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静静的镇子
日上三竿,滩涂上空无一人。停靠在深水区的大船,浅水区的小舟,在刺眼的阳光下少有地轻摇轻晃,慵懒非常。三镇,乃至沿海百里千里的海民,或者说全世界真正的海民,他们一辈子都难得熟睡到这个时段。但今天,几乎所有的双季人都沉沉地贴枕不醒。在经历了奔牛的倾覆,精锐重创;远航队全军覆没,青壮年几乎被“一网打尽”;以及此次的引归之难后,双季之民急需一场喜事,来扭转这空前的霉运。于是几乎所有双季人,包括三次灾难中都有至亲伤亡的人,在葬礼之后,重建之中,在或亲眼目睹,或道听途说了陆家二小子从海外带回来了一个金发碧眼的人儿后纷纷自发找上门去,提议,更有甚者要求陆二木与海外女娃娃的婚礼立即举行。陆冬生与朗秋自然是求之不得,特别是朗秋,登门催婚的人都能看得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下是被她自己压抑住的狂喜。登门之人还毫无例外地看到了红着脸的陆二木,以及风情万种,含情脉脉,却又大方奔放,总是挽着陆二木臂膀的凯瑟琳。于是“艳福不浅”四个字在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成为了陆二木的代名词,而这个词在老一辈的双季人看来同样也属于二木他亲爹。说到老一辈,包括对小儿子文益心悄无声息地失踪表现得若无其事的文一在内的四位皱皮子太爷悉数来到了婚礼现场,并被安排在了贵客席。虽然离开不死圣地后的三位太爷老得迅猛,但还不至于立马西去。特别是再次与文一重逢更是延缓了他们的归期。同时,他们无疑是极度幸运的,赶上了原本不属于他们的好事。
这场被载入双季史册的婚礼空前盛大,就在陆离离开镇子的第三个夜。先前,蓝青石陪同聂云垂赶往扶光城,虹稚将军与他六个幸存的藏兵也随之而去,没能参加。白钟也独自进入引归石窟,以他们那个时代的方式为房音招魂。虽然他在石窟内找到了那铸魂鼎,但意料之外的变故却没能让他从前辈那里得到此鼎的使用方法,否则也许房音还会有那么一线生机。
蓝家大宅空无一人,从神木镇去往双季参加婚礼的自然也只是为数不多的陆家家长的好友,以及二木的小时玩伴了。同时,已然成为羽家堡领头人了的羽梦舟备上了一份厚礼,在爹爹和大哥的陪同下亦是来到了陆家简陋却整洁的院子。羽梦舟一来想看看好久不见的心上人,二来,或者说最重要的,却是要好好瞧一瞧让陆二木神魂颠倒的那个她到底长了个什么模样。
大路小路人满为患,鸡鸭鱼肉应有尽有。锣鼓震天,欢呼雷动。陆二木身着蓝青石离开前赠予的藏蓝长衫与六合帽,凯瑟琳则“身裹”朗秋与几个姨娘连夜赶制的大红绣花袍出现在人声鼎沸的院子里。总之,除了红盖头与掀起盖头的长桨,婚礼的一切都是那么混乱。
“罢了罢了……”
相隔两丈开外,在透过人群望到了万般美艳的凯瑟琳,望到了更加健硕,又平添了几分男人雄姿的陆二木,也望到了前者的双手将后者的臂膀紧锁后,羽梦舟就是这么无可奈何地轻叹的。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青色裙摆,冷冰冰地向爹爹和大哥丢下了一句“替我把礼送到。”,便愤然转身,头也不回,独自回羽家堡去了。可想而知,羽梦舟虽是不甘,却也算是认了输。只是她不知道,不仅仅是陆二木看到了她,想起了那夜的肉身紧贴,同时不知所措地撇过了头去,凯瑟琳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她偷瞄自己如意郎君的目光,以及那一刻陆二木“砰砰”乱跳的心。 羽梦舟就这么离开了,且越走越快。在疾风般的返回途中,她没有任何面目表情,心中也只重复着一句话——这辈子我绝对不再踏进双季半步!
朗秋一夜未合眼,天没亮便走出了酒味仍未完全消散的院子,一路来到了引归半山腰,久久驻足。此刻,静静白昼之下,她眼中一面是三十里密林中点点的惨白,一面是镇子弓形大路两侧以及院落小巷间的片片殷红。红对白,似乎是活着的人们在安抚逝去的亲友——我们会继续好好地活下去。而昨日的婚礼之前,在陆镇长主持的全镇大会上,朗秋提出了废除男葬海习俗的提议,得到了整个双季的赞同——既然大海无情,不怜子民,还不如将生前就时常漂泊海上,与家人聚少离多的男子葬入大地,与挚爱相守。
当巷子中接二连三地响起锅碗瓢盆的碰撞之声时,朗秋知道,镇子要醒来了。她这才转身继续向上,片刻便来到了曾与神女夜谈,曾无数次眺望自家院子的巅峰平台。朗秋没有停留,径直来到了石窟门前。
“白前辈,您是在里边吗?”她平静地问道。
草木莎莎,无人应答。
在一连问了几声后,朗秋终于把手掌印上了伪装成乱石壁的洞门。
门开,幽幽白光溢出。朗秋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左臂,云之封印果然早已不见了踪影。她早就看出这与云同化的男子对神女有情,想来那羽堡主的话不假,而这云也定是那时感应到了神女的险境而破印而出,赶去相助了。
只可惜……
朗秋长长地出了口气,大步走入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