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大仁不仁
“钟荣，见到陛下为何不拜？”
苻坚旁边那人见钟荣并未下拜行礼，于是厉声斥责想要给他一个下马威，同时也能震慑周围赶来的那些士兵。
身处险地，周围皆是平原军的甲士。但苻坚依旧气定神闲，面带微笑的上下打量钟荣，似乎只是好奇这个近日以来声名鹊起的将军所以想亲自过来看看。
钟荣又何尝不是呢？后世对于苻坚褒贬不一，却大多是仁义、宽厚偏正面的说辞。有一点可以确定，苻坚确是英姿勃发，目有紫光，他的瞳孔异于常人。
“臣，平原军主将钟荣，拜见大秦天王陛下！”钟荣单膝于地，行了一个军礼。
这下，街道左右来看热闹的人群皆愣住了。除了一场精彩的打斗之外，能亲眼见到名声大噪的钟荣已颇为难得，现在居然还有一个秦国的皇帝苻坚，真是大开眼界。
符坚的眼睛在钟荣身上来回审视，此人虽然半跪行礼但身体依然挺得笔直，说话之间不卑不亢，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和颜悦色的脸上瞬间沉了下来，苻坚冷冷道：“钟荣，汝可知罪？”
“末将，知罪。”
真要挑刺，他自领命袭营之后所做的出格之举那可不只是一两桩。既然苻坚说话，此刻也只有先应下来再说。
“兵符何在？”苻坚上前一步，摊开了手。
对方要收取他的兵符，恐怕就是真的有危险了。钟荣甚至怀疑王猛那个老狐狸也在城外，此番苻坚入城或许就是听信了王猛之言。
若是趁机杀死苻坚呢？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瞬间放大又被他立刻扑灭，即便这附近甲士皆是他的亲信那又怎样？
杀死苻坚之后又该如何？现在羽翼未丰，苻坚若死他和这五六千部众恐怕立刻就会被城外愤怒的军队撕成碎片。
更何况除了平原军的老卒有多少人会死心塌踢的跟着自己呢？在场的三人，除了刁熊之外，尔朱元让和破六韩拔离他还不能完全信任。
就算杀了苻坚之后真能逃出生天。届时，中原与关中大乱，会有多少无辜百姓遭殃？
无数的想法只在一瞬间便已做出决定，钟荣从怀中掏出银制虎符，毕恭毕敬的将它双手奉与苻坚。
苻坚接过虎符将之拿在手中摩挲着，但一双虎目却依旧直直注视着钟荣。
“你有两罪！”
“其一，不从军令孤军深入，若是失利，岂非让我大秦五千将士埋骨他乡？”
“其二！”苻坚伸出两根指头，脸上的神色缓和下来。
“孤正欲发兵亲自来取邺城，却被你小子抢了风头！”
“陛下恕罪。战机稍纵即逝，末将也是见燕国后方空虚可一战溃之，故而才自作主张以快马奔袭邺城。”
钟荣话语中没有任何胆怯，他继续说道：“若早知陛下要亲自来取邺城，末将又岂敢与您争功？”
“哈哈哈……”苻坚大笑起来。
“伶牙俐齿！”
见左右甲士早也跟随钟荣一起跪地行礼，苻坚似乎对于此行入邺稍微满意。
“要罚！”
为上位者，刚柔兼济，恩威并施，才可得人心。
“末将擅自进兵，甘愿领罚。”
“好！”
苻坚托住钟荣的肩膀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目光如炬的直视后者双眼。
“罚！平原军主将钟荣……”
“擢升为正五品中、游击将军，加五品中书侍郎衔，麾下兵马增至六千。另，暂时节制左军两部胡骑。”
这是苻坚对自己的惩罚吗？钟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
“陛下！”
立于符坚身后的一名氐人中年文士连忙上前低声劝阻道：“钟荣乃是汉人，其心必异！”
“立功只将其麾下汉军扩至六千人便可，而两部胡骑有四千之众，不应该再由他节制。”
苻坚摆了摆手示意文士不必再言，他将手中把玩的虎符又重新塞给钟荣。
“怎么？钟将军对孤的惩罚不满意？”
钟荣连忙双手接过虎符，恭敬回答：“不敢！陛下的惩罚使末将受宠若惊，不知该如何回报。”
“哈哈哈，孤自领兵进逼山东（崤山以东），在军中屡屡听闻将军捷报。破中都，陷晋阳，漳水克敌，奇袭邺城，无不大壮我秦军声威。”
