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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狠人与棒槌

“关东山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敢在佛面上刮金,油锅里捞钱的狠人,另一种就是只晓得山里有山参金沙,却又半点规矩不懂,最终白白丧命的棒槌,这过往的客,遇到棒槌能发财,遇到狠人,那可要丢命啊!”

“正所谓黑刀客,玉面狐,十三太保镇关东,这些年关东绿林道上的十三太保名声在外,但要说狠人之首,还要数当年一柄黑刀横扫关东的老刀把子!”

寒冬腊月的关东山,皑皑白雪间,一座前店后院的商栈巍然矗立。

炉火旺盛,酒气蒸腾,满屋酒客打着赤膊,畅谈关东山里的传说。

身穿羊皮袄的老掌柜,窝在满是酒壶的火炉旁,眯眼注视着柜台上刻着老刀把子和玉面狐狸的猩红木牌,不紧不慢吧嗒着烟袋,似是在回味着三十年前的关东山。

砰!

商栈大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刮骨寒风卷着雪霜倒灌而入,让满屋酒客顿时浑身一颤。

更有几位比较虚的,默默在裤裆里漏了几滴尿。

“他妈的,哪来的棒槌,找死呢!”

众酒客怒而起身,各自摸着随身的短刀,一齐向大门望去。

来人二十左右年纪,狗皮帽,黑貂裘,腰间一条巴掌宽的铜扣腰带,衬托出了一副完美的身形。

肩宽背阔,腿长腰细,宛如一头关东山里的成年雄鹿,彰显着专属于此地的野性。

众酒客怒视的目光逐渐变成了打量,每个人的心头都不禁响起了拨动算珠的声音。

这小子一身的行头着实扎眼,个个都是尖货!

要是拿到山下,足以在镇上置一间大院,再包两个稍微上了年纪的窑姐,舒舒服服的猫个冬!

正所谓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况且常年在关东山往来的商客,谁又会在乎区区一条人命?

在这里,王法律令形同虚设,江湖草莽皆为利往。

一个身怀巨富的人,与一根千年老参没什么两样,皆为无主之物,各凭本事取之!

啪啪啪!

少年并不在意酒客们愈发灼热的眼光,自顾自拍打着身上的积雪,借屋内的热气消去一身寒意,不经意间撩开貂裘,露出了别在腰间的黑把短刀。

刀身一尺半,柄七寸,黑布缠裹,只露出一颗嵌在刀柄底端的猫眼石,水润碧绿间横着一条金纹,犹如活转的眸子,淡然注视满屋酒客。

正欲起身的众人纷纷僵在原地,内心强烈的贪念瞬间被恐惧压下。

因为那柄刀,曾压得所有绿林豪杰抬不起头,曾让整座关东山人人自危!

如今销声匿迹三十年后再度出现,那恐怖的威慑力依旧不减当年!

少年合上房门,循着酒香来到火炉旁,虽一言未发,但凭借腰间黑刀散发出的杀气,已经是强龙过境,从气势上完全压盖过了满屋酒客。

一旁藤椅上的老掌柜睁开眼睛,犹如一棵扎根在雪山之巅的老松,打量着少年腰间短刀,开口便是纯正的关东口音。

“碧眼金瞳黑刀把,错不了,就是三十年前那柄刀,老刀把子他人呢?”

“死了!”

少年转头看向老掌柜,又淡然补充道:“我杀的!”

满屋酒客闻言皆是哑然。

本以为来人是根天降大棒槌,没想到竟然是位不世出的狠人!

只是没想到曾经威名赫赫的老刀把子,竟然死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手里。

“老刀把子这样的人物,要是让他寿终正寝倒没意思了,能死在后辈人手上,才算他不枉来这关东山走一遭啊!”

老掌柜感慨中带着几分怀缅的坐起身,仔细打量起少年,沉声道:“后生,甩个蔓!”

少年抱拳拱手,高举过左肩,回道:“西北风蔓,上冷下云,拜见老山神!”

“冷云?”

老掌柜满是苍白胡茬的脸上忽然露出瘆人的笑容,问道:“认识冷文杉吗?”

冷云点头道:“我师父!”

“原来如此!”

老掌柜脸上多了几分释然,继续问道:“那你今日到我的岗子来,是要上啃搬山,还是想啃草斗花子?”

