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鬼手遮天

听罢征然，汪毓右手举着竹箸久未放下，天灾人祸旦夕祸福，半年前自己住过几日那诺大温馨的府门，竟就被占去了，汪毓也是一时凝噎不知如何开口，苍茫悲痛齐上心头唏嘘难禁如丧考妣，从身后空桌拿过一枚酒盅，斟上酒递到弘钧身前：

“弘大哥，但满饮此酒，旧事不愿再提。那些个仇仇恨很的，弟弟也记在心头，不敢忘却，自有一笔厚账要同他鬼手门清算。只待遇得时，弟弟多杀几衣黑袍，一并替你报了仇。”

弘钧接过，一饮而尽，觑着汪毓神也哀恸：

“也不消得老弟费心，自是我的家事，我这个门主倒不能拂事了？我弘门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三十八人性命，我且一一记下，但凡我弘钧还留有一口气，此仇恨便不得忘记！”惜却……”弘钧哽咽闻不得声切，这么个杀人谈笑间流血不流泪的大丈夫，竟口中现有了哭音：“惜却我弘门不似江湖大流，掀不起浪讨不起债，撼不动这棵大树，怜我孩儿们跟了我这么个没用的门主，竟要舍了性命纷涌护我让我苟且活下，我如何，如何对得起这帮好儿郎们啊！”终及伤心处，弘钧克制不住，也是抹起了泪。

“师兄们拼了性命，是为了让爹爹东山再起，日后能为他们报仇！待到了新地界，我们再重振旗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爹爹，我弘清于此立誓，门之仇，弗与共戴天！”弘清眼眶通红，言如啜泣，狠捏一双秀拳激得身抖，涨得面红。

“哎，谈何容易，偏你又不是习武的苗子。”弘钧又是一口饮尽杯中酒。

“那日我门下首徒拼了性命拦住鬼手门一行，我们受伤甚重，幸得我老儿人缘不错，得不少老友相助，与余帮在朋友宅中躲过数日，此间飞鸽传书于茅英老哥与白捕头，得其允诺，愿助我于他地再开弘门，约于白蒲这一绕僻码头接我。余徒安土重迁者有，心灰意冷者有，畏惧杀伐者有，老儿也不强求，便带了一十六位愿追随我的孩儿溜出了是非之地。一路上担惊受怕苦不堪言，同那丧家之犬又有何异，我弘钧，何谈往日尊重，再无颜面可言！”

“弘大哥此言差矣，男子汉大丈夫岂可因一时的成败胜负来定英雄，不及棋定未有可说，往后的事谁能晓得，便大哥东山再起有何难也，小弟倾力来助。只是……”汪毓不解问道：“鬼手门行事都已如此猖狂？却不顾忌乖张至此，真真不怕制裁？”

“哎，如今人人自危，管顾着扫门前雪都已不易，没来由的担心旁人，只是偏偏叫我弘门碰上了这等晦气事，抽了根下下签来。”

“时乖运蹇如何猜得，我们又不是天上掐指能算的菩萨。只弘门恐会遇难小弟实也后知后觉，本想待解掉自身毒症再上门看待个究竟，岂料，哎！祸已至矣”

“汪小弟如何？怎的中毒了，严不严重！”听闻汪毓毒症缠身，也未先询问如何后知后觉，关怀心切，弘钧当下站起牵过汪毓双臂，周身扫个里外只是打量。

汪毓心头有暖意流过：“弘大哥倒无需担心，言虽毒入却无毒症且无危甚，除内力不可摧使，与常人无异。说到这毒，也便是那鬼手门所施，不过此且搁下，小弟先告知你一桩好事情。”

“想来是中了鬼手门的化气散了。如何还能有好事情？”既然汪毓无事，弘钧也就放心落座。

“弘大哥可还记得我俩相识那日，上门那时，所遇挑衅滋事使那一爪一钩者？”

“我记得！我差点被那家伙杀了，那张猥琐的丑脸，便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弘清于一旁插话。

弘钧点了点头：“自是记得的，清儿那次涉险，还亏得汪小弟出手相助，你我承此结下相交情谊。”

“他便是鬼手门的人。鬼门四绝之一人称三只手郭磊旗下，铁手堂堂主，皮卞齐！”

“怎的！他也是鬼手门的人？”弘钧“腾”地站起，一掌重重拍在桌上，震得盏颠：“好啊，这怕就是汪小弟所言之后知后觉吧！鬼手门真当抬举我弘门实也，觊觎多时且又贼心不死啊！哼哼哼，好啊，好啊！”弘钧冷笑多时，双眸布满杀气，嗟一口气又言道：

“这次可叫他如了愿了。那所说的好消息，却是何许？”

“此后我去莫归客栈，便又遇上他了，交手之际，侥幸取了他的性命，推演来虽说此事发生在弘门被占之后，但不可不说是帮弘大哥报了仇了。”

“如何？你去莫归客栈与堂主交手还取了性命？那你怎样能逃出那虎穴？可有其他敌人？啊呀，所生何事备细说来，你弘大哥好奇得紧。”虽闻得杀了堂主，弘钧心中也是甚喜，可汪毓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娃，身手虽说凌厉却不如何精绝，如何能安全逃离已不敢想，却又能反杀了这鬼手门的堂主！鬼手门何其利也，想不会有人却疑旗下堂主的手段，虽言侥幸谁人能信，真真端的是好一番厮杀，其中惊险何消多言。当下是心忧难禁惊喜颇甚，喜乐参半也没了矜持，只要问来。

