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面对,父亲的四十年

易彩慢慢回头，缓缓转身，微笑着对固冰月道：“冰月姐，父亲的事，我想知道了。”

香点时光结束后，易彩离开前就只说了这一句。

之后便带着零丹上了十五层，坐在他父亲的墓碑前，弹奏莱雅。

固冰月一动不动，独自一人静坐了两个多小时。

固冰月曾经无数次想象过，与易彩面对面谈及恩师往事的画面。

在契机到来时，或是不得不说时，开场词用哪几种，易彩的反应会是怎样，之后自己又如何一点点吐露，让她能在最低的伤害中理解和接受现实。

“师父蒙冤，被囚禁了40年。此仇不报，你我一世难安。”

“你不能混玩，要握住权势，你要变强。你可知，你的父亲，我的师父还等我们为他平冤......”

“称帝是为什么，尊位有权势，才能报仇。”

“我们得去暗星，这是能为师父复仇得唯一选择了。以前是我没下定决心，你既然回来了，师父得冤屈，你有知情权，我有义务告诉你。”

........

想过无数开场，想过所有易彩会有的惊讶反应和悲伤情绪，想过如何安慰，这些，固冰月都想过，却唯独没想到今天这种被动交待的情况。

固冰月深深吸了一口气，踏出房厅，缓缓跃上十五层。

莱雅琴的琴音并没有因为固冰月的靠近而停下，易彩合着眼，弹完了整曲“天际”。

这首曲子是冉易恒最喜欢的曲目之一，曲终的一刻，固冰月已满面泪痕。

“从小，师父就将我带在身边，不是形容词，我和伏意每天跟着师父一起去研究院，师父一边工作一边带我们。

师父在他的实验室内隔出了一个区域给我玩耍和学习，他开着随贴提示，每隔四十分钟就会停下手上的工作，之后用三十分钟陪我们。

或是陪我玩，或是给我们讲故事，或是教我课业和知识......

师父的成就和声望在业内无人可及。”

“师父匿名发表过很多相关研究论文，并将成熟的配方发布，许多辅助修炼的功效性香品配方都是从这些研究中得来，明亮星的所有修法人都从这些研究中受益匪浅。

那时，三帝国都给出各种权位和资源的承诺，而金曜卫帝甚至在这些条件的基础上加了两座城。师父不在意这些，但卫帝清楚，师父会为两个徒弟打算。”

“我们从中合来到了金曜，卫帝将云海城主之位许给我，将青墨城城主之位许给了伏意。

当年，我刚满二十五岁，伏意三十，我们即将成为明亮星最年轻的城主。\

\在正式接位的前一天，一份关于’异能量与星鲸神能量道同源可能性 ’的研究资料发到了各大科研平台上，而这份研究报告的署名是师父的名字。

发布者账号，竟然是我的。

那份研究，一直存在师父的私人加密资料库中，外人想要打开，取出资料几乎没有可能。密匙有三层，一层是符号密码，一层是瞳模和手膜，还有一层是师父的随帖信号，缺一不可。\

“军部从研究院带走了师父，罪名是，背叛明亮世界，与暗星勾结诋毁星鲸神神光之力。

那个时期，很敏感。很多一代都知道了，自己曾经的亲人还没死，只是魂识寄到了异兽体内，有些人甚至想尽办法偷偷前往暗星，寻找亲人。

而军部恢复暗星生态的计划早已定下，按计划持续在为夺回暗星做准备，清除异兽势在必行，在这之前，同情魂兽的、反战的人一律被定位偏向者，那些年军部抓捕很多人。”

固冰月握起了颤抖的双手，背脊蓄力般浮下，深吸了一口气。

“师父被带走，我六神无主，而伏意差点杀了我。冷静后，我们才开始细想前因后果，虽然他后来不再怀疑我，但我们师兄妹之间也从此有了一道再难消除的隔阂。”

“他怪我那时年少意气，在与人讨论时无意间透露了师父曾匿名发表过香道配方......彩儿，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师父。害师父的人就是知道这信息后，找到了方向，开始谋划盗取资料的。“

过了几十年，歉疚的泪水还是涌出了固冰月的眼眶。

“冰月姐，莫要再自责了......蓄谋已久，总是能找到痕迹。“易彩安慰道，慢慢抬手，用手指轻轻掸抹去固冰月脸颊的泪滴。

”那个时期，与暗星有关的言论都极为敏感，父亲早就被盯上了。”

“那时军部监狱血流成河，师父的研究里是大量明与暗同源论述，在当时，这罪名很重很重，若重判，可处以极刑。

我们绝望极了，四处求人。可我和伏意除了在研究院内有点名声和人脉，在外无权无势。”

“我们当时想到了两个人，一个是你的舅公尤承恩，一个是金曜帝王卫光明。”

“你舅公尤承恩也在想办法，但问蒙手下五将，除了你舅公外还有温士杰、凌领、傅岩和彭明度，五将本就是相互牵制的关系，所以这些人中自然会有想要落井下石乘机打压的，也有事不关己冷眼旁观的。”

“为了此事你舅公备受非议，被问蒙晾着。

无论当年还是现在，一但与异能量有关的人和事，军部都采用最狠、最极端的手段处理。”

“还好师父带我和伏意认识了卫帝，我们又去找了他。卫帝除了敬佩师父，还对师父有某种相知的情谊，他说他已在从中斡旋了，会尽最大努力，让我们放心。

过了两周，卫帝亲自来找了我们，说了最终努力争取到的结果：不定性，不下结论，不审判，但军部也不会放人。”

