐，你是我见过最坚强、最厉害、懂得进退、最有才华的女人。”

“其实我就是一个蠢女人啊，今天上屋顶修烟囱，从屋顶掉下来了，呵呵，你说我是不是很蠢。”

“......你还真是蠢哈，那么高摔下来有没有受伤？看过医生了吗？”

“没有。我哪有那么金贵，用酒揉一揉，也许明天就好了。”

“明天还是去看看医生吧。”

“不用。我家有伤湿膏，贴贴就好了。”

“你为什么不找人干？安全又省事。”

“我也想啊。但是，没有人愿意来啊。因为我是单身，单身女门前是非多，特别是农村。所以家里大事小情我都会做。电工、换灯泡、换保险丝，木工、推刨子、按玻璃、上门窗，瓦工、砌墙、搭炕、搭炉子，我样样都会，你信不？”

“我信。”沉默了好一会局长才回复，答案是肯定的，。

“姐，我该下了。”

“好的。明天见。”燕子照例先下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