“我大秦猛士如云，但用兵能为将帅者，不过王猛、邓羌、慕容垂寥寥数人而已。如今孤得将军，乃是如鱼得水，如虎添翼。”
符坚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大秦必将平定九州包举宇内，使天下太平，也让那些黎民百姓免受战争荼毒之祸！”
不知真是同类，还是因为他们皆有一样宏伟的梦想钟荣再拜道：“末将，愿为陛下前驱！”
苻坚指着身边几人一一给钟荣介绍。
“此为龙骧军长史，齐乐。”
这就是刚才劝阻苻坚不要再与左军两部胡骑给钟荣的那人，十分讨厌。
“钟将军事迹，吾早便听旁人说起，今日一见真乃三生有幸啊！”杨定已经把之前战败的失落抛之脑后，热络的上前跟钟荣打招呼。
“荣卑微出身，杨将军大名才是如雷贯耳。”
“岂敢，岂敢！”
杨定哈哈一笑继续给钟荣介绍。
先前跟刁熊对打的虬髯大汉名叫毛当，为苻坚五万精锐龙骧军中的骑兵前锋将军。
另外一个方脸之人乃是王鉴，同样是秦国大将。
前秦，它就像氐人一样，虽然散发的光耀十分短暂，但却在中国历史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因为氐人本身汉化较深，所以比较温和，在血腥残暴的五胡十六国时期，相比匈奴、羯族、鲜卑和羌人，氐族算是一股清流，重视农耕，任用汉臣。
前秦能荡平中原占据华夏大半领土，共有十大战将。
第一自然是谋帅王猛，上马可平定天下，下马可治国安邦，文武双全，有人甚至说他是有史以来超越诸葛武侯的第一人。
第二个便是邓羌，勇冠三军的同时还兼有谋略。
第三是宗室大将苻飞，传言他有关羽、张飞之勇。
然后依次是张蚝、杨安、吕光、杨定、徐成、王鉴、毛当。
而慕容垂与姚苌这些野心家虽然也是秦国帅臣，能力恐怕也在前三甚至慕容垂已能超越符坚，但后来反叛，这里就不提了。
念及此处，钟荣不由在想若是将尔朱元让推出去不知能排第几？还有伤未痊愈的破六韩拔离，看来此行还得感谢王猛才对，若不是他将自己逼入绝境，又岂能发现这两块屎里的金子？
收起自己的小心思，钟荣对苻坚拱手道。
“平原军成军时乃是因地而取，请陛下为末将新军赐名！”
苻坚收敛笑容，眼睛看向周围的百姓，在他的授意下，长史齐乐正拿着钱财去赔偿那名店家夫妇，后者见苻坚钟荣亲临自己的小店受宠之余连连推辞。
经历过战争与鲜血洗礼的邺城正缓慢的恢复着往日的平静，大街上行人往来，皆在为自己和家人的生计奔劳。
“孤曾经立誓，要以仁义治天下，万民安康，百姓乐业！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
“便命名为……昭仁军！”
苻坚眼中的柔和消失了，看向北方，因为一统天下的壮举还没有完成。
“即命，龙骧军接管邺城防务，钟荣所率之昭仁军北取邯郸驻扎！”
旁边的酒楼二层，斛律争站在窗台边静静的注视着下方的一举一动。
“仁义？”
“苻秦，必不久也！”
他杵着杖步步下楼，数日前被俘虏的谋士江望急忙上前去搀扶住老头颤巍巍的身体，但他的思绪却早已经回到了数十年的还游牧于贝加尔湖的敕勒部族中。
叫做斛律争的少年，恭敬的询问在中原战争中惨败后逃来的落魄文士。。
“何以治天下？”
文士也如他这般剧烈咳嗽着。“曰：法、术、势。君王治世之利剑！”
其中。
“剑刃名法！”
“剑格为术！”
“剑柄为势！”
以严刑厚赏来推行法令，使凡奉法遵令之人无或缺赏，凡犯法违令之人无所逃罚。
所谓‘术’，即人主操纵臣下的阴谋，那些声色不露而辨别忠奸，赏罚莫测而切中事实的妙算。
势即是威权，把国家的权利尽量扩大而集中在人主之手，使臣属子民莫不拜服，以势压之！
“此三者，再佐以文治武功，方可治理天下。”
“他日你若为帝师，当告诫你的弟子，为王者最先要摒弃的便是仁义！”
“因为……”
“大仁不仁！”
“大义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