冷云轻掸双袖,指着柜上的牌子道:“今日来拜山神,是想挂号巡山,凭自己的本事混口饭吃!”

老掌柜浑浊双眸中顿时多了几分神采,说道:“白牌搜山寻宝,黑牌寻踪访迹,红牌杀人索命,你想摘牌巡山,可知道这一脚踏出就没有回头路了?”

冷云随手将刻着老刀把子的红色木牌摘下,扔进火炉中,沉声道:“关东山上一条路,开弓没有回头箭,还请老山神指条富贵路!”

老掌柜点了点头,起身从柜台上摘下一块崭新的白色木牌,说道:“那你初来乍到,就先巡雪山吧!”

“就听老山神的!”

冷云扫了一眼木牌上的字,不动声色的伸手去接。

老掌柜却忽然抬手,提醒道:“先说好,这趟雪山东家要求得亲自跟着,人就住在后院,你要是敢接,我这就让人请他出来!”

“接!”

冷云毫不犹豫的拿过木牌。

老掌柜朝后门的小伙计挥了挥手,然后从火炉上拿起一壶烫好的酒递给冷云,嘱咐道:“进山的马匹干粮,我会让人给你准备好,先喝口酒壮壮胆子吧!”

冷云点了点头,接过托盘坐到柜台前的小桌,看着那惨白的木牌自斟自饮。

一桌马帮打扮的酒客坐在窗边,默默看着冷云和老掌柜的春典对答,眼神却是越发活泛起来。

“大哥,那小子看起来扎手的很,可惜那一身的宝贝了!”

“咱们走跺的虽然也懂春典,可这巡山还是头一次听说,到底是什么买卖啊?”

几人将目光投向上首一位额头刀疤狰狞的虬髯壮汉,低声询问道。

“山下人想求土匪办事,都会带着钱来到各大绺子的商栈,凡是土匪们无力做成的买卖,就会刻在牌子上,供过往的江湖高手挑选,每个牌子上的买卖无不是要走遍大半个关东山才能完成的,所以吃这碗饭的也叫巡山人!”

壮汉紧紧盯着冷云桌上的白色木牌,熟络的介绍道:“刻在白牌上的是求这山里的宝物,也叫巡雪山,黑牌是消息买卖,或者从其他绺子手中赎人,也叫巡乌山,红牌上都是杀人的买卖,也叫巡火山!”

几人闻言,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那他杀了老刀把子,这得有多少悬红啊?”

“乖乖,估计能把整个关东山买下来吧!”

“你们懂个屁!”

壮汉呵斥着身旁几人,摇头道道:“寻火山的规矩是提头来见,否则就凭一柄刀,如何证明老刀把子已经死了?看他没提此事,就知道是懂其中规矩的,况且相比于老刀把子的人头,那张白牌才是真正的泼天富贵!”

正在饮酒的冷云耳根微动,不着痕迹的转过头,目光越过满屋酒客径直落在那虬髯壮汉的身上,但只是刹那便悄然收回视线。

砰!

商栈后门忽然被踹开,冷风再次灌入。

这一次众酒客反倒学了个乖,不敢再轻易起身怒喝。

万一又来了个狠人,不见得又冷云那般好脾气。

“掌柜的,准备十坛烈酒,烧鹅酱肉有多少都包上,本少爷要带着进山!”

一位身穿狐裘年轻人,带着满身酒气走了进来,甩手将一只硕大的银锭扔到了柜台上,大咧咧的走到冷云对面坐下,拿起桌上的木牌,笑着打量起眼前的刀客。

“就是你杀了老刀把子?”年轻人问。

冷云点了点头,沉声道:“你要的东西太多,我只负责带你进山,不会帮你背酒肉的!”

年轻人抬手打断了冷云的话,得意道:“这个不劳你操心!本少爷骑得是踏雪驹,翻山踏雪如履平地,区区几十斤的酒肉还不在话下!”

“啊?踏雪驹!”

“那可是千金难买的神驹,而且整个关东也只听说过一匹,就养在天义商号!”

屋内顿时炸开了锅,议论声顿时如同鼎沸一般。

年轻人十分享受众人的反应,高声道:“没错,本少爷就是天义商号的少东家梁子义,关东首富梁仲翁正是家父!”

