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烟火
次日，清晨。
晴空万里。
慈宁宫的刘嬷嬷特地跑了一趟听雨楼。
是来请人的。
今日太皇太后精神和身体状态还不错，打算出宫去莲音寺祈福。
为北凉，为刚刚登基的周庭樾，也为刚出生的周子期……
这些都是太皇太后最放心不下的。
大多女人和男子的想法不相同，她们心里眼里，求的是天下太平，亲人康健。
太皇太后亦是如此。
平日里，这后宫之中她最喜欢的苏媞月，最亲近的也是苏媞月。
此次出宫太皇太后只带了苏媞月一人。
莲音寺就在城郊，出了永安城，西行十里路就到了。
听说莲音寺祈福许愿很灵验。
在北凉，人们信命格，信天道，也信神佛。
虽然那些东西虚无缥缈，但人活着总要有寄托不是吗？
只是要过了今晚的除夕夜，正月初一来莲音寺祈福人才会络绎不绝。
苏媞月和太皇太后到的时候，莲音寺里的人并不多。
太皇太后在里面待了许久。
苏媞月只在门外等着，并未去打扰。
门口有年轻的僧徒摆了几串朴素自然的玉檀手持在贩卖。
苏媞月一问，才知道这些手持都是在寺里开过光的，可保平安，也可让人保留本心。
苏媞月精心挑选了一条绿手持，然后小心翼翼放在袖子里。
绿檀坚硬耐用，纹路美丽纷呈，触感细腻。有淡淡的香气，其实和萧鹤野身上的玉檀香味相差无几。
但绿檀的神奇之处在于，它本身是黄褐色，在阳光照射之下会变为青绿色或者深绿色，若是将它放回阴暗处，绿檀又恢复了原本的黄褐色。
很神奇，据说是吉祥之物。
她们在莲音寺待到正午，太阳高照之时才回了宫。
回去的路上太皇太后和苏媞月说了很多话，大多都是些关于姑苏老家的事情。
或许是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又正值除夕将至，总会情不自禁的怀念家乡。
苏媞月轻抿着唇，神情淡淡的，耐心的听她说起那些前尘旧事。
人的一生，好像很长很长，长到许多事情再回想起来，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可人的一生，好像又很短很短，短到寥寥几句话，就可以说完……
陪太皇太后出去一趟，等她回到听雨楼时已经是未时。
琉宛和青芜忙着准备晚上的小食和甜茶，因宫里禁酒，所以她们决定把酒换成了茶水。
苏媞月喜甜，于是两人就特意备了好些甜茶。
还有一些云雾茶，这是萧掌印喜欢的。
苏媞月在房中小憩了半个时辰。
起身，沐浴，然后换了一身月白色罗裙，裙边绣着淡蓝色的海棠花，朴素又大方。
李寻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他跟在琉宛身后，走路步子极轻。
琉宛一脸阴沉，而李寻脸上堆着浅淡的笑意。
显然，李寻此番的来意刚才应该跟琉宛说过了，不然她脸上不会是那个表情。
“娘娘，我家主子让奴才带您去一个地方。”李寻微微颔首，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苏媞月从二楼卧房提着裙边步步走了下来：“去哪儿？今儿是除夕，萧掌印不在夜阑阁过吗？”
李寻道：“回娘娘，主子并未在宫中。”
琉宛在一旁不放心的道：“李公公，我家娘娘身子骨弱，清溪镇离永安又太远，路途颠簸，恐怕娘娘吃不消……”
苏媞月缓缓走到两人面前，张了张嘴，问道：“清溪镇？”
“萧掌印让我去那里做什么？”
李寻道：“主子如此吩咐，奴才不敢多问……娘娘只需带一件防风的斗篷即可，其他事宜，我家主子已经准备好了。”
听口气……萧鹤野什么都准备好了。
昨夜他突然说与李寻有要事相商，他说的莫不是就是这个？
苏媞月垂着眼思考了片刻，然后点点头问道：“现在就走吗？”
李寻道：“娘娘，从永安到清溪镇最快也要两个时辰，事不宜迟。”
“娘娘，奴婢陪您一道去，这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琉宛还是不放心，于是小声询问苏媞月的意思。
这样自然是好的，苏媞月点点头应下。
萧鹤野总喜欢搞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出来，有时候是惊吓，有时候惊喜……
