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雁字来时
秦栩来找云雎,心里想着的都是元祚。此时听说元祚病了,腿也疼,一颗心便揪了起来。
正沉默间,门帘被人从外面掀开,一阵冷风扑进来,旋即一人匆匆进门。
“姑娘来了?”云雎披风的肩上湿漉漉一片也顾不得,忙上前给秦栩行礼。
“先生无须多礼。”秦栩忙放下手里的姜汤,站起来说,“你先去把这湿衣服换了再来说话。”
“小人失仪,多谢姑娘体谅。”云雎躬身一礼,然后匆匆往后面去换了衣裳,方又回来。
“刚听云大哥说,先生去了宸王府?”
“这两日倒春寒,王爷昨晚从宫中回来时着了冷风,现已经发了汗,腿疼得也轻了些。小人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睡下了。”
秦栩很想再问得详细些,但又想着自己已经跟穆旭东订婚,若再过多关心别人,会招惹一些闲话。
虽然穆旭东一身黑料也不差这两句闲话,但秦栩以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是便把那份关心强行按下去,藏在心底。
我终究不是什么贤良淑德的人。她想。
云雎看秦栩低头不语,忍不住问:“姑娘冒雨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
“我有一件为难地事情,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所以来跟先生商量一下。”秦栩便把韩亦婍跟自己讨药的事情同云雎说了。
当初用韩亦婍扳倒余敏熹的事情,云雎也知道一些。一开始他也觉得韩亦婍再也回不去韩家,所以一定会把秦栩当依靠不会轻易背叛。
但后来太后把人留在了延寿宫,再看韩青峰如今的嘴脸,云雎觉得一切都不好说。
但云雎的好处是从来不替主家拿主意,他也知道秦栩对自己说这些并不是讨自己的主意,而是宸王。
“这件事情也不是一两日就能定的。姑娘莫要着急,小人要好好地想想。”云雎打算明日再去宸王府,便把这事儿跟元祚说说。
秦栩起身说:“先生辛苦了。天气不好,恐母亲记挂,我早些回去了。”
云雎父子送秦栩出门,还没来得及上车,便见门口停着一辆油壁大车,一个高门仆役打扮的人正拿了梯凳放在车辕跟前,准备迎接主人下车。
秦栩忍不住顿住脚步,想看看这车里的人是谁。
车门打开,一块玫紫色的衣角露出来,随后是一头珠翠的云髻。
“孙幼蘅?”秦栩看着从车里下来,做少妇打扮的孙幼蘅,不由得勾起唇角冷笑,“韩家有真人神仙庇佑自然无须求医问药,大少奶奶来益云堂是捐款做慈善的么?”
“你怎么在这里?”孙幼蘅皱眉看着秦栩。
秦栩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反问:“我是这里的东家,你不是早就知道么?装什么蒜呢?”
孙幼蘅自认为说不过秦栩,便挑眉转了话茬儿:“怎么,益云堂的药不卖给韩家人?”
“这怎么可能呢?益云堂开门做生意的。只要是病人上门,我们自然给诊脉开方子。您里面请吧。”秦栩说完,便转身要走。
“等等。”孙幼蘅拦住秦栩,“既然秦姑娘在这里,也请你来做个见证。”
“怎么,你竟不是来看病,而是来找茬的?孙经武可是刚离京,这会儿怕是还没到黎东呢吧?”
“你……”孙幼蘅被气得肝疼。
“姑娘,这里风大,还是上车吧。”云雎并不觉得孙幼蘅拦着秦栩有什么要紧事,就算她来益云堂找茬,自己也能应付得来。
“嗯。”秦栩并不怕孙幼蘅,但也不想站在冻雨里吹冷风,便裹紧斗篷上了自己的马车。
孙幼蘅还想说什么,云非渡拱手道:“韩少夫人有什么事,不妨里面说。若是在这里吹冷风病倒了,韩总督怕是要找我们益云堂的麻烦了。”
“你也不用嘲讽我仗势欺人,我来无非是诊病求药!”孙幼蘅瞪了云非渡一眼,率先进了药堂。
马车里的秦栩听见这话,忍不住挑了挑眉梢,对弄墨说:“不着急走,且等等。”
弄墨把手炉放到秦栩手中,起身说:“姑娘且在车里等,奴婢进去瞧瞧她闹什么幺蛾子。”
“好。”秦栩把手炉拢进怀里。
弄墨回了药堂,没一会儿工夫便出来了。
一进马车,弄墨便嘲讽道:“这位少奶奶真是有意思的很。她刚成婚几日呢,居然讨得子秘方讨到益云堂来了!至于这么心急吗?”
