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县丞
沐京华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个姑娘的恶意所在——沈琳儿喜欢徐书。
沐京华甚至还有时间去想,谁不喜欢徐书呢,那么温柔,那么体贴,那么高大,那么可靠。
他看了眼自己被踩得破了皮的手,上面沾着泥土,混着鲜血,灰扑扑地,好丑。
这样的他,徐书怎么可能会喜欢。沐京华无奈地笑了笑,沈琳儿真傻,连这都看不出来。
家里只有村长一人,听到声音赶出来就看到沈琳儿和沐京华双双坐在地上,不由一愣。
到底是自己放在心肝上的女儿,村长上前扶起沈琳儿,又被沈琳儿抱住了手。本打算去扶沐京华的村长有些尴尬,沐京华却没事人一般自己站了起来。
沈琳儿眼圈已经红透,委屈地指着沐京华控诉:“爹,他欺负我。”
村长都傻了:“啊?”
沐京华听沈琳儿信口雌黄,张了张嘴想反驳,又立刻垂下了头,他只是个哑巴啊,他能做什么?
但等听沈琳儿说他偷了发簪时,沐京华心还是乱了起来。
他摆手想说没有,可刚一动作,那发簪却突然从他宽大的袖中掉了出来,啪地一声摔在地上,摔裂了上面精致的木花。
看到裂在地上的簪子,沐京华第一个想到的是徐书,徐书会对他失望吗?会讨厌他吗?会用那种厌恶的眼神看他吗?沐京华越想越心凉。
村长也很尴尬,他一个大男人,想不到小姑娘那种弯弯绕绕,却也不是那种会骂小哥儿的人,看到这场景,下意识叫起他媳妇来。
沈大娘正好从外面洗完衣服回来,听到村长喊话,连忙上前来看,听沈琳儿哭戚戚地说完来龙去脉,一时也有些难办。
徐书的品性他们一家都是知道的,也正是因为知道关系才处地这么好,才会毫不犹豫答应徐书帮着照看沐京华。
虽然大家都觉得这么大一个哥儿也没什么必要被照看。
不过徐书不放心,他们自然也会尽力帮,也尽力对着沐哥儿好。
只是这孩子,竟还是偷奸耍滑的……
沈大娘的第一个念头是该怎么对徐书交代这件事,她摸不准徐书对这孩子的态度,虽然徐书说是弟弟,但认个哥儿当弟弟,保不齐有成婚的意思,可现在……
沈大娘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对琳儿道:“琳儿别闹,指不定有什么误会呢,我们都看不懂沐哥儿比划的手语,等你徐大哥回来再说吧。”
沈琳儿嘟了嘟嘴:“徐大哥喜欢他,肯定护着他喽,琳儿就活该被他欺负吗?这个簪子我最喜欢了。”
沈大娘一时犯了难,无奈地看沈琳儿:“那你想怎么样啊?”
“让他给我道歉呗。”沈琳儿哼了一声,“偷我东西也就算了,都给我摔坏了,也不吱一声,真不知道徐大哥怎么看上他的。”
沐京华听得脸色发白,他不会说话,却又不傻。若是真应了沈琳儿的话道歉,就是任凭脏水泼到他身上。等徐书回来什么已经晚了,哪怕徐书不计较……
怎么可能不计较。
徐书会讨厌他的。
这个念头比此前受过的所有伤都让人难耐,沐京华看着仍在滔滔不绝的沈琳儿,猛地推了她一把,侧身跑了出去。
若注定要被徐书讨厌,他宁愿去死。
“诶,沐哥儿。”
村长见状不妙,连忙起身要去追,却被沈琳儿眼疾手快拉住了:“爹!你别管他了!”
