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大迁徙
闯军撤离的消息并不是秘密,还在河对岸的官军很轻易就获得了这个情报。
随着闯军的离开,开封似乎变成了一座不设防的城市。几支游离在外的官军蠢蠢欲动,想要将收复开封的功劳抢到自己手中。
之所以还忍耐了几天,只是因为他们还不清楚黄河决口对于开封能造成怎样的影响。万一冲进城去,一转头发现自己被洪水堵在了城内,那就有乐子瞧了。
等到洪水平静下来,第一支官军试探着向开封进发。这支官军约有两千,其中有骑兵百余,剩下都是步卒。
原本用来保护开封免遭洪水侵袭的土堤此时起了反作用,涌入的黄河水被土堤堵着流不出去,形成了一个长宽皆有十数里的大湖。
开封城就处于这个大湖中央,犹如洪水中的孤岛。
从土堤往城内,水深处能淹到人胸口,浅处却只及人大腿。这种情况下难以行船,兵士们只能在泥水中艰难跋涉。
到城门附近,水势又浅了许多,水面只到人膝盖。领军的将官是个杂号将军,姓邓名子善。他骑在马上,不停催促士兵加速前进。
邓子善心中所想,与余诚一般无二,都是想将开封城搜刮一番。毕竟义军在城中待的时间不长,就算放开来抢也搬不空开封。
“将军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响起,把邓子善吓得一个激灵,他寻声看去,发现哭嚎的是一个精瘦的男子,浑身被泥水浸透,躺在城墙根仿佛一截枯木。要不是他嚎叫一声,还真不好发现他。
此人跪倒在泥水里,未语泪先流,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邓子善手扶宝刀,问:“你是何人啊?”
男子哭诉道:“小人段雷,求将军为小人做主!”
“做主?你有何冤屈?”
段雷回答说:“小人世居开封,自那闯贼围困开封,城中居民上下一心抵抗,没想到有奸人余诚,勾结乱军打开城门投降闯贼。”
“洪水来后闯贼退军,那奸贼又收拢了一批贼人,占据了周王府,在城中欺男霸女、横征暴敛。”
“你且不哭,那贼人有多少人马?”
“怕不得有七八百人!”
七八百贼人,自己手下官兵足足两千,优势在我啊!
情报来得太容易,邓子善一时有些怀疑,这人莫不是贼人探子想诓自己入城吧?
不过看到瓮城城门都已经被人拆去做了木排,门洞大开,就算有埋伏也能轻易冲出来。
为防万一,邓子善还是先派了十余骑进城打探。很快探骑回报,城墙上只有几十躲水的饥民,已被驱散,并无伏兵。
邓子善大喜,这泼天的功劳合该落在我的头上。他当即命令段雷头前带路,大队官军径直杀向周王府。
行至一条街道,水中忽然升起一道绊马索,将冲得最前的几个骑兵绊倒。街道两侧的房顶出现大批弩手,乱箭飞来,顿时将官兵射倒一片。
“有埋伏!”邓子善心中大恨,想提刀砍了段雷,却发现段雷跳入河道,一个猛子扎进去,再浮出水面已经在几十步外。
敌人居高临下不断放箭,官军却因为在水中,弓弦火器俱被水浸泡难以还击。邓子善大喊撤退,却发现来时的路被敌军扔下大量的铁蒺藜。
这些铁蒺藜落入水中,官军哪能看得见,不知多少官军被扎穿脚掌,行走不得,只能在泥水中抱着伤脚翻滚哀嚎。
邓子善引着数百亲信突出重围,回到城门,发现城墙已经被贼人占据,自己留下看守城门的几十士兵都已横尸当场。
城墙上朱呈祥看着底下仓皇败退的官兵,冷冷的下令:“开炮!”
城头只有两门佛朗机炮,闯军撤离时太乱没有带走,倒是便宜了余诚。
火炮声中,邓子善被一枚铅子打中胸膛,当即毙命,其余官兵群龙无首,顿时溃散。
余诚沿城墙巡视一圈,来到东门时,战场已经打扫完了。朱呈祥听说余诚过来了,急忙上城来见,看到余诚扶着城墙望着城外大水出神。
“贤弟在看什么?”
余诚抚摸着粗粝的城墙,悠悠叹了句:“这永远充斥着我们悲愤的河流啊!”
朱呈祥不明白余诚为何突然意气消沉,建议道:“贤弟,咱们是不是不用走了?”
“我想了想,打完这支官军,其余官兵也该长长记性了。咱们趁此时机整顿城防,将招募来的兵勇训练出来。到时咱们占据名城,手下有万八千的精锐士卒,管他朝廷还是义军,谁敢给咱们脸色看?”
余诚摇头:“开封已成绝地,待不得了。”
“开封紧靠黄河,那黄河的河床比开封城还高。往年还有官府不停修缮河堤,才能免于水患。现在官府走了,难道要我们去组织民夫整修河堤吗?”
“现在还只是春天,等到夏秋之际,河水暴涨,大水再冲过来可就不是今日这小场面了!”
余诚的话如同一盆冰水泼在朱呈祥头上,他叹道:“贤弟说得对,我险些被这场胜仗冲昏头脑了。”
“咱们什么时候走?”
“明日便出发吧,招揽的百姓休养了这几天,应该能行得远路了。”
此次愿意追随余诚南下的百姓有两万余,还不包括朱呈祥招募的三千余士兵。
五队士兵头前开路,他们十人一队,相互之间以绳索相连,试探出水浅的道路,在两侧插好系着红布的棍子作为标记。
大队百姓扶老携幼涉水而行,每人只带少数行李,一步三回头,辞别自幼生活的故乡。
唯一能让他们感到安心的,是背上的粮袋。每人背上的粮袋里有五斤炒熟的玉米粒,还有一个装满了水的水壶。
只要肯跟着走,就给发粮食。从来只有被抢的份,今天却有人发粮食,这样的首领,总不会比官府和义军差吧?
土堤上。
余诚端坐在马上,朱呈祥、刘二牛、付应平、徐望,还有心不甘情不愿的李光壂随侍在侧。
余诚看着在泥水中跋涉的队伍,最后望向自己在明朝“安居”了一年的开封城。
那赚到人生第一桶金的喜悦,那在官府阴影下小心求存的谨慎,那被爱与恨纠缠的深情与背叛,还有那围城中耳闻目睹的人性黑暗,最终都化作一声长啸!
余诚挥舞马鞭指着土堤外的广阔天地,朗声道:“这一去如鸟上青天,鱼入大海,从此再不受羁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