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情意半篇字字狂
几句话,南宫述即能揣度出沈辞话里真心几许。
尤其是那一句“从未信过关于你的流言”,这句话的抛出瞬间就击中了南宫述内心深处最薄弱的那一层防御。
那种被人信任着的感觉就好像有人往一片平静的湖面中心丢进一块石头,激起的涟漪层层荡开,传达到每一个角落。
而最让南宫述心中一恸的是,说这话的人他是沈辞——是他以为这世上最恨他的人。
听惯并接受了沈辞的恶言相向,南宫述对他态度的转变感到茫然无措。
调节好内心的不适从,南宫述接过他的话道:“你未经历过我之经历,不解宗寥在我生命中的意义情有可原,可是阿辞,我想告诉你的是,有些你认为错的事它未必就是错的。
情意萌芽那时,我无时无刻不在怀疑自己,谴责自己,一度以为自己坚持的观念被不可触碰的伦理道德扭曲,觉得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将我往禁忌的深渊里拉拽。
我当时也不知是怎么了,就觉得那足以摧毁我的深渊有着难以抗拒的诱惑,我甘愿沦陷,我乐于沦陷。
我想把这本就稀烂不堪的命丢进滚烫的漩涡,想将自己的无可奈何与他人的不幸缠搅在一起,而后于碎裂中去目睹命运的棘轮会如何轮转?看刀光剑影可以幻化出多少种形态?”
下一句话还在脑里组织,南宫述淡淡笑了。
沈辞瞧着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当我跳进这片漩涡后,我才发现那些纷乱的血影寒光竟变成了盛春温暖的晨曦,它让我看见了绮丽无穷的风景,让我获得了人生挚爱,同时也为我照清了接下去要走的路。”说着话,南宫述目溢深情。
沈辞看着他眼里浮漾的桃色春光,心中油然涌起一阵惋叹,怆然神色缓缓就爬上了眉梢。
沈辞道:“兄长能找到人生的意义和目标,做弟弟的本应为你高兴的,可若兄长的意义和目标是云安世子,恕我不能理解。”
南宫述道:“我和她的情意不需要任何人理解。”
沈辞无语凝噎。
凝神须臾才思索出对付他的言词:“兄长能确定你口中所谓的挚爱不是因为他的死缠烂打而产生吗?你曾与姑母解释说,你流连伎馆、养男侍只是你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不是真的恋男色。
可我前日去护国寺看望姑母时,她说你自和姓宗的纠缠到一起后,你整个人都变了。
说你去看她时,不管是陪她闲坐还是陪她吃饭,总是会不经意地发笑,还时常出神。
她说你长这么大,她第一次见你有那样极力敛藏而又灿烂的笑。
她说你心里有人了,说你规规矩矩温温和和二十好几年,终于不再是暮气沉沉的模样,她很想为你的改变高兴。
但一想到你的欢喜是因为一个男子,她就特别难过,她觉得是她没有教育好你,才导致你混淆了男女情爱。你知道她现在早晚奉的香都奉给了谁吗?
先帝呀!自发觉你心里装了个男人,她就每日燃香向先帝告罪,说她没能将你教养好,她愧对南宫家,愧对我曾祖,愧对我父亲,愧对那些冒死力保你的贤人儒士们!”
面对沈辞的谆谆告诫,南宫述心中五味杂陈,然而事关宗寥,他要如何去解释?
原本一句话就可化解的矛盾,他能做的也只是先将一切真相压在心底。
眼看是没他能说的话,索性他就默默吃起了饭,刚好他也饿了。
南宫述一提上筷,整个人就更加安静斯文了。
苦口婆心讲了那么多也得不到回应,沈辞愁得想以头撞桌。
见南宫述面色恬淡,举止柔雅地自顾夹菜吃饭,他也不想在此氛围下失了礼数,只好也提筷用饭。
席间,兄弟俩真正是将食不言这一优良传统贯彻始终。
年幼的沈辞很是遵循礼教,总会在恰当的时机为兄长斟上酒,同时他还很细心,会把南宫述夹过两次以上的菜肴换到他面前。
南宫述则会在他每一次的关照下动作停滞,神色怔怔地看他摆弄,切身体会到受宠若惊是何形容。
诧异的眼神落到沈辞身上的时候,他并不言语,只始终保持一副淡然的温和,全无故意示好的谄容。
与沈辞的这一顿饭,南宫述是怀着不安与困惑吃完的。
他很想问今日的沈辞为何是这样的沈辞,沈辞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落了筷,沈辞率先开口:“我知兄长对我心存戒防,因此不愿与我赤心相谈,也知你对家父常怀感激之心,才会对我无限度地纵容,我都明白,正因如此,我才等不及想要与兄长你解除这些年的误会,想要在你走错路的时刻拉你一把。”
南宫述越听越不对味,什么叫与他解除误会?
这些年他对他表现出来的恨意,连他母亲都没说那是假的,怎的突然就成误会了?
话至此,南宫述不得不求一明白,问:“阿辞说的解除误会,是为何意?”
沈辞道:“就是兄长听见的意思。此间真相说来话长,我等会再一一同你说,在此之前,我希望兄长能正面与我交流关于云安世子的问题。”
“你想我怎么做?”南宫述问。
沈辞闻言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目光落到南宫述压在桌边的那封信笺上,问:“这信……可是云安世子临走前所书那封?我能看看吗?”
南宫述看了看他,稍显犹疑。
宗寥的情笺于他而言有如春花秋月之美好,是他想时时捂在心口的至珍之物,他不是很愿意与人分享其中独特的感情。
清眸流转了片刻后,他却还是将信亲手递出了。
南宫述有一个小心机:他怀疑沈辞对宗寥存在某种纠结的情愫,为了让他早点放下这份对他来说不再有可能的情感,是以他觉得很有必要把宗寥笔下的真挚柔情给他一看,以好从根源上断绝他一切念想——或喜或厌。
双手接过信,沈辞看到的是南宫述瞧半天也没瞧明白的那半篇字迹。
一见那犀利劲道的横竖撇捺,沈辞眉头骤然一蹙,好似怕那纸上的笔锋戳进眼里一般将信拿得远远的,看的时候眼睛还有意秘起来。
南宫述见他表现得嫌弃的模样,不禁也蹙眉。
心想宗寥的字迹在旁人眼里有那么不堪?
他觉得挺有意思的呀——歪歪扭扭的字迹旁还勾了个桀骜不逊的嘴脸。
沈辞撇着嘴端详了小半晌,念道:
“烦死了!好听的实在编不出来了,一句话告诉你:既做了我宗寥的男人,在外务必斩情绝爱,别见是能喘气的就装出你那套假绵绵的温柔祸害人。
还有,你可别想着离得远就好暗夜偷腥,本世子有千里眼盯着呢!你若敢不自爱,我必锋刀磨利,断根除种!往后红尘万里天涯阔,我自另觅娇郎去!
你若能许了我这诺,便修书一封报平安,世子当沐浴求佛,为你高奉三炷如愿香。来日你尝春风秋露,我挡夏暑冬凉,待我归时,红帐凭你拢……切切。”
沈辞念完,脸色青白僵冷,鄙夷之色呼之欲出。
过了少顷,他讥诮一笑:“还是这般霸道无理,毫无半点柔情,也不知兄长是看上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