“弘大哥且放心，我这不是还活蹦乱跳的吗。”汪毓笑了笑，全不见忧患神色，“当时与皮卞齐一起的还有铜手堂堂主候知客，后来更是遇到了银手堂堂主贾峰流与那三只手郭磊。”听到候知客贾峰流之名时弘钧已是心头一紧，待郭磊二字从汪毓嘴中蹦出，他更是托捱不住，险些摔倒。四臂拳侯知客暂且不说，削骨扇，采花钉，化气散中催汝命，贾峰流依然如此棘手，再遇郭磊，如何能活。

扶着木桌边沿，饶是弘钧这般硬汉都一阵后怕——这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是明摆着嫌命长啊！龙潭虎穴闯便闯了，他汪毓还要扯龙筋剥虎骨！弘钧摇了摇头无奈也是，自诩从来雄心豹胆，若借酒势敢抚虎须，却如何百般，百般如何，势必不敢惹那个鬼手门的阎罗杀神们。

“说来惭愧。”汪毓挠了挠头：“莫要说其他堂主了，便就是当初斗得过的皮卞齐，待人家拿出看家本领出来，我也是斗不过了。要不是柳剑派助我，怕也是见不到弘大哥了。”

“柳剑派？”弘钧心中悬着的石头也是落了地：既然柳剑派在此，保全性命如何有碍，此等大派可不是自家的弘门，实乃武林中数一数二之流派，便就是徒报虚名，都能震慑些庸名匪患不敢相靠的存在，弘门如何比得？不信得时，你且看看，鬼手门是便轮磨欺负个遍，可敢去柳剑派寻晦气？便叫汪毓详细说来。汪毓当下将如何激斗皮卞齐候知客，如何取得活心龙阳露解毒，如何中化气散，沧浪剑如何技压群雄，候知客如何救助自己，是一一摆出备细述谈。弘清于一旁听得痴醉入神，她一娇贵女子平日静待闺中，坐得无趣时不过练些绣腿花拳，叫弘钧拣来一帮送拳的弟子又如何真敢动力，小打小闹几式便罢，如何经历过这等残行苦历。听得汪毓多次命悬一线死里逃生，又受那百般酷刑遭苦若此，惊得神乱目飞也是捂住嘴巴隐声而哭。

弘钧呆看着汪毓，多时不曾缓过神来，料来定艰却未曾料到竟艰若此，他小子这番经历实也精彩。

“如此说来，便就是恶门，也不乏有侯兄这般忠勇之士，便就是壮宗，也非尽是绝顶高手。汪毓小儿，你且福大命大，如此这般历练，莫说是我，怕就是茅英老哥这个老江湖听了，都要乍舌吧。”托酒斟满，搂来汪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来，干了这杯。”当下两人举杯，弘清也是忙不迭的托起迎来，三人相碰一饮而尽。

“听柳剑派人所言，他们掌门与好人前辈也得布施暗手，可这鬼手门行事如此猖狂，何不就召了武林豪杰群起攻之，若我们当初覆灭青鱼帮那般，灭了这鬼手门？还真让他们只手遮天不成？”

“哎，怕还真是鬼手遮天啊。汪小兄弟涉世未深，不懂其中要害，这鬼手门一则早期素不问江湖事，二则极善毒药暗器棘手得很，助很多小帮小派立足，便是如今，都有不少武林人士借从鬼手门买来之暗器毒药傍身。一直低调行事暗中布局且交错势力不计其数，枝节旁生，牵至大脉，若是拔除，怕是整个武林都得遭受重创，如何动得。养虎为患，养虎为患呐，放养至今，非首宗联手不可动得，便是万剑宗妄想单独制衡怕都极为困难，且不必说当今武林各自为政作壁上观者甚繁，谁又愿意做这出头之鸟？倒是我弘门倒霉，挨了这当首一棒。”

真当复杂！自己可还一直被鬼手门通缉着，按其锱铢必较之行事作风，自己可有活路？汪毓摇了摇手中杯盏，看着盏中晃动的酒花，陷入了沉思。

“虽说我弘门现不过十余人耳，但至茅英老哥处有他照拂，再者白捕头料也不会袖手旁观，加上先前青鱼帮一事我门于当地百姓有恩，多方援护应当无恙，倒是你小子，此等翻天之事被你做出来了，现在又无内力傍身，你那刁钻飞剑和剑气也是用不得了，以后作何打算，便就呆在这么个小地方做那杂活维计？不如也随我去了吧。”

“真当如弘大哥所言，所愁甚烦，当务之急，是讨回化气散解药。”

“可别再去找鬼手门自触那晦气了！内力可用且随伴沧浪拂水剑都搞成这副德行，现在去岂不是送死。既如你所言柳剑派入不得，便就只得寄希望于万剑宗了，可惜我弘钧人微言轻，攀不上万剑宗这宗高庙，不然替你传话带得你那好人前辈，定比现在处境要好。你且看看，可有什么是我能帮上你的。”

“说到此处，我倒还真有一事拜托弘大哥。小弟半年时日未曾荒废，于农忙活计中悟出几招剑式，可惜村中民风淳朴不崇武力，无人切磋便似闭门造车，一直埋头苦练也是不行，今幸得弘大哥来了，便斗胆献个丑，想与你比试切磋，望弘大哥不吝金口，指点指点。”

“可以啊，剑气不成随转剑式，直娘贼的你还真是个人才，自悟的剑招，那肯定得过把拳瘾，老子在船上睡了两天，身子骨都快散架了，正好今天活动活动，这便走吧。”

“那便寻处开阔地，弘大哥请，弘清妹子请，我先去结过账。”

弘钧父女俩刚踏出木槛，便听背后汪毓扯着嗓子叫嚷

“弘大哥！”

“啥？”

“随身……可带有银两，农户衣裳，不做怀兜，黄白之物……不曾揣身……”

“啥！”

“今日酒钱……得弘大哥掏了。”

“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