说实话，没到最后一刻，苏媞月根本猜不透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次次如此。
有琉宛在，好歹心里有个安慰。
*
清溪镇。
这个地方和它字一样。
那个小镇，被一条蜿蜒清澈的小溪层层环绕着，像一座与世隔绝的小岛。
绿水青山，风景如画，空气清新。
清溪镇靠近南方，南方气候温暖，如今立春后，更是暖和。
李寻驾着马车，领着苏媞月和琉宛出了宫，出了永安城，然后一路往南边驶去。
他们的马车后边还有六名内侍，骑马跟随护送。
这一路畅通无阻。
这几日苏媞月出宫的次数有些频繁，频繁到她差点以为自己已经逃出了那座皇城，成了自由自在的鸟儿……
就算还没真的到那一步，苏媞月也满怀期待的想着，快了……
那一天很快就会来了。
傍晚，日落之前，他们进入了清溪镇的地界。
本以为要去镇上的，可不想马车沿着小溪水流的方向，一直往下游走。
道路平坦，风景优美却人烟稀少。
右边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子，左边是宽敞安静流淌着的小溪。
马车行至一片绿油油的野草地，然后停下。
琉宛掀开车帘，探出头来，忍不住“哇”了一声。
好美。
此处依山旁水，风景如画，宛如人间仙境。
琉宛下了马车，然后伸手去扶苏媞月，没想到萧鹤野不知何时来到了马车跟前，那只颀长有力的手臂直接越过琉宛，伸进了马车里。
琉宛识相的退至后面。
苏媞月弯着腰从车里露出半个头来，看见面前的人，脸上扬起浅浅笑意：“萧掌印？”
这一路上，苏媞月内心忐忑不安，每一次萧鹤野让人传话，说要带她去一些未知的地方。
她总是会不安，会害怕。
尽管现如今他们两人相处还算融洽。
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萧掌印，还是会让苏媞月隐约感到害怕和惊慌。
现在好了，苏媞月到了目的地，也看到萧鹤野平静的脸上蕴着淡淡的和悦。
心里的不安和恐惧慢慢消散。
“嗯。”他淡淡哼了一声。
萧鹤野嘴角噙着笑意，手掌握住了她柔弱无骨的手指，将人从马车上带了下来。
右手被他牵着，一直没有放开。
萧鹤野侧首，一脸宠溺的看着身边天真无邪的女子。
肤如凝脂，唇红齿白，黛眉淡扫，青丝半绾，只用一根粉白色的绸缎松松垮垮的系住。
月白色的罗裙，手臂两边挂着薄如烟纱的白色披帛，裙边曳地……
如果这里是人间仙境，那他的小月儿……就是不小心落入凡间的小仙女。
澄澈如清泉，温暖如阳光。
苏媞月抬了抬左手，手掌放在额头上，半眯着眼睛看向远山后微微泛着红光的落日，脸上露出甜美的笑意。
“我在宫里，一次落日都不曾瞧见过。”她不由得感叹。
萧鹤野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只是牵着她往前走。
此时此刻，苏媞月眼里是什么样子的呢？
有落日余晖，有山水风光，平坦宽敞的道路旁边有蜿蜒曲折的小溪。
走过眼前那座跨溪而搭小木桥，脚下就踏入了绿油油的野草地。
这里是一望无际的，绵延不绝的野草地。
不远处，几匹棕色的马儿在低头吃草。
“帐篷……”苏媞月指着沿溪而搭建的几顶灰色帐篷，咧着嘴角，侧头问他：“这也是萧掌印的功劳？”
萧鹤野捏了捏她的手指，低头默许：“为了让娘娘过一个不一样的除夕夜，奴才可是一宿未眠。”
“啧啧啧……”苏媞月踮着脚尖抬起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顶，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小月牙：“不错不错，萧掌印用心良苦，哀家甚是欣喜。”
好像，很久没有听到萧鹤野在她面前自称是奴才了。
这也是前一段时间，苏媞月才发现的一个小秘密。
苏媞月和萧鹤野还不算熟识的时候，他自称是奴才。
那时候先帝在位，能让萧鹤野自称为奴才的人，只有两个。
一个是先帝，一个是苏媞月。
在其他身份高贵的人面前，萧鹤野自称一直都是咱家。不管是如今的太后还是如今周庭樾，亦如此。