村长无奈叹气,看着自家姑娘:“就算沐哥儿不对,我也答应了徐书帮他看着这孩子,这孩子如何到底听徐书的。琳儿你乖,爹出去找他。”
沈琳儿咬牙切齿地跺了跺脚,又扑进沈大娘怀里哭了起来。
村长无奈地看了看她,最后还是咬牙追了出去。
……
吴勇采买好了食材回来就看见徐书写好的策划,且不说内容如何,单是这行云流水的字,就挺让人赞不绝口的。
更何况内容条条是道,又充满新意。单是这八仙桌和八道主菜的创意,就足够那群读书人吹捧的了。
别说还有后面那首八仙歌,吴勇虽然看不懂,却仿佛已经看到生辰宴那日,县太爷笑地胡子都歪了的画面。
他现在对徐书是佩服地五体投地,徐书说什么都无不可的,一听徐书催他先把策划给县太爷过目,也顾不得自己刚采买食材回来,当即便吆喝小二备马车,往县丞府去了。
徐书则开始回忆八仙过海的情节,打算一会等吴勇回来,一起去镇上的戏班子瞧瞧,指不定这话本还能卖上一笔钱呢。
吴勇这边,一赶到了县丞府,便被管家毕恭毕敬地迎了进去。他不免诧异,心下琢磨着原来县太爷如此看重小儿生辰?竟连带着对他这个筹划的管事都看重了起来?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并非如此了。
因为那位县太爷,亲自来迎他了。
而且,原来县太爷其实并没有胡子,吴勇有些遗憾地打量眼前这位似乎有点过于年轻的人,不确定地行礼道:“小民吴勇,拜见县丞大人。”
与此同时,萧然也在打量眼前这个男人,五大三粗哪里算得上才貌双全?满身商贾气,又怎么可能写得出那样一手好字的?
萧然心下优越感骤升,十分好态度地派人给吴勇上茶。
吴勇接了茶,学着县丞那读书人的模样,也文绉绉地饮了一口,这才想起正事,把徐书塞给他的三页纸递了过去:“这是小店为令公子生辰宴所做的初步安排,还请大人过目。”
萧然浅浅一笑,接下那纸细细查看,瞧见纸上熟悉的字迹,又诧异地看了眼吴勇。果然人不可貌相?
他不确定地想了一句,才开始慢慢读起上面所写的内容,越往下看越是诧异,等看到最后那首八仙歌,直接拍案叫绝起来:“写得好。”
萧然突然出声,倒是把吴勇给吓了一跳。
吴勇看了眼那三张纸,心想这县丞的反应会不会太大了点,便被那人拉起了手。
第一次被大男人抓手,吴勇被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等听到县太爷夸他是百世难得一见的奇才时,脑子又有点懵。
但萧然已经迫不及待地追问起来:“这句‘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中所述的宗之为何人?”
“大人。”吴勇这下懂了,县太爷怕是被他兄弟的文采给折服了,他斟酌着语气,“这策划并非小民所做,而是酒馆的账房先生。您……问错人了。”
萧然的表情凝固了一下:“那请问你是?”
吴勇笑呵呵:“我是掌柜的呗。”
竟是认错人了?说来也对,这酒楼又不属账房,来送策划的人又怎么可能是账房?萧然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又道:“这账房先生何在,快带我去见见。”
“啊?”吴勇又傻了,这么急不可耐的吗?
徐书就这么等来了吴勇和急不可耐的县太爷。
已经被县太爷追问了一路的吴勇一见到他,就立刻撂了摊子:“这就是我那账房先生徐书了。”
“兄弟,这位是县太爷萧然。”
啊?徐书挑眉打量眼前的年轻男人,朝萧然拱手,态度不卑不亢:“草民徐书。”
萧然的嘴角抽了抽。这徐书确实担得上才貌双全。虽是酒楼账房,却一身贵气难掩,像个世家出来的公子,难怪家里的娇少爷总要念叨。
不过那又如何,萧然仍旧觉得优势在我,不过还是难掩好奇地问:“徐公子,你那字是用什么笔写出来的?你那诗又是缘何而作?”
徐书勾了勾唇,意识到这是有大鱼上钩了,索性打消了去戏班的念头,对萧然道:“大人请进,容我同您慢慢说。”
一进屋,徐书先给萧然看了自己的钢笔,又示范着灌墨水进去,写了一首杜甫的小诗。
萧然看这字迹确实和纸上所见一模一样,即兴写出来的诗也有值得回味之妙处,不免感慨万千:“徐公子高才。”
感慨完,又有点讪讪,联想到自己,心中危机感更甚。
徐书不知道萧然心下所想,只谦虚道:“不过借了工具之便,不敢吹嘘。”
萧然一听,更是泄气,不骄不躁,谦逊有礼,果有世家公子之范啊。
不过他还是很快被钢笔吸引了注意,这东西初瞧时觉得奇怪,但若细细打量,此物晶莹如宝石,光滑赛铜镜,又小巧可人、方便易携。
而且方才徐书写字,也只吸过一次墨,写了一首诗都不见墨汁干涸,也不知道是何原理。
徐书适时解惑:“此物名为钢笔,乃祖父出海游历时带回,为西洋之物。”
“钢笔?”萧然品味着名字,微微点头,虽然眸中满是欣赏和喜爱,却并没有强人所好的意思。
徐书对这位县令的态度还算满意,但还是转移了话题:“不知县令为何识得小人?”
