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王爷的奏折

马车再快也没有马快。

车子在县衙门口停下来的时候，王爷和几个兵士已经奔到车门准备搬朱明。

林凤仪坐在车上一动也不动。

护送马车的扬风下马。

开了车门，王爷看到朱明的脸色，就知道了。

兵士看到王爷堵在车门不动，也等着，岳循喊了一声：“王爷。”

王爷才让开，让兵士进去。

岳循向前一步，站得离王爷非常近，好像觉得自己现在要化身为两个人来保护王爷，也好像要用王爷的存在来提醒自己：任务大于感情。

按说，和朱明的同僚关系最深的，就是岳循，所以他受到的打击最大，但也最必须坚守岗位，坚守自己的以及朱明的岗位，他在一秒钟之内就同时变成朱明的职务代理人。

朱明经过时，王爷把手放在朱明左胸的伤口上，其实已经没有出血需要止住。

放了两秒放开，兵士才继续抬走。

林凤仪把自己挪出车子，从车边就跌在王爷身上。

之前第一次是故意装的，第二次基本上不是故意，这第三次完完全全是真的了。

王爷抱着她，没有动。

旁边的兵士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把林凤仪接过来扶。

马车走了，岳循又喊了一声“王爷”，王爷才让扬风和兵士们把林凤仪扶进去。

林凤仪被扶着坐下，把自己的头从左往右摆了小角度，看一看，武方已经回来了。

林凤仪轻声而沙哑地问：“海涛呢？”

扬风说：“随顾凉押送人犯。”

林凤仪又问：“顾凉呢？”

扬风说：“押送人犯中。”

看起来，林凤仪神智不是很清醒。

扬风还是补充：“逮捕过程中六人在翻墙或反抗中死亡，十人重伤，以马车运送中，另轻伤及无负伤者四十六人徒步，内含张家父子四人，由顾校尉与青龙御史率队押送，此间无处可关押，径赴云镇。官军??”

现场的统计是伤十四人，扬风很犹豫要不要立刻修改这个数字，最后终于说：“伤十三人，亡一人。”

林凤仪又问：“武方呢？”

武方说：“擎天营区，综合旅长及抽问二十名兵士供述，自端月起，凡有走私一次，全军每人加发一两，旅长五两。或趁范銊部轮值北境时走私，紧急时由将军下令调换轮值。另，范銊娶将军之女，军中戏称彼为『驸马』。兵士已画押愿分期上缴请求从轻发落之函。”

武方还没说完就停了，因为显然林凤仪没有在听。

扬风还是接着报告：“先前带回之范銊并五名旅长，已关押在衙内。另凤姐所提六人名单，并徐姓黄姓士兵十七人，于县衙仓库待命，现协助县衙最边之重建工作中。共二十二人，六人名单中有徐姓一人。”

林凤仪神智稍微清醒了，问：“晴晴呢？”

这时候居然问到晴晴，武方和扬风都认为林凤仪还没清醒，两人都没有回答，因为不知道，也没留意晴晴的下落。

三秒后，角落一名兵士回答：“禀朱雀御史，晴晴夫人在御史房内。”

林凤仪虚弱地下了进来以后第一道指令：“扬风，带晴晴去指认徐爷和黄爷，告诫尔后善待女子。今天做完工后全部比照画押放回。”

扬风点头，等了一下，看林凤仪暂时不交代别的了，就出去办这件事。

扬风没有问什么是徐爷黄爷，但想必晴晴夫人知道。

林凤仪又呆了一下，然后对武方说：“先酱，等海涛顾凉回来？”

“酱”就是“这样”的连音，不过武方等人本来也会把“之于”讲成“诸”，所以倒也还猜得到林凤仪在说什么。

武方点头。

林凤仪撑着起身，武方和兵士过来扶，到了长廊，林凤仪摆手，让他们放开，自己慢慢走。

走到了自己房门，晴晴还没回来，林凤仪就再往前走到王爷房间，尹淳让开门口让她进去，王爷一看到，就过来扶她坐下。

王爷未亲历战斗，衣服本来很干净，但是在张家庄送朱明上车时沾了很多血，刚刚朱明下车时又沾了一点，然后林凤仪跌过来时又沾了很多。

王爷还穿着都是血的衣服，在口述奏折，找了个人来听写，看起来是当地师爷。

奏折分好几道，有讲案件侦办进度，只办旅级以上，兵士缴款充李飞部，既往不究的。

也有讲今日与蓟国借道的。

也讲了在借道时双方再度确认郡主来访日期的。

最后一道简介今天战果，写到末尾，提到朱明：“不避血亲，奋勇攀瓦上檐??”

王爷讲了一两句，就停下来，两手交握、用手肘支在桌上，额头靠着自己的手。

“与匪昭数度交手，令匪突不能出??”

王爷又站起来走来走去，然后靠在柱上。

师爷趁机再磨几下墨。

“终致匪重伤，俾友军得以弩弓毙之。”

王爷把眉头皱得很深，手都在抖。

“然明亦伤重，回程车中气绝。”

在张家庄等人把朱明搬下屋顶时，扬风已经跟王爷报告了情况，这只有北面的林凤仪、扬风和顾泓部队看得到，当时刚上屋顶的海涛可能也看到一点。

朱明是为了救朱昭，这大家都觉得没有关系、都觉得可以理解、甚至都觉得如果换成自己也会这样做，不过，王爷毕竟在奏折里漏过这一段，这也是对的，任何人换成自己也会这样做。

“明为人耿介，忠毅勤敏??”

这前几天在花园说的话，竟成了朱明的盖棺论定之辞。

“于王府值卫多年，精勇无双。”

这显然是真的，没有人会怀疑。

如果说朱明干起护卫这一行是第二名，没人敢说第一名。

这岳循也不会有意见。

“禁军教练，组建干城。”

虎威营厉不厉害，这就不知道了，但教练肯定厉害。

“独子珖，年方六岁，有继父之志??”

这是随口瞎扯了，朱珖这小子专门欺负小小孩。

但是一听到小豆子的名字，林凤仪的脸就像小笼包一样，眉毛眼晴鼻子嘴巴都皱着挤到脸的正中间，赶紧举手摀住口鼻。

“祈 上念元勋之后，破朝廷命官之凶案、北州陈年之纷扰、边将全军之贪渎有功??”

这一句比较长，王爷看着师爷写完。

王爷用上排齿咬紧下嘴唇，用力让自己维持王爷的身份而不失态。

“从优褒扬抚恤。”

王爷一说完，林凤仪皱在脸中央的五官就整个散开，放声嚎啕大哭。

王爷在响彻整间县衙的哭声中一道一道再读一遍，然后签上字并且用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