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燕子回忆（二）

燕子还在回忆中没有回过神来，一阵手机铃声响起：“喂，你好。”

“燕子，是我。昨天上市场买菜看见王姨了，她说你回来了。回来怎么不给我打电话，还去不去了？你不回来我明天过去看看你。”

“好，下车给我打电话，我去车站接你。”

琦儿泡着脚问：“妈，是谁啊？”

“你二姨，她明天要来，正好我明天休息。二姨今天看见你姥姥了，所以才知道我回来的。”

燕子不想打扰儿子画画，重新趴在床上继续写着自己的故事，她翻了一下昨天的底稿，想着接下去续写那一段呢？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每天晚上都会做梦，都会梦到自己刚刚参加工作时候的一些事，前一阵子梦到了曾经喜欢自己的连武，后来又梦到了刚刚参加工作的砖瓦厂，梦到自己曾经在恢复高考前复习功课，燕子现在都有点不敢睡觉了，她一点也不愿意想起过去，那些梦里满满的都是后悔。一个人要有多大的孽才会事事不顺，步步坎坷？这一刻燕子真真地相信了因果。

这会，她写到了自己是怎么当上老师的了。她趴在床上边回忆边写，她知道自己没有多高的文化，写作是她从小就喜欢的，现在退休了，就写写自己的生活经历吧。好坏留给自己看就好，起码这一生没有白来人间一趟，就像司马迁写的《史记》一样留给后人看。自己的经历虽然没什么意义，但是看了的人就会知道，我们这一代人的平凡经历，没有大起大落，没有大富大贵，也没有轰轰烈烈，没有叱咤风云，没有惊天动地，更没有英雄壮举。但我们这一代人却经历了很多，一出生就是大跃进，也就是第一个五年计划。大跃进还没有结束就进入了粮食和副食品短缺的危机，连续几年的全国性大面积自然灾害，导致全国性经济困难。

三年自然灾害后又开始反“左倾机会主义”运动，后又是文革时期。然后我们这一代就开始了选举上大学，我们失去了一生中唯一一次掌握自己命运的机会。燕子想着是自己命不好，还是生不逢时，或者是57年出生的属鸡的人命都不好。以前就听妈妈说过，属鸡的命不好，燕子觉得自己是唯物主义者，不相信属相和命运有任何关系，想着自己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居然活的这么失败。婚姻失败了，事业失败了，这到底是命不好呢？还是命不好呢？

想着写着不知不觉中燕子的大脑又开始云里雾里地周游列国去了：

造纸厂一车间，机器轰鸣，整个车间的门窗都是没有框的，方便排沉，车间大约有200平左右吧。七八个工人站在传送带的一旁，用四股叉往传送带上一叉一叉地挑着稻草，两台大型的切草机轰轰烈烈地像是饿极了的巨兽，吞噬着工人们挑上来的稻草。工人都戴着风帽口罩，为了防尘都包裹的严严实实。即看不出是男是女，也看不清楚谁是谁。灰尘四起，纷纷扬扬的草沫，在空中飘荡，在灯光的反照下就像半空飞舞的雪花。

“燕子，燕子。”一个女人的声音被机器的轰鸣声淹没。

“燕子。”声音越来越近，一个瘦高个子的女人边喊边朝燕子这边走来。其实她看不清楚谁是谁，但是能够让她第一眼就认出燕子是因为燕子的身高，因为一直155都身高，实在是太矮了，再说燕子是桂香的发小，从小玩到大的同学、朋友，根据身高形体和动作一眼就看出来了。

桂香是毕业后就分配到造纸厂工作的，燕子是原单位解体后分配到造纸厂的。燕子分配在造纸厂一车间，也就是造纸厂里最累最脏的车间。现在他们虽然都在造纸厂工作，但是还是有岗位差距的。桂香在四车间做打包，也就是把成品纸张打包成捆。她的工作比较轻松，既不那么累，又比较干净。

“燕子。”桂香把燕子拉到一边，贴着燕子的耳朵大声说：“我今天刚刚听说咱们场要招考一批老师。这几天就要考试，你去试试呗。”

“是吗？”燕子听了心里一阵兴奋，忽然脸上的笑容又慢慢散去，悻悻的说：“还是算了吧。去了也白去。”

“为什么呀？”

“咱们这里凡是好工作什么时候公开招过，即便是公开招录取也是后门，公开招考不过是幌子而已。被招上的还不都是当官家的？老百姓家的子女什么时候按考试干上好工作了？你以为这次就是真的啊？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幼稚，我才不信呢，算了算了。”燕子失望地摆了摆手，自嘲又无奈。

“燕子，下了夜班我陪你去问问，看看情况。”桂香说完拍拍燕子的手：“我走了，回去干活了。”

燕子又来到了传送带旁继续往传送带上挑着稻草。

夜班是比较难熬的，左盼右盼总算盼到天亮了，白班的人也陆陆续续地来接班了。燕子交了班，到休息室换了衣服，骑上自行车直奔四车间。燕子嘴上说算了，不想考了。可是心里还是想着这件事，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当上一名老师，站在讲台上面对学生，把自己学到的知识都讲给学生听，燕子还幻想着听学生喊自己一声老师呢。当老师是燕子一直的心愿，是从小到大就喜欢的。小的时候家家户户孩子多，没有什么玩具，家家的孩子总会晚饭后聚在一起，除了玩丢沙包、丢手绢、藏猫猫，还有女孩最喜欢玩的过家家和当老师。那时候玩这种游戏燕子都是当老师，因为燕子从小就喜欢读书，所以他会把自己从书上看到的故事讲给小伙伴听；还会把从哥哥姐姐那儿听到的故事讲给小伙伴听；小伙伴都喜欢听燕子讲故事。所以每次玩游戏燕子都会被当选老师，燕子也把自己当作老师，认认真真地讲着课文里的“日月水火、山石田土”。当老师可是从燕子第一天上学开始就立下的心愿。