“......卫帝的觉得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只要人活着，等事件平息后，再慢慢想法子。

卫帝还说军部认为我揭发师父有功，应该得到奖赏。卫帝顺势将云海城城主给了我，让我拥有权利后可以积累人脉，救师父出来。”

“登上城主之位后，我一面积攒人脉，一面着手调查偷盗之人。

我查了身边人所有人，查了研究所里的所有人，怀疑所有人，设局试探所有人......可所有线索似乎都石沉大海，我毫无头绪。”

“我也逐步结交了一些军部说得上话的人，等舆论渐渐淡化后，想找机会救师父出来，但我所有的努力都没能改变什么，直到40年后......师父才被释放。”

“而这释放，不是因为我做上城主之位后积累了人脉资源起了作用，而是因为师父带我早年认识的润姣姣嫁给问蒙。”

“问简的母亲润皎皎做了他的第9位夫人，为他生下了第19个孩子，问简。”

“皎皎，是一个如水般温润的女子，她本来就很得宠，再加上问简从小机灵淘气又天赋异禀，问蒙十分珍爱他们母子......皎皎便以我和她的情谊为由，开口请求。”

“她的一句相求，问蒙便高抬了贵手。”

固冰月沉默了一会，急急的舒了一口气，望着虚空，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在问蒙面前感恩戴德的自己，冷冷地笑了笑。

“只可惜40年了，40年的囚禁......师父没有见我，只留下了一封信，让我不用记挂他，说他相信我，还让我不要歉疚，又说军部给了他新的身份，但从此他只能隐姓埋名。在那之后，我再没收到师父的音讯。”

固冰月垂下眼，握住易彩的手，而易彩也将另一只手放在了固冰月的手背上。

“师父被释放后，虽然没能相见，但我心里松快了很多......释怀了不少。过了些年，因为大幻法境的读声能力，我发现了与盗取师父资料的人有关的线索，我顺着线索找到了那个偷盗之人。

是研究院的人，也是我身边的人，他藏的很好，是一个瞳膜人。可惜他什么都不肯说，不敢说，也说不出。她自尽谢罪了。”

那时的固冰月，怀着牧心，瞳膜人倒在了她的身前的画面，不受控的出现在固冰月脑海。

还有他在死前心中默念的那句话，也浮现在固冰月耳边，“老天，为什么不能再晚一点，哪怕只让我看一眼孩子......”

可他配么？

“冰月姐。”易彩轻声呼唤道。

“怪我发现的太晚了，他就在研究院内，可他演技确实很好。”固冰月淡淡地笑了笑。

“姐，都过去了。”

“彩彩，虽然你境界跌落，但重修境界的资源绰绰有余，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七感全开，若将来踏入大幻法境，大合法【嘉持】之下，无人能与你比拟。称帝后，我们的尊位和权势将更盛。到那时，实施复仇才不至于两败俱伤。所以，在此之前切莫再妄为，莫要再自伤。”

固冰月明明在鼓励和安慰易彩，可她眼眶中的泪水却止不住的掉落。

“冰月姐，父亲不是因为怪你，才不肯相见。这一点我很肯定，别难过了。”

易彩看了看脚边的零丹。

“零丹的状况虽然没有持续恶化，却也没有改善，我想研究下父亲的手稿，找找方法，我还需要当年那份异能量同源的研究，你可还记得内容。”

“记得，我一会写给你。”

”好，那我先回去了。“

”彩彩，实在不行，或者情况开始恶化，最好的选择是换生物体。“

易彩似乎没听到固冰月说话，继续道：“我从地下城出来后就晕了，之后发生的事嘟嘟不肯说，但我可以肯定有人伤了她。她在暗星会变的很强大，如果不稳定，我就带她回去。”

“你绝不能再回那个地方，彩彩，你现在的境界根本无法在那里久待。”

“我可以和零丹待在特权飞船里，可以隔绝外界的侵蚀，还有超级武器在，安全保障不是问题。”

“不行，我绝不同意。况且，带你回来时，我探查过了，边界外毫无特权序轮和那些武器的痕迹。很可能是被暗星的魂兽拖走了。”

零丹抬起眼，看着易彩，“我哪里都不去，我不想再回到那个鬼地方。我要留在你身边，呆在这里，养一段时间，我会好起来的。”

固冰月看着零丹道：“彩彩，你俩考虑下吧，换生物体也是一种选择，我保证可以为她维持至少一百年。”

“无需，零丹会回来的。”

固冰月也不知道，易彩说这话时的底气是从哪里来的！

自她从雪晴湖底的浆焰中醒来后，即使是知道了自己的境界已大跌，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悲伤和难过，情绪超乎寻常的稳定。

特别是今天，她不仅提出了要知道她父亲过往的细节，在了解的过程中情绪也没有太多的起伏，着让固冰月觉得她思维突然间变得异常清晰，或是，她之前就已猜到了不少，只是直到现在才想面对。

这些改变让固冰月感到无比欣慰。

固冰月知道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完美的人，自己这么多年也不可能做到事事理智，但她希望易彩成为完美又坚不可摧的存在，因为只有这样，师父的仇才有望得报，而易彩也才有可能在完成复仇后全身而退。

但这会，她那迷糊劲似乎又犯了！

“零丹会回来”的想法毫无逻辑支撑，换生物体这实际的选择，她竟完全不考虑。

固冰月很想伸手抱抱易彩，可易彩在了解了当年的事情后，眼神中不仅没有一丝痛苦和哀怨之色，反倒透露出了一些对固冰月的同情和无奈。

让固冰月有一种，似乎她自己才应该被安慰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