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欠君百拜

涂山璟和小夭从离戎府出来后，没有立即回青丘，而是在轵邑城里踏雪漫步。

路过一家烤肉店，小夭停住了脚步，有些愣愣的，她想起了曾经有一位锦衣公子，将驴肉上最好吃的部分切下来给她，瞬间红了眼眶；璟将她拥入怀中，无声安抚，小夭在璟怀里委屈地哭起来。

璟用广袖将小夭的头掩藏住，不教人看见，长街上人来人往，璟并不在意，只是将哭泣的小夭藏在怀里，他自然知道她为何伤感，从前她与防风邶寻味尝鲜，消息都送到了青丘的大宅院中，曾经让他方寸大乱过。

如今，璟有一点点欣慰，她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把不开心都藏在心里，她终于可以在自己面前没有负担，不再背着厚重坚硬的保护壳，而是尊重自己的脆弱。没关系，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不难受了，伤心却哭不出来才是最难受的。

璟静静地抱着小夭，手轻轻地安抚着她的后背，不阻止她的悲伤，只是安安静静的陪伴，安抚。

良久后，小夭平复了心绪，璟问：“要不要尝一下烤肉？”

璟带着小夭进去落座，烤熟后，璟将最好吃的那块肉切成细块，放到小夭的碟子里。

璟和小夭登上回青丘的云辇，小夭说：“璟，我刚刚在长街上失态了，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故地重游，勾起往事了。”璟说。

“你不介意吗？”小夭问。

“小夭，我说过，在妻子、母亲这些身份之前，你首先是你自己，理应优先照顾自己的情绪。我不介意，我很欣慰，你可以放心地在我面前脆弱，情绪释放出来就好了。”璟说。

小夭听了他的话，心里宽敞明亮了不少，她侧过脸，唇吻在璟的脖颈上。然后又软软地靠在璟肩头。心里想着：璟，你怎么就那么好呢，你的娘亲究竟是如何教你的呀！我希望孩子们都像你，内心温柔而强大。

璟明白小夭心里的郁结，毕竟那人对小夭有救命之恩。既有心结，那就面对，解开它，一如当年他带小夭解开对生父的心结一般。

几日后，小雪纷纷，小夭和璟徒步登上辰荣山两忘峰，小夭腰间挂着扶桑木大肚娃娃，精心准备了一食盒毒药。

“相柳将军之墓”

他化作毒水，渗入土地，什么也没有留下，辰荣山的将军墓里其实什么也没有。

“相柳，我来看你了；这盒子里，是我专门为你做的毒药。”

“你虽然经常揍我，吸我的血，可是，你教会了我射箭，教我自保；你还花费三十七年，取心头血救我性命；你还带我寻味尝鲜，游戏人间，带我去看海上明月，海底珊瑚，听鲛人唱歌。我很感谢你。”

“相柳，你有九条命，却一条也不肯留给自己，愿你下一世自由自在。你在下面有钱花吗？我给你烧些钱吧，你不要再去做卖命的杀手了。”

小夭对着墓碑虔诚地深深叩拜，以拜师礼祭拜相柳。

“这三拜，是谢师恩；接下来的百拜，是谢救命之恩。”

小夭跪在墓碑前，叩首百次，脑海里闪着和相柳的过往，她欠相柳救命之恩，所以曾经求哥哥放他一命，得知他战死时自己很难过，因为在葫芦湖两人最后一面她说了很决绝的话，他也抹去了狌狌镜子里所有的记忆，没有好好地告别，如此拜了，心里好过多了，和那个伤心的自己和解。如此，她以后再想起那个人，就不会触景伤情了。

起身时，小夭瞥了一眼旁边的共工之墓，有些怨怼，只一瞬又收回怨怼的心思，看向自己膝前的地面，仿佛害怕下一秒就会看见相柳红瞳怒视。

璟远远地站着，给小夭留足了空间。小夭呆了半天，絮絮叨叨说着话，烧完了带来的所有纸钱，膝盖有些跪麻了，起身时一直捶着腿，璟看到就走了过来，蹲下用灵力给她缓解。

小夭的额头磕出红印，双手冻得红红的，璟用灵力一一为她抚去。

“璟，你一直在这里站着，不能坐着休息吗？”

“嗯，我等你。”

“傻子。”小夭笑嗔一句，手挽着璟的胳膊，“咱们回去吧”。

“膝盖可跪疼了，我背你”。

“你站了这么久腿也疼，咱们一起走回去就好。”