那是燕子第一天上学，上课铃声过后，一个中等身材，貌若天仙的中年女人，缓步走进教室踏上讲台，她就是燕子的班主任刘老师。刘老师转过身一张温润如玉，笑容可掬的脸，眉清目秀，薄唇微笑时的八颗牙齿洁白如玉，微笑时左边脸上一个深深的酒窝。样子觉得这就是老师该有的样子。

刘老师又拿出了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大大的“人”字。这个“人”字老师是讲了整整一节课，老师很温柔、很和蔼。燕子听得很认真，也很入心。这就是燕子的启蒙老师上的第一节课，这节课就让燕子从此立下了志向，长大以后一定要当一名老师。后来长大了，却没有实现这个愿望，现在有了这个机会，燕子的心还是蠢蠢欲动的、有欲望的。这一次也许是自己完成理想的第一步？参加考试是不是就离志向更近一步了呢？她——真的能当上老师？

燕子刚刚走到四车间门口，就看见桂香往外走：“走吧，燕子。我和你一起去问问。”

燕子和桂香并列骑着自行车，边走边聊：“燕子，如果真有这事儿，你就去考，万一真考上了呢，就离开那个破车间。那活简直就不是人干的。”

“我就是怕这次又走后门。然后就会被人耻笑。说我无能无趣，笑我啥也不是，就像上次考英语老师。我明明考了前几名，最后还是落榜，还被人嘲笑不自量力，所以这次真的不想考却又不甘心。桂香你说我该怎么办？我不甘心又能怎么样？你说这次我如果考不上呢？”

“如果你考不上就没人能考得上，只是咱们没有人而已，爹妈不当官有什么办法？这次再试一把，如果还是走后门，那咱以后再也不指望了。”

两个人说着走着就到了教育科，两个人放下自行车就往办公楼走。还没进办公楼就看见楼外的墙上贴着一张红纸黑字的小海报，上面写着：

现在农场因为生源增加，师资短缺，现招考十名小学教师，要求年龄：20——25周岁，考试结果会公开公布，从分高往下依次录用，望热爱教育事业的青年积极踊跃报名。

考试时间：7月10——11号

发榜时间：1月20号。

被录取的人员接到通知后参加40天的岗位培训，及格者方可上岗。

教育科

下面落款是教育科，这事儿是真的。

看完公告桂香兴奋地说：“燕子，这次好像是真的，你一定要去试试，没准真的就考上了呢。这也是改变命运的好机会，你千万不要错过。”

燕子心里也是一喜，莫名的有种感觉，自己这次好像是真的能考上。走后门的可能性不能说没有，但是可能性会小一些。

这次考试只招十人，报名人数却有七八十人，这个比例有点悬。在这里干农活的、像燕子这样在一车间的都属于一线劳动工人。好多一线工人都想尽办法要脱离这种负重的一线劳动。比如：老师、会计、医生、商店、招待所等这些工作都叫二线工作。相对一线工作既干净又轻巧还自由，工资又比一线工人高，所以只要有机会离开繁重的体力劳动谁都想争取一下，燕子也不例外，特别还是招老师。

20号这天燕子起得特别早，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确定了一下今天的日子。她走过去轻轻地撕下了19这一页。今天是公布招聘老师考试成绩的日子，燕子的心情非常忐忑，就像15个吊桶一样七上八下的。其实她是非常自信的，很相信自己的能力。但是农场这里走后门现象实在太严重了，历来如此，所以燕子还是没有了信心。她非常想知道成绩，又害怕知道结果，昨天一夜都没有睡好，天快亮了才睡了一会，现在醒了躺在床上正犹豫着要不要懒一会，门外就传来了喊声：

“燕子，你还没起床啊？今天不是公榜吗？你怎么还不起床？我陪你去看看。”桂香的声音清亮悦耳。

屋内没有回音。

“燕子，你还没有起床啊？快起来，既然考了，就去看看吧，说不定还真有你呢。”

“看也白看。怎么可能有我？”这样的事情这次是燕子经历的第4次了。前三次都榜上无名，燕子都丢了大脸了。如果这次再考不上，燕子这脸就要丢到西伯利亚去了。不是燕子不自信，也不是燕子没把握，是燕子对农场没有足够的信心：

“我妈都说我了：人家都说你又聪明学习又好，可是为什么啥也考不上？你看人家吴华，都说人家学习不好，可人家为什么就考上了？”

“吴华完全是走后门的好不好？他能跟我比？”燕子一脸的不服。

“燕子，燕子，告诉你个好消息。”外面又是桂香的声音，随着声音一阵风似的飘进来一个轻巧的身影：“燕子你考上了，考上了？你考了第三。第一是丁和平，第二是高芳，第三就是你。这次好像真的没有走后门，除了高芳是当官家的。其他人的都没有什么背景，但是有三个是和当官家有亲戚关系的。”

“那还不一样？还是走后门了，人家是那朵红花，而我只是那个绿叶。”燕子悻悻地说。

“管她红花还是绿叶，考上就行。就像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当上老师以后的成绩就靠自己了，如果你真的不行还是会被淘汰的。”燕子心里还真是小小地高兴了一下。但还是很酸楚的，明明几年前就可以离开一线却偏偏推后了许多年，还是因为自己帮助了别人，才得到了这个结果。想想还真是可笑。

不管怎么样燕子没有白忙活，终于离开了那个令人讨厌的一车间，每天戴着风帽口罩像个日本鬼子似的，燕子想想就想哭，现在真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