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三年不鸣
斜阳从树梢渐渐没入西边的凛凛江水，饿狠了的鸦群不顾那些正在打扫战场的士兵民夫，放肆的在谷中遍地的尸首上起起落落，大快朵颐。
看着面前的死人，头颅被烧掉一半，熏黑的鼻腔与被乌鸦啄掉的眼珠子，翻找财物的民夫当场就忍不住扶着崖壁吐了出来。
片刻，他用脏兮兮的袖口擦了擦嘴角的秽物，强忍住肠胃间的不适继续在尸体上翻找起来。
一番搜索无果他正欲起身离开，却晃眼看见对到的后腰处挂着一只袋子。
摘下被火烧了个洞的袋子，里面硬邦邦的。他迫不及待的打开，从里面翻出两粒碎金锞子，还有一些高丽钱币。
民夫大喜过望，想趁人不注意揣一粒金子入怀，但看了一眼站在崖顶正与人说话的平州都督，他最终放弃了这个念头。
出辽作战两月，民夫的待遇比起以前本就是鲜卑人的慕容氏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一路下来他已经积累了一些财帛，没必要为了眼前这点小利去触犯军法。
更何况投桃报李，那位都督对他们这些民夫其实还不错！于是他将金锞子重新放回袋子里，去寻不远处的法吏记下这笔财物。
任青衣并不喜欢战后打扫战场的恶心之事，她便寻了个由头和第五明江望两人统计战损得失。
独留第五明在下面统计缴获，她带着江望向崖上钟荣所在之处走去。
“都督，三万高丽骑兵无一人逃出，全部葬身谷中！”
江望恭敬的向钟荣汇报，脸上颇为兴奋。此声东击西之策大获成功使敌全军覆没，让他看到了钟荣的潜力，只有跟着这样的人才能成就一番功业，不枉此生。
“嗯！”
钟荣微微点头看了一眼江望，问道：“我军损伤几何？”
“除了两边封堵谷道的士兵死伤不过千人，两崖上的士兵几乎未损。”
知道钟荣喜欢听明确的数目，他又补充道：“其中战死三百五十六人，伤六百二十人。”
“等晚上将战死的兄弟的骨灰都装起来，落叶要归根，伤者安排治伤休养。”
“是！”江望回应一声，下去继续安排事情。
见钟荣转身眺望远江，任青衣也看向缓缓流淌的江面，红日已大半没入水中，半池碧波与西方天际皆被晚霞染透，有飞鸟正在霞光中起起落落，山河壮丽风景如画。
“都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可要向京州进发？”
“不必再去京州了。”
后来大唐灭亡高丽，但唐军一走半岛又立刻生变。高丽虽然受汉文化影响甚深，但他们与五胡之人大相径庭，想要征服其族绝非朝夕之事。
钟荣摇头说道：“即使把京州夺下来，我军兵寡也难以灭亡高丽，只要将高丽打怕了让其将两郡之地归还便算大功告成。”
而在乐浪郡安山川，反应过来的乙逵率麾下士兵正在猛攻秦军南营。
连续攻营两日，南营告破，但石损带着人经过浮桥又退到北营继续坚守。
浿水虽浅，但北营储备着秦军粮草，面江而立易守难攻。
两次攻打南营先后损失近两万众，乙逵深知高丽士兵的缺陷，在试探性进攻了一次北营之后，便直接退回大营。
此时不知车瑛所部的具体情况，乙逵思考之下索性带着剩下的六万高丽军，直接退到平壤城守御。
…………
中原、邺城，永阳巷。
本属于燕国下邳王的大宅被符坚赏赐给尽收青州之地的姚苌。
姚苌与汉朝时被安置在凉益二州的羌人大相径庭，从青海甘肃地区出来的羌人在经历汉魏晋三代的融合教导，他们除了仍以羌人自居外，几乎同样说汉语，穿汉服。
（此时安置在凉、益、梁，三州的羌人并非盘踞在青海与西藏高原上即将转变成吐蕃政权的西羌，他们是汉朝经略河西走廊时战败或者内附的羌人。）
今日，姚苌向符坚请梁州刺史之职，虽然王猛出来反对，但符坚思虑再三还是答应姚苌的请求，令他坐镇梁州安抚境内各族之人。
得到了有汉羌两族杂居的梁州，姚苌却并未对符坚感恩戴德，在舞蹈的歌姬都退去之后，他对旁边的黑袍文士笑道：
“符坚还真是爱心泛滥！”
“即灭燕国，却不杀燕国皇室，反而给以高官厚禄，就连燕帝慕容暐也被封候拜为尚书。”
旁边的黑袍文士将自己藏在斗篷之下，看不清面容，他的喉咙似乎受过刑，说话的语音低沉中带着沙哑。
“苻坚身为帝王却心慈手软，可见苻秦必不能长久。”
姚苌一口饮尽杯中酒水，再度看向文士。
“所以我当要早做打算，回到梁州厉兵秣马。这华夏江山，也该有羌人的一份！”
“我还以为使君是为了报昔日姚襄在三原被邓羌擒杀之仇。”黑袍文士嗤笑一声，斗笠下的眼睛里露出少许不屑的目光。
“兄长？骨肉亲人如何能跟天下相提并论？”
黑袍文士把玩着手里一串念珠。“时机未到！使君回到梁州非但不能厉兵秣马，反而应该多处理民政，以安王猛苻坚之心，彼时我去了长安便不能时刻替你出谋划策了。”
姚苌一脸不悦，问黑袍人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屈居人下的滋味，我实在是受够了！”
“使君可曾听闻翠山之上有一种鸟？”黑袍文士站起身来，他推开房门负手看着外面的浩瀚星空，似乎在观天象。
“其鸟，羽毛华丽。它三年不飞,三年不鸣。
“一飞必冲天而起！一鸣则宙宇皆惊！”
“使君当下之要，乃蓄时待机，和那大鸟一样，隐忍不鸣。否则便会在羽翼丰满之前铩羽而归，身死人手！”
“如今我手下只有两万之众，等时机到了，又该如何举事？”
“所以使君该替自己找一外援。”
姚苌琢磨片刻，想起一人说道：“钟荣此人有带兵之能，且出身寒微，不若拉拢于他？”
黑袍文士，想起数月前在邺城皇宫议事之时所见的钟荣，他缓缓摇了摇头。
“钟荣乃坦荡君子，而你则是卑鄙小人！”
“我观其人如秦末之项籍，假以时日必乘风而起，他与使君臭味不投未必会看的上你！”
黑袍说自己是卑鄙小人，姚苌非但不恼反而仰天大笑起来。
“昔日刘邦项羽双雄逐鹿，而项羽结果如何？这吃人的世道往往是无所不用其极之小人才能笑到最后。”
“岂不闻，成王败寇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