秦栩心思一动,冷笑道:“她这样做,怕不是为了她自己。”
“啊?”弄墨也很快想通了其中关窍,“难道她是为了宫中那个人?那她也没必要跑益云堂来现眼啊!”
“这不是现眼。她这般恨不得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来讨秘方,就是笃定益云堂不敢拿假方子糊弄他。”秦栩轻叹一声,冷笑道。
弄墨咬牙道:“是了,有咱们夫人中年有孕的事情在前,她若得了方子依旧不能有孕,便可以肆无忌惮地往益云堂泼脏水了。这是一举两得的法子,虽然无耻,但却有用。”
“看来,我不必再犹豫了。”秦栩心想,就算自己不帮韩亦婍,韩家也会不遗余力的帮她。毕竟如今的韩亦婍能为韩家做的事情,也只有这一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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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天光放晴。蓝天白云之下,元都城又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春景。
然而这样好的天气并没有给工部尚书周和同大人带来好运。
一早勤政殿议事的时候,元祚拿出一份来自工部一个六品给事中的奏疏给许久没进宫参政的余宰相看。
余时飞只看了一半便跪下去,向宸王自请失察之罪,同时弹劾工部尚书周和同以权谋私,中饱私囊。
等周皇后听见消息时,刑部已经接到查封周府的谕令。
周皇后急急忙忙去太后的延寿宫求情,却被太后拒之门外。午后,便有消息传入宫中,说刑部差役从周府中搜出了周和同修皇陵,修西北马道,修西苑行宫,护城河清淤,以及各省水利灌溉工程等各项工程的真假账册。
心腹宫女宜翠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皇后娘娘,继续说道:“……据说,刑部尚书报到宸王殿下案头的折子里,写着老大人三年来一共贪污工程款项六百七十多万两白银……”
“怎么可能……”周皇后瘫软在榻上,才三年而已,怎么可能有六百七十万……
太祖皇帝建国之初便定下了铁律,朝廷官员贪污白银二十五两,判三年牢狱。足百两,流放三千里,三百两便要砍头了。
宜翠嗫嚅道:“娘娘,这六百多万……”够砍多少次头?恐怕把周家三族的人头都凑过来,都不够砍的。
“宜翠,余时飞是要向本宫报杀女之仇啊!本宫……这次怕是翻不了身了。”周皇后绝望地看着华丽的雕梁画栋,“但本宫不甘心啊!”
宜翠上前,拿了一个靠枕垫在周皇后的脑后,低声劝道:“娘娘切不可慌张,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
“这个时候,还有谁能帮本宫呢!”周皇后颓然叹息。
“朝中的事情奴婢不懂,但奴婢知道礼部尚书秦隽清大人跟余家不睦。娘娘忘了青龙寺的事情了?余家下人放火烧了余敏嘉的尸体,导致秦隽清的女儿险些被冤下狱呢。”
周皇后闻言来了几分精神:“是啊。为此,秦隽清愤然上疏弹劾余时飞罔顾礼法,导致我朝礼崩乐坏……余敏熹那贱人就是借此机会透出怀孕的消息,抹了皇上对余家的怨愤。”
“娘娘此时要拿出断尾求生的气魄来——周老大人的罪名已经坐实,娘娘若一味拉扯母族,定然会陷进去。不如暂且独善其身,再找机会跟秦家联手……”宜翠在周皇后耳边窃窃私语。
良久,周皇后舒了一口气,叹道:“如今之计,也只能这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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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风风雨雨秦栩全然不在乎。自从把韩亦婍要的丸药通过林簇的手送进宫中之后,她就闲下来了。每天除了陪着罗琉纾打发时间之外,便闷在屋里写一些药剂方子。
弄墨在旁边帮着收拾手稿,越看越纳闷,因问:“姑娘,你这些脉案药方怎么跟药堂医馆的房子不大一样呢?”