众酒客闻言顿时热血上涌,目光如火般紧盯着梁子义。

天义商号的少东家,在山下倒是财势滔天,无人敢惹。

可进了这关东山,那就是一摞白花花的银票,那就是一颗成了精的人参娃娃!

不但露了富,还自报了家门,这才是真正的大棒槌啊!

哪怕满座皆是清白客,也不禁会动几分邪念。

况且常年进出关东山,又敢住土匪商栈的人,本来就不干净!

冷云静静看着梁子义,始终没有波澜的双眸也不禁泛起了些许无奈,提醒道:“想做这单生意,路上要事事听我的,不能节外生枝!”

“现在说这话,为时尚早!”

梁子义摆了摆手,不屑道:“虽说你自称杀了老刀把子,可他活到现在也不过是个糟老头子,显不出你有几分能耐,想接本少爷的牌子,先亮出些真本事来!”

冷云微微眯眼,问道:“那你想怎样?”

梁子义举起手中木牌,展示给所有酒客,高声道:“来年是我们家老爷子六十大寿,本少爷听说世上有一种鬼参,有让人返老还童的神效,所以想寻一株做寿礼,你们当中有谁能识得鬼参,谁就能接本少爷的牌子!”

屋内顿时陷入沉寂,众人一脸紧张的互相对望,却又无一人起身。

“我知道!”

坐在窗边的虬髯壮汉忽然起身,目光在冷云身上停留了片刻,转而殷勤的对梁子义说道:“我曾听人说,南洋有一种名贵药材,三十年才能长成一株,有让人重换生机的神效,就叫做鬼参!”

梁子义双脚搭在桌上,斜靠着木椅,点头道:“说的不错,看来你是有资格接牌子的,那么你知道这关东山内,哪里能找到鬼参吗?”

“这……”

虬髯壮汉略作思索,说道:“梁少爷若是信得过,在下愿意带你翻遍整个关东山,相信以您的孝心,定能有所收获!”

梁子义笑着摇了摇头,懒得再做评价。

虬髯壮汉见状,连忙道:“那鬼参本就是南洋之物,在关东山又岂能轻易寻到……”

“关东山里确实有鬼参!”

一声断喝掷地有声,打断了虬髯壮汉,也惊了满屋酒客,所有目光再次聚向冷云。

冷云看着一脸玩世不恭的梁子义,正色道:“三十年前,老刀把子就曾种下过一株鬼参,算日子也该长成了!”

梁子义收回目光,玩味道:“这么笃定?”

冷云面不改色,坦然道:“他在临死前想用鬼参换一条命,但我还是杀了他,现在只有我知道那株鬼参的下落!”

梁子义放下双脚,伏低身子,自下向上打量着冷云,皱眉道:“你可真是个狠人,人家连这么贵重的宝贝都给你了,你竟然还能痛下杀手?”

冷云没有丝毫动容,冷漠道:“关东山里,没有枉死的鬼!”

梁子义点了点头,起身将白色木牌丢到冷云手边,十分满意的说道:“很好!接下来就听你的安排,只要能找到鬼参,那匹踏雪驹就是你的报酬!”

冷云收起木牌,看着一众眼睛里写着贪婪的酒客,沉声道:“回去收拾行囊,马上出发!”

“那半个时辰后,后院马厩汇合!”

梁子义丢下一句话,转身便向后院走去。

冷云没什么好收拾的,继续自斟自饮。

其余酒客纷纷向同伴传递眼色,于无声之中商量着该如何在这笔大买卖中分一杯羹。

“老掌柜,结账!”

随着第一伙人放下碎银起身离开,其余酒客纷纷掏钱离去,一头扎进了这关东山的风雪之中。

后院。

梁子义走进客房,随着关门的刹那,脸上的轻狂顿时变为阴鸷,三两步走到床边,脱去狐裘和皮衣,俯身从床下取出一只包裹。

随着包裹打开,露出了一件精钢锁链制成的软甲。

此外,还有梭镖,袖箭,以及数十个整齐叠好的牛皮纸包。

“关东山啊,关东山!还真是盛产棒槌的地方!”

梁子义熟练穿上软甲,绑好袖箭,藏好梭镖和牛皮纸包,嘴角噙着冷笑,转身向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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