“我有灵力。”璟蹲下。

小夭从善如流地趴到璟背上，双手环在璟胸前，脸颊贴着他的脖颈。

“相柳其人，恩怨分明，尤其重恩义，你曾多次暗中给辰荣残军供应军需粮草，相柳记得你的好。从前，他在我面前常说你的好话，以前我没深想，今日想起来了。”小夭说。

“相柳忠义两全。”璟说，璟深明大义，但是见小夭如此看重相柳，为逝去的他在雪地里跪了半日，心里难免有些酸楚，相柳这个名字他真的是每听一次就扎心一次，尽管小夭对他只是感恩，可是他就是一只醋狐狸，吃醋了就是吃醋了！

“许多年前在清水镇，你只身闯辰荣军营救我，也是这样背我回家；百余年过去了，你还是这样背我，走出辰荣军的墓林。十七，你怎的这般好？”小夭说。

璟莞尔一笑，并未说话。

出了禁地两忘峰后，璟召唤狸狸，带着小夭跃上狸狸背上飞回小月顶。一只白羽金冠雕在树上看着他们远去。

“你的性格是随了婆母吗？曋氏教养出来的孩子都是温柔贤良的，要不我们把女儿托到曋氏的女子私塾学习吧，我从小流落大荒，没有学过什么规矩礼仪，琴棋书画，我怕我教得不好。”

“你很好，规矩礼仪家中自有人能教，琴棋书画我会教，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喜欢的事，我就觉得很好。”

“十七，我爱你。”小夭脱口而出，她轻轻的声音被高空的风吹走，璟的听觉用力地在风中捕捉住这句轻轻的告白，璟低头看向靠在怀中的小夭，她娇小的身躯被璟双臂圈在披风里，璟看不到她的表情，低头把下巴抵在小夭肩上，说：“小夭，再说一遍”。

小夭转头看向璟，抬起双手拢住他的左耳，不让一个字从指缝流走，凑近温柔地说：“十七，我爱你，很喜欢很喜欢最喜欢你，你听到了吗？”

热气喷洒在璟的左耳上，他听得仔仔细细，耳朵一阵酥麻，小夭用掌心捂住他的耳朵，轻轻擦过顺了一下。璟收紧了环着小夭腰肢的手臂，似要将她嵌入身体里。“听到了。”在高高的空中，天地间只有两人，璟通过紧紧抱住，去感受小夭在身边的实感，他太害怕失去她了。

“你是不是想勒死我然后好换个夫人？”小夭瓮声瓮气打趣道，她确实感觉到自己被紧紧地箍着，快喘不过气了。

她已不是第一回如此打趣璟，璟松了松手臂，下巴靠在她的肩膀，脸颊贴着她的脖颈，深深呼吸着，低喃道：“我不想”。然后璟转头将唇轻贴在小夭温热的脖颈上，他的鼻息如同羽毛拂过。小夭感受着这静谧而亲密的相依，竟有点希望狸狸飞得慢一些。

狸狸徐徐降落在章莪殿前，璟抱着小夭稳稳落地，将小夭放下站好。小夭抖平自己身上淡蓝色的裙子，璟拿出一瓶万年水髓喂给狸狸，两人牵起手，拾级而上。

今日从两忘峰归来，璟神情恹恹，不爱说话。夜里，小夭和璟像平时一样躺在榻上，小夭往璟怀里挪，璟抬手拢住她，说：“睡吧，小夭。”

小夭感觉到了璟隐隐约约的不开心，她不想让他藏着不开心过夜；小夭撑起身子，摸索着璟的脸，轻轻地亲吻他，她温润的吻从璟的额头，眼睛，鼻尖，脸颊，耳朵，下巴，唇……缠绵辗转，小夭轻轻地吮吻着璟的唇，似邀约，似渴求。

璟一手环着小夭的腰肢，一手扶在她后脑勺，本能地加深着，品尝着唇间的甜蜜温软。良久，小夭只觉得空气都被吸走，喘不过气停了下来。璟没有像以往在青丘家中那般热烈地继续追着她，将她送上云端，又拽入海底，只是静静地拥着，掌心轻抚她的头。

“璟，你今日不开心。”小夭低声道。

“今日你难过了。”璟低声说。

小夭不愿意骗他，即使友人已经故去多年，祭拜难免伤感；她说：“是，我难过了，需要一些甜。”

璟默默无言，眼里晶莹闪烁。

小夭轻轻地手掌撑榻从他怀中起来，躺回他旁边，璟将她揽在怀里，手掌温柔地安抚着，说：“你累了，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