说起这个,萧然有点唏嘘:“是家中有人十分喜爱贵店的红糖糍粑,又每每瞧见公子算账如神,总与我提及,这才留意。”
“我怎么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有品的客人,”吴勇听得都笑了,“我这兄弟算起账来那可真是没得说。”
萧然默默咽下自己是因为吃醋才关注起这家酒楼的事儿,又道:“碰巧小侄儿八岁生辰,便将此事托付了出来,还望掌柜不要嫌我事多才是。”
虽然他本意是想看这位被心上人夸“算力如神”、“才貌双全”的人出丑。
唉,哪曾想他也快被这位公子才气所折服了。萧然心中一面危机感顿生,一面又难掩对徐书的欣赏,矛盾至极,坐立难安。
徐书也看出他态度不自然,却猜不透原因,斟酌了片刻又道:“至于那首八仙歌。”
八仙歌?听到关键词,萧然心中对徐书的欣赏终于略胜一筹,他笑道:“此诗中引了不少人名,我却一个未曾听说。”
徐书笑了笑:“这诗本是为戏文所做,大人没听过戏,自然不认得人。”
“戏?”萧然有了点印象,那三页纸上就写过生辰宴那日会请戏班子,“可是那八仙过海?”
不等徐书点头,萧然自己便想明白了,此八仙对应彼八仙,既有戏文,又有诗文;既有八仙桌,又有八宝饭,这未免也太……便是皇家宴席,也未必能有如此盛况吧!
萧然不免又叹:“先生大才!”
这就叫起先生了?吴勇生出一丝危机感,谨慎地盯着眼前的萧然,生怕下一秒自己可靠的兄弟就被人挖了墙角。
不过徐书真正关心的是钱,他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我这戏文不得世人青眼,寻了几家戏班子都没人理会。请不来戏班子,怕是难以落成。”
“这群短视的蠢人,”,哪怕还没见到戏本,萧然也已经料想到那会是如何牵人心弦的一部戏了,不免跟着义愤填膺起来,“徐兄无需担心,我府上有家养的戏班子,功底也算一流,定能将先生大作展现地淋漓尽致。”
这么好说话,连徐书都有点不好意思再坑人家了,他轻咳一声:“大人还是先看过戏文再做打算也不迟。”
萧然闻言更是惊喜:“先生手里还有戏文?”
徐书嗯了一声,等人的时候闲得没事写的呗:“不过只有上卷,下卷还没来得及。”
萧然一边说不碍事,一边接过纸来细细查看。他本以为这八仙过海,会是什么仙风道骨的故事,却没想到讲得唐朝时八个普通人的故事。
徐书引用的是杜甫所做的《饮中八仙歌》,这是一首“肖像诗”。这八个酒仙同是唐朝之人,又都在长安生活过,在嗜酒、豪放、旷达这些方面彼此相似。
徐书为了方便这个世界的人理解这首诗,综合这八人的生平经历,配合大唐历史脉络,糅合架空元素,改编成了名为《八仙过海》的戏本。
故事的最后,八人尝遍人间百味,在体会过少年意气,见识过黄河之水,品悟过朝代兴衰后,跨海而获新生,羽化而登上仙。
只是徐书没那么多时间,也就写了一半,卡在安史之乱的情节,看得萧然抓心挠肺。
“徐书,如此宏大的故事,怎么会有戏班子看不上呢?莫不是你戏文写只写一半,逼得人家班主生了气。”
徐书听出这是在点自己,也不恼,把话说地明明白白:“现今世道不好,忙于养家糊口,哪有心思写这些东西。”
萧然急了,怎么能没心思,如此大作收尾于此,那可是全天下读书人的损失啊。
不行,得为全天下的读书人做些什么才是。
萧然道:“徐公子若看得上我这个小小县丞,不如将此物托付于我,我定会让《八仙过海》的威名传遍大江南北。”
徐书挑眉,终于等来这一句,他也不再拐弯抹角:“二八分就信得过,我八你二。”