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北地朔风

东晋，广陵。

广陵便是后世的江苏扬州，因在三国时为魏、吴两国边境，连年战争将广陵打的稀烂。百姓为了躲避战乱，纷纷举家携口逃亡以至广陵城被废。

而现在的广陵城是桓温去年（369年），征发徐、兖二州民众重筑而成的新城。

广陵立城之后，城中的军队皆是桓温的嫡系，而民众也多少仰慕桓温之名，自发迁徙而来。

因其在江扬重地，新城初立不到一年，整个城池却已有大城之象，车水马龙往来商客络绎不绝。

广陵城正中心有一处占地百余亩的巨宅，亭台楼阁，雕栏水榭，层出不穷。此为南郡公、大司马桓温府邸。

大堂之上，今年已经五十八岁的桓温虽老态龙钟，但威势更甚当年。

此时的桓温眉头紧锁，让侍立一旁的丫鬟仆婢胆战心惊。

自从心生“男子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的奇怪想法之后，桓温便有了僭越晋室之心。

为此去年他进行了第三次北伐，北伐若一旦成功。

便可举山东之众进屯洛邑，

收幽、冀之兵。

引并、豫之粮。

如此，可陈兵淆渑之地以窥关中。

更重要的是，他桓温便可以利用如此功绩，回建康接受九锡，从而窃取晋室基业。

但天不遂人愿。

桓温曾派豫州刺史袁真率军攻取谯、梁二地。希望能打通石门，开辟水路，从而由水道转运粮草。

但袁真虽然攻克谯、梁二地，却并未成功打通石门要塞。

占据枋头数月的桓温，面对的局面是燕军坚守不出，水路粮道不通，而陆上粮道又被阻断。

不得已，桓温只能撤军。

这一撤军先是被燕国大将慕容垂偷袭，损兵三万。

而后又遇到燕国以虎牢关以西之地作为筹码求来的秦国大军，结果再败，五万大军只剩数千人得以南归。

想到这些，桓温甚至恨不得将袁真从棺材里拖出来挫骨扬灰方才解气。

堂外缓缓而来的脚步声，打断了桓温的思绪。

见是自己的谋主郗超和儿子桓冲联袂而来，他脸上的神情稍微缓和了一些。

挥手让仆婢全部退下，桓温这才叹息道：“悔不听景元之言啊！如今吾只感犹如身处火炉之中，片刻不得安宁。”

桓温的不得安宁自然不是因为那死去的四万多将士，而是因为北伐失利威望一落千丈，与皇帝之位再也无缘所导致。

见父亲如此，桓冲急忙劝道：“还望父亲莫要太过忧虑，保重身体要紧。”

郗超微微一笑：“昨日之事已去，大司马如何忧虑也难使时光倒流，不如想想补救之法吧！”

桓温神色稍正，看向郗超问道：“景元有何良策？”

郗超在案前坐下，端起茶壶分别给三人各添了杯茶。

“吾计有二！”

“其一，先攻陷寿春，杀死投敌的袁真之子袁瑾以雪前耻。”

“其二，主公身居高位，而今朝中宵小之辈以兵败为由暗自嘲笑于您。不如仿效昔日伊尹、霍光故事，以废立天子来威服朝野，同时也可震慑那些在背后妄言非议之人！”

桓温还在沉思，其子桓冲却是吓了一跳。他连忙喝了口清茶润嗓，这才说道：“妄言废立，是否会让南方豪杰对我们桓家心生不满？”

郗超轻蔑一笑，复道：“南方豪杰？不过是群摆弄玄学，坐享其成之辈罢了。”

“看吾等不顺眼之人，无论如何施为也改变不了他们的看法。而那些心向司马之人，即便僭位称帝，他们也一样会跟牢牢跟随在我们身后。”

桓温捋了捋自己保养很好的胡须，面色缓和了一些。

“便先整顿军队出兵攻陷寿春，不将袁氏一门彻底屠灭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至于废立之事，等攻陷寿春之后再做考量。”

而在同一时刻的并州上党郡。

秦国六万大军猛攻壶关半月不克，于是兵分两路，一路由杨安统领继续围攻壶关，另一路由王猛亲自统兵，北击太原。

同时，大秦天王符坚也亲率三万大军伪做东出平阳郡进攻邺城的假象。

邺城乃是燕国国都，符坚此举使得燕国不敢将重兵北调去救援上党。

中原暗流涌动之际本该是锐意进取之时，但北方的代国却满头是包。

原因自然是代王“拓跋什翼犍”胃口太大了一些。

既想打击朔方的匈奴刘卫辰，又想攻取代郡。而北方的高车诸部也没闲着，趁着代国两面作战之时在背后搞事情。

如此一来，代国瞬间便陷入三面皆敌的窘境之中。

与群臣皆商议之后，拓跋什翼犍决定，朔方和代郡什么时候再打都可以，但高车却是如芒在背不除不行，于是尽起大军准备进入漠南打击高车各部。

…………

三人牵马缓缓行出堡门。

终于再次走出了畜棚看见了外面的风光，白马用蹄子踩着地面欢快的嘶鸣着。

身后小小的坞堡一如往昔，只是里面的气氛似乎有所改变。

林家堡的匾额在昨天刚刚换成了钟家堡，钟荣对此事是不太在乎的，但许多堡民和郑大郎等人都觉得更换堡名也就意味着彻底和过去不一样了。

钟厚、斛律老头皆来送行，没有忙活的堡民也自发前来相送。看着三人模样，仿佛自家的子弟就要远行。

假林氏倒台后的六七日来，钟荣等人的所作所为他们嘴上不说却看在心里。

与之前的豪强地主相比，他们身体力行，疏通沟渠，收拾坞堡，又发动所有人伐竹砍树将破漏的堡民屋舍修补一番。

朝夕相处下来，这样的主家，堡民们何曾见过。

听闻钟荣三人要去参军，于是自发前来想送，有人甚至拿了一些自家做成的饭团塞到三人的马上。

微笑着向众人纷纷道别，钟荣不再停留率先牵马向着远方走去。

天上太阳正晴，衣带与额间的头发微微扬起。

起风了！

南来的夏风愈演愈烈，拂过山岗又继续向北而去，使原本炎热的夏日变得凉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