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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三年之期已到

三年后,京都内。

五六人风尘仆仆地从西门入城,这一行人形容堪称狼狈,袖口裤管处尽是尘土,若非人人身佩刀剑,他们与路边叫花差距也不大。

为首者在一众人中显得个子矮小,身侧人高马大的几名汉子却在此人身边隐隐形成拱卫之势。

“店家,来六份槐叶冷淘,六份金玲炙,再请你家那位做过烧尾宴的掌勺拿出本事来,六荤六素六冷菜,还要两份热汤,再要四间上房。”

这群人迈进樊明楼,店内过卖见他们几人灰头土脸,当即上前就要开口赶人,谁知那方才开口的领头人却轻描淡写抛过去两枚银铤子:“房间要好,手脚麻利烧了水备着,屋子里要烧真腊来的沉水香,再去请魏记夹缬店的魏娘子亲自上门来做衣裳。”

方才还有些不忿的过卖当即肃容,接下银两毕恭毕敬俯身道一声贵客上座。

不是在京都混熟的人不能知道那位名声不大,手艺却极精妙的魏娘子,更不会知道他们这樊明楼有本事弄到每年上供也不过十两的真腊沉水香。

光凭这份本事,就不是俗人。

“主子,咱们换了衣裳便要回府去探明霜娘子,何必又要在此地留宿?”

一行人被这过卖引入雅间,各自卸下罩帽,露出面容。

坐上首的正是肤色黝黑不少,愈发清瘦的岑明霜。

她静静坐着,漫不经心提起桌上一对牙箸:“我家妹子,自然会去探,却不是此时,我离京三年,物是人非,此番咱们又是领着公事归京,应当先办差事,再念私情”

“那江上匪首三日前已被蒋提刑押入大理寺,提刑意思是让我来审。”

她将牙箸推倒,两支牙箸交叠碰撞,发出低低声响,围坐众人越发噤若寒蝉。

眼前这位看似好说话的主子,在浙西路当了三年干办。

积威甚重。

如今擒拿入京的江匪,在浙西路劫杀漕运船只无数,可止小儿夜啼,却在半月内,被眼前这位看似柔弱文雅的郎君生擒扣押。

本朝漕运乃国库命脉,如今受人劫杀,官家因此案大怒,勒令他们加急押送匪首入京,蒋提刑却因此事牵涉甚广,要他们兵分两路轻骑后归,在京中暗访,以求一击勘破真相。

这位主子本也能跟着蒋提刑舒舒服服以车马归京。

却为着日后的前程能狠下心来,与他们这些浑人风餐露宿、星夜兼程的奔波了三月有余。

此等手段心性,由不得他们不心下敬惧。

岑明霜停下手中动作,淡淡环视一周:“江匪祸根在京,蒋提刑才会将人押送进大理寺,咱们这些底下办差的,既然要接这案子,自当尽心竭力。”

“诸位都是原先离京时便跟着我办差的老手,也知晓不宜打草惊蛇的道理,在案子水落石出前,便不要回殷家,老老实实跟着我把差事办妥当了,自然有你们抖威风的时候。”

在场众人连忙应是,心头俱是一凛:办差少不得要在京都内四处走动,这位干办若是有心探问,轻易便能得知殷家那位大娘子待岑家主仆如何。

眼下约束着他们,无非是不许他们擅自去通风报信。

随从中与唐氏有渊源又深知唐氏脾性的,已然暗自为唐氏念了句自求多福。

岑明霜见他们顺从,满意将牙箸撂下。

她起身亲自去开窗透气,窗才支起,她目光就被街头款款行来的步辇掠走目光。

当世世人嗜奢,尤以世家为甚。

车必饰金玉,马必佩锦绣。

那步辇更是极尽奢华,一尺一两金的香云纱作垂幔,明珠做顶盖,香檀为车辕。

岑明霜只是远远看着,扶在窗边的手便不自觉抓紧。

离开京都后她才知晓,京都之外,遍地饿殍。

但世家与皇室仍旧醉生梦死,徭役更是年年加重。

她不由心生悲郁,抬手便要将窗关上。

既然如今还难以更换乾坤,她求个眼不见为净。

然而时有微风起,吹动莲花帐。

岑明霜忽有所感,骤然低头。

却撞进一阵媚极艳极亦是静若冷泉的眼波中,她望见有人,色若春花,令满目珠华为之失色。

那是只着青衿的男子,翠羽眉,含情眼,檀口殷红,肤光胜雪。

纵未着锦绣,亦是绝色。

他的目光在岑明霜脸上顿了一瞬,旋即如飞雪般消融而去。

他低头与身侧女子不知说了什么,那女子当即笑逐颜开。

岑明霜收回视线,有些困惑:此人是谁,缘何如此面熟?

在她愣神的这瞬间,方才那接待几人的过卖领着几个小童入内上菜,见得贵客愣怔,这过卖极有眼力地笑道:“郎君初回京,只怕是不识,那是镇远将军府的王七娘子,最爱与貌美男子同游。”

“不少寒门子弟靠着这裙钗,也得了一份机缘。”

岑明霜唔了一声,道:“你倒是消息灵通,那你可知今日与那位王七娘子同游之人是谁?”

“小人这便不知了,不过咱们晋朝民风开放,出嫁的帝姬们尚且能蓄养面首,王七娘子与几个男子同游,也不是什么值当多嘴舌的事。”

过卖笑着提点,以免这些个贵客看不惯此事,多嘴多舌给樊明楼惹来祸患。

岑明霜不言语,给了赏钱后边将这些过卖打发。

几人数月奔走,着实疲乏,用饭过后便各自回屋歇息。

待到夜色渐沉之时,岑明霜却悄然下楼,趁着夜色向魏记夹缬店而去。

此刻夜色虽深,魏记夹缬店却灯火仍明,时有人影进出。

岑明霜拉了拉兜帽,快步迈入那片灯火中。

魏氏夹缬店的坐堂先生漫不经心地拨弄算珠,眼皮子都没抬:“小店收摊,概不营业,贵客明日赶早。”

他挥挥手,一派赶人作态,岑明霜却不恼,上前压着一枚银戒指向前压上,而后缓缓推进。

戒指在梨花木柜台上刮擦出的声响,与她的话一道响起。

“我来拜会魏娘子,今日她在樊明楼为我量身时,左袖口短了三分。”

正在理账的人抬起眼,神情骤然严肃。

他接过戒指对着烛火细细验看,又将它还给岑明霜后,呵着腰低眉顺眼从柜台后走出:“请贵人向后院去,娘子恭候多时。”

岑明霜收起当时自家兄长交给自己的戒指,一路向后院走去。

早就得到消息的魏娘子坐在椅子上,见得岑明霜来,却也不起身行礼,只是神情疲惫地看着眼前人:“岑家败落这三年,我守着你爹娘交托给我的东西,不知吃了多少明里暗里的苦头。”

“万民当铺那老头子是如何念着恩情要报恩,我顾不上,如今我只想安生做我的生意,今日过后,你们岑家人与我魏氏不相干。”

她看着岑明霜,毫不遮掩自己眼底的倦怠:“你今日夤夜来见我这个老人家,为的是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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