后来，先帝醉酒到听雨楼闹事之后，萧鹤野改了口，就再也没有在先帝面前称自己为奴才了。
此后，这世间能让萧鹤野心甘情愿称自己为奴才的人，便也只有苏媞月一人了。
这些微不足道的变化，却让苏媞月在一点一滴的相处中，发现端倪。
其实她心里什么都明白。
但她一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苏媞月还不知道，如何接受一个来自邪魔恶鬼的爱意。
萧鹤野的爱意，偏执又强势，危险又温柔。
她虽敢爱敢恨，拿得起放得下。
但若是真的让她和萧鹤野携手共同进退，那结局必然是陷入泥潭，掉入无尽深渊。
苏媞月害怕自己承受不起那样的结局。
更害怕家人无法接受那样的结果。
……
“今夜，我陪你守岁……月儿。”
低沉磁性的嗓音飘进她的耳朵里，是温柔和溺爱。
苏媞月点点头：“今夜，我也陪你守岁……萧鹤野。”
她笑了笑，脸上有浅浅的梨涡。
暮色苍茫时，宽阔的野草地上冉冉升起几缕薄烟，内侍们煮了清粥，还烤了些鸡和鱼。
香喷喷的，黄灿灿的，让人看着就口水直流。
萧鹤野自然是不吃那些荤腥的，这些都是他特意让人为苏媞月那个小馋鬼准备的。
宫里禁止喝酒，但萧鹤野还是备了些她喜欢的桑落酒。
天色全黑，周围一片寂静无声时，苏媞月和萧鹤野盘腿坐在翠绿柔软的草地上，赏月赏星星，还有自由呼吸着这里纯净无比的空气。
脑袋放空，浑身放松。
悠然舒畅，仿佛和这里的一切融为一体。
“今夜的月亮好美……”苏媞月手指摸到一粒小石子，然后随意扔进安静流淌着的小溪里，平静的水面上荡起一圈一圈的细小波纹。
“嗯，确实很美。”萧鹤野侧着头，深情款款的望着她。
今夜有三轮明月，他说的又是那一轮呢？
天上的，水里倒映着的，还有，萧鹤野身边的……
“砰——”
半空中传来一声巨响。
苏媞月被突如其来的异响吓了一跳，惊慌失色的扑到萧鹤野怀里，心脏砰砰直跳。
“怎么回事……”她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抬眼就看见漆黑一片的夜空中，划过一束光亮。
随着一个“砰——”的声音响起，那束光点在空中炸开，炸成了最耀眼，最绚烂多彩的烟火。
“烟花！”苏媞月蹙着眉，小声呢喃。
紧接着，一声声巨响在周围响起来，光彩夺目的烟花在夜空绽放，照亮了大半个清溪镇。
苏媞月看见这一幕，立马坐直了身子，双手交握合十，闭上眼睛，虔诚许愿。
传言，在烟花绽放之时，许下的愿望总是很灵验的。
十六七岁少女，相信这种浪漫不渝的传说也无可厚非。
这和莲音寺那种许愿很相似，苏媞月也不会放过每一次能为家人求平安喜乐的机会。
萧鹤野勾了勾嘴角，不动声色的瞧着她。
烟花有好看的？
还是他这个单纯可爱的小玩意更好看些。
还有……对着神佛，对着烟花许愿又怎么会如愿呢？
萧鹤野从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萧鹤野想要的东西，用这双手就可以得到。
何须求天求地？
求神求佛？
要他说……苏媞月若是真有愿望，对着烟花许愿还真不如说几句好听哄得他开心了……
说不定，萧鹤野很乐意帮忙呢？
烟花落尽，身边的苏媞月松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来，心满意足的看着他问：“萧掌印刚才许愿了吗？”
萧鹤野弯了弯唇，淡淡摇了摇头。片刻后，他好奇的问：“月儿许了什么愿？”
苏媞月摇了摇头，调皮的回：“许的愿望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嗯。”他并未追问。
“不过，有一个小小的愿望倒是可以说给掌印听……”
萧鹤野挑着眉：“是什么愿望？”
“就是……嗯，掌印，下次为我准备烟火的时候，能不能久一点，这样我就能许很多很多的愿望了。”苏媞月歪着脑袋想了想，“最好能有一盏茶的功夫，应该就够了吧。”
“好。那便如你所愿。”萧鹤野轻描淡写的回应。
其实苏媞月也只是随口一说。
人嘛，总是贪得无厌。
萧鹤野回答得很敷衍，也很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