“若是全然一样,我还用得着费这个功夫?”秦栩又写完一张方子,搁笔后揉着酸痛的手指。
“姑娘喝口茶歇一歇,这一口气写了十几张了。”画眉把一盏新茶送到秦栩手边。
画眉拿了本书为秦栩刚写的方子仔细扇风,一边问:“过几日便是上巳节,太后娘娘为了庆祝皇上病情好转,拿出体己钱来办春宴。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官眷都可参加。姑娘去不去?”
“不去了吧。”五品以上的官员官眷,说说也得一百几十口子人,再加上仆从杂役等,几百人参加一场宴会,想想就头疼。
弄墨把墨迹干了的方子摞起来,叹道:“自从穆小侯爷离京,姑娘好像都不愿意出门了。”
“胡说。”秦栩瞪了弄墨一眼,“我是想在家多陪陪母亲。我出不出门跟他有什么关系?”
画眉附和道:“不去凑热闹也好。上次码头遇刺的事情,到现在也没个着落。想想就吓死个人。”
“姑娘!有书信来。”小蛮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带锁的匣子。
弄墨接了匣子笑道:“我猜猜这里面必然有一封是小侯爷送来的。”
“算算时间,小侯爷离京半个月了,也该有书信回来了。”画眉把书桌上的方子都收起来。
秦栩接了匣子,从鬓间摘了一支银簪子,簪头的六瓣梅花刚好卡在匣子梅花螺钿上。然后转一圈,右转三圈,匣子暗锁“啪”的一下打开。
匣子里面有两封信,信封地下是一个缠得紧紧的油纸包。
只看信封上的字迹便知道一封是穆旭东的,另一封是冬雨的。
把冬雨的那封信放到桌上,直接撕开穆旭东的那封。
书信很短,一页纸没写满。但雪白纸张上银勾铁画的墨色字迹着实让人精神一振。
栩栩吾妻: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一别十日,料想此书到你手中时,我已到沧郡。重回故地,满目疮痍,无一丝一毫惊喜。唯有夜灯下提笔想起你,心中方有几分暖意。
昔在京都,日日思念黎东苍野,今回黎东,京都春色夜夜入梦。皆因卿也。
知卿喜松子,沧郡小食松子糖是一绝,随书信带去京都,卿若喜欢,以后每月都忘京都送几包。
明日将祭拜父母并看望家姐,心中忐忑。与卿书,心稍宁。卿在京都犹如身在龙潭虎穴,出入务必有人相随,切勿以身涉险。
思卿念卿,遥遥不见,晨曦日暮,愿卿安然。
夫朝亲笔,时四年二月二十八日。
读完信后,秦栩忙拆了油纸包,里面果然是松子糖。
捏一块送入口中,只觉香甜可口。于是她嚼着松子糖重读信,看完再吃一颗松子糖,再重新看。每看一遍,脸红三份,不知不觉间,双颊已然灼灼如霞。
画眉偷偷瞧着自家主子的神色,心中忍不住猜测穆小侯爷信中都写了什么酸话,竟把一向沉着冷静的姑娘逗得面红耳赤。
弄墨也早就察觉了异常,便上前来拉了画眉往外走。
“你拉我干嘛?”画眉挣了两下,没挣脱。
弄墨小声说:“你去厨房看看给夫人炖的参苓健脾汤好了没有。这汤炖的久了也不好。”
画眉好笑地说:“你怕不是糊涂了?夫人的补汤自然有燕夫人操心,哪里用得着我?”
弄墨推着画眉往外走:“哎呀,你去看看姑娘的晚饭也行。”
“你做什么一定要支开我?”
“你没瞧见姑娘 不好意思了?还在哪里杵着作甚?”
“我就是喜欢看姑娘羞答答的样子……”
两个丫鬟拌嘴的声音消失在窗外,秦栩抬手按了按热热的脸颊,低声啐道:“混账东西,不过定亲罢了,怎么就胡乱称呼起来。”
秦栩把手里的信纸拍在书案上,片刻后又拿起来细细的叠好塞回信封里。又过了片刻,再把信拿出来,展开再读。
直到晚饭时,穆旭东的那封信尚未收起,而冬雨